瘴林中,赤沅重重打了个喷嚏,她揉揉鼻子自言自语地嘀咕:“谁在骂我?”

    “咳咳!”

    身后忽然传来重重一声咳嗽,赤沅飞速转过身去,蓦地便看见了倒在树下的夜渚。

    他还穿着那件洗的发白的仰天门宗服,背上背着茅草屋里那柄生锈的剑。

    “救,救我……”

    “怎么又是你?”

    赤沅将人扶起,才发现他脉象虚弱再不救治怕是要一命呜呼了。

    赤沅用净化术驱除了他身上的瘴气,却还是不见他好转。

    “我渡些灵力给你,可能会有些疼,你且忍忍吧。”

    夜渚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睁眼看了看眼前的人,竟然又是她……

    下一刻,额头上传来一阵温凉的触感,脑海中酥麻的感觉像是有电流划过。

    他睁眼,便看见了静在咫尺容颜。她闭着眼,睫毛微颤,呼吸间眉心拧成一团,他下意识想要伸手抚平。

    “好了……”

    赤沅抬头却发现夜渚正盯着自己看,连忙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

    “你盯着我做什么!”

    夜渚唇色惨败,挂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姑娘,又见面了。”

    “你为何会在此地?”

    没想到,才几日不见他就把自己整成了这幅样子。

    夜渚吃力地坐起身来,对她摇摇头:“我听说,这里,咳,有很多奇珍异草,便想着进来采一些。”

    赤沅纳闷:“你采这些草药作什么?你懂药理?”

    “并非,只是想卖了换些银子……”

    “换银子?我不是给了你那么大一块金子吗!”

    难道全花完了?!

    赤沅咂舌。

    夜渚阖了阖眼,叹口气:“那日你走后,师兄去了我的院落,自然是看见了你送我的金子。他说仰天门养了我十七年,我理应留下金子以作回报。”

    “那你就给他了?”

    “嗯,我觉得师兄说得在理,便给他了。”

    赤沅两眼一黑险些晕过去,怎么会有这样没骨气之人!

    她恨铁不成钢地开口:“在理你个大头鬼啊!仰天门养育你,那要给也是给你师父,和他有什么关系?”

    夜渚眨眨眼,故作思索,点点头道:“如此看来,姑娘说得也在理。不如你带我去将那金子要回可好?”

    “我没空,你可好些了?能走了便自己回去吧。”赤沅说完转身便要走,却被夜渚抱住了大腿。

    “放肆!你做什么?快放开我!”

    “姑娘,你看看我这腿,可是断了,怎么这般疼?实在是走不动了。”

    夜渚一脸苦色,一手捂着自己的腿,另一只手死死抱着赤沅不松开。

    赤沅深吸一口气,罢了,若不是为了救自己他也不会被赶下山,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算了,送佛送到西。

    她妥协地弯下腰,咬牙一字一顿地对夜渚说到:“那我便送你回去吧。”

    “这样会不会太麻烦姑娘了?我看姑娘来这里像是有很重要的是?会不会耽误了你?”嘴上这么说着,手却先一步搭上了赤沅的肩。

    “对了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你我如此有缘,两次相遇,我却还不知你叫什么。”

    “赤沅。”

    “赤沅?真好听?不知是哪个赤哪个沅?”

    他一张嘴喋喋不休好像刚刚虚弱地躺在地上喊疼的人不是他一样。

    赤沅忍无可忍,暴躁地开口:“你真的是吵死了!你的话一直都这么多吗?”

    话音落下,背上的人好像被按下了开关,不再开口。

    过了好半天,才听见他轻声说到:“我灵根惧损不能修炼,宗门中所有人都视我为不详,没有人愿意和我说话。抱歉,我只是太久没有与别人聊过天了。”

    赤沅步子顿了顿,心中像是被人装进了一颗菱形的石子,硌得她心口酸酸的。

    好歹也她也是一族帝姬,又何必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计较,他爱多说几句便多说几句吧……

    “我...我只是看天快黑了有些着急,不是故意凶你的。”

    她不自在地开口,肩上的人闷闷地“嗯”了一声,小声说到:“我知道。”

    走了半晌,终于到了夜渚所谓的“家”:一间比仰天门那间还破的小草屋。

    “你就住这儿?”

    夜渚点点头,给她沏了杯茶:“这里本是一大户人家的马厩,前些年那家人南下经商了,此处便空寂荒败了下来,倒是让我捡了便宜。”

    赤沅扯了扯嘴角,怎么也笑不出来。

    无爹娘生养育,无亲人疼爱,如今连个像样的住处都没有,真是个小可怜。

    夜渚放下剑,便见她正用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不明所以地问到:“怎么了?”

    赤沅回过神来胡言乱语道:“啊,我看你那剑已经生锈了,为何还带着。”

    “从我记事起它便在我身边了,时间久了,便习惯了”

    夜渚摸着剑柄上凸起的纹路,师父说,他捡到他时这把剑就放在边上。或许是他那未曾谋面的亲生父母留给他的。

    这么多年他走到哪儿都把他带着,难免有了感情。所以,哪怕这它剑身早已锈烂不堪,他也从未动过想要扔掉它的念头。

    “天色不早了,你今日便在这儿将就一下吧,女孩子晚上一个人出去不安全。”

    窗外月似弯钩,皎洁的月光从树叶的缝隙筛过,斑斑点点落下,照亮了屋外空旷的地。

    已是这个时候,赤沅也打消了再去魇泽的念头。那阵法威力不可小觑,今日是她太过着急了。

    “我睡哪儿?”这儿就一张床,赤沅扫视了一圈,皱着眉开口。

    “睡床上吧,我睡那儿。”夜渚指了指对面的谷草堆,“铺平了也能睡。”

    赤沅忙了一天浑身疲惫,心安理得接受了他的好意倒头便睡了下去。

    黑暗中,夜渚缓缓睁开了眼,原本好好躺在一旁的剑此时不安分地抖动起来。

    他一把按住,低声说到:“别将她吵醒了。”

    借着月色,他打量着她。杏眼,巧鼻,伶牙俐齿。

    果然还是做狼的时候可爱一些。

    夜色沉沉,空中响起几道闷雷,骤然间,瓢泼大雨落下。

    “家主,你快让淮之起来吧!再跪下去会出人命的!”

    肃静的正堂中,只能听见妇女声嘶力竭的哭喊声。

    坐在首位的男人闭着眼无动于衷,站在一旁的下人门大气也不敢出。

    “淮之也是你的孩子啊!他究竟犯了什么错让你这般对他!你要罚便罚我吧!”

    崔正行叹了口气,对一旁的下人说到:“让他进来吧。”

    崔淮之身上早已被雨浸透,薄薄的里衣贴着身子,身上可怖的鞭痕映照得清晰可见。雨水顺着他的衣裳往下滴,沿着他的步子打湿了一路。

    见他进来,崔夫人连忙扑了上去,看着他身上的伤泪如雨下。

    “将夫人送回房间。”

    崔正行吩咐道,崔夫人却执拗的不肯走。

    “淮之……娘这就去给你请大夫……”

    崔淮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握住崔夫人的手,对她扯出一个笑:“我没事,娘,你先回去吧。”

    “娘不走,娘不走,你快给你爹认个错,快啊……”崔夫人声音嘶哑,不知哭了多久。

    崔淮之听的心中酸涩,对一旁的丫鬟说到:“还不将夫人送回去。”

    “是。”

    “淮之!我不走!”

    崔淮之飞速点了她的睡穴,崔夫人软软地倒在了丫鬟怀中被带了下去。

    崔正行一个杯子扔了下来,正中他的额头。

    “如今倒是胆子打了,连自己的亲生母亲也敢动手了!”

    崔淮之没有回应,他之所以让母亲离开便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这副模样。

    “你可知错了!”

    他垂着的眼眸闪了闪,张了张干涩的唇,回答到:“儿子不知,爱一人,何错之有。”

    “好啊,好一个爱一人!”崔正行拍案而起,勃然大怒“崔淮之!她是妖!你可知为何要将她关在魇泽!她不人不鬼不伦不类,你怎就如此执迷不悟!”

    “爱便是爱了,我又何必在意她是人是鬼还是妖。”

    听到他这么说崔正行差点要气晕过去,嘴里直呼着“逆子”,他捏了捏眉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定是被那妖物的皮相所惑,从明日起你便在水云阁禁足,哪儿也不许去!

    白煜!把你们公子带去祠堂接着跪!”

    白煜走上前将崔淮之带了下去,偌大人正堂只留下了崔正行一人。

    他气的浑身发抖,颤抖着双手服下了极速救心的药丸。

    “啪啪啪——崔家主倒是让在下看了出好戏。”

    墙根出突然出现一团黑雾,凭空走出一人,他带着面具,崔正行根本不敢多看,匍匐着身子跪倒在他面前。

    “犬子让大人见笑了。”

    “崔正行,我不想管你家中这些破事,但若因你之失破坏了主上的大计,这后果……怕是整个你崔家都承担不起!”

    崔正行依旧跪着不敢起身,额头上已经冒出来一层细细的汗,他战战兢兢抬手擦去,

    “还请大人放心,待这最后一个七七四十九日过后,在下一定将那妖物亲手献上。”

    黑衣人眯着眼,摸索着手上的戒指,冷笑出声:

    “那还望崔家主说到做到……”

    “听说了吗?那崔家的大公子快要不行了,崔家正在找神医呢。”

    “崔家?哪个崔家?”

    “你傻了不是,这洛城哪儿还有第二个崔家?就是那个第一捉妖世家啊!”

    说话的人翻了个白眼,继续喝粥了。

    赤沅装模作样地吃着包子,耳朵却竖得比天高,见二人不说话了,朝夜渚使了个眼色。

    夜渚了然,拍了拍先前说话那人:“这位兄台,不知这崔家大公子怎么了?”

    那人叹了口气,打量了他们一眼,还是回答到:“只知道崔大公子受了家主责罚现下奄奄一息,这具体何事这我们外人便不知了。”

    夜渚明了地点点头,谢过了那人,一转头便对上了赤沅的眼神。

    她冲他眨了眨眼睛,嘴角扬起了邪恶是弧度,夜渚心中暗道不好。

    “便这么定下了!过会儿你随我扮作神医去一趟崔府,可千万要在崔淮之咽气之前。”

    赤沅本想着再去魇泽一趟,可现下这个崔淮之要死了,若不能在他死前拿到那一缕元神,它便要随着崔淮之的魂魄去到下一世了。到时候麻烦得很,不如趁此机会将元神拿回。

    赤沅一拍桌子,觉得自己这个计划很妙。

    “你同这崔家大公子有何恩怨?”夜渚以为她是要去寻仇,生怕真神医救下崔淮之。

    “我与崔淮之?没有恩怨啊,只是有一样东西落在他那儿了,还需取回。”

    说到底,这崔淮之确实和她无冤无仇,这凡人的命格她也不能插手,若他命不该绝她倒是可以救他。

    “原来如此。”

    夜渚恍然大悟,不是寻仇,那便是寻爱了。

    戏折子里主角互诉情意时往往爱说:我的心落在你那儿了,想必赤沅也是去找自己的心。

    在死之前来一场难舍难分如泪如诉的告别想来也是一段佳话。

    夜渚脑海中已经构思好了一本可歌可泣的人妖相恋的大戏。

    “你发什么呆?可有听清我说的?”

    赤沅将手放在他眼前晃了晃,他这才回过神来。

    “啊,听清了……”

    夜渚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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