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侧殿往前,绕过南耳堂和歌坛外缘,来到后殿,两位老年牧师站在螺旋状楼梯口前说话,见到他领着个生面孔的女孩过来,皱着眉脸色不大好,却没有上前制止,反而别过脸,当作没有看见。

    带路的牧师也没有停下来施礼的意思,径直越过两人走上楼,边走边说,“后殿的路比较复杂,您跟紧一些,免得走散了。”

    伊荷按捺住好奇,加快脚步。

    她亦步亦趋地走在后面,绕到顶楼的三间房间前。

    牧师停下脚,转过身对她笑了笑,“您请在此稍作等待,容我去通禀一声。”

    伊荷点头,目送牧师走进左数第二室,她不是没有来到大教堂做祷告,但一般只能参观前厅和中殿,还是第一次来到后殿。

    前厅虽然也很安静,但比起后殿还是吵闹得多,这里寂静得仿佛声音消失了般,走廊上铺着图案复杂绒毛绵密的地毯,角落里摆设着精美的雕像和挂画。

    挂画上印着从过去到现在不同的教皇画像,伊荷默默数了下,快数到十三世时,她突然发现脚底有点奇怪地麻。

    伊荷低头,发现自己站在地毯一角的地方,绘着一朵奇怪花卉的花蕊上。

    这片花蕊呈紫红的浆果色,上面绣慢了尾指甲盖大的小点,做得浮雕式样,看久了那块花蕊宛如活过来般朝她涌动,莫名令人头皮发麻。

    伊荷往边上挪了点。

    脚刚踩到花蕊外,门就开了。

    “…是,我这就请她进来。”

    牧师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他面朝房间退出来,走到门外才对伊荷招手:“女士,老师让您进去。“

    “好的。”

    伊荷从挎包内袋拿出那块海蓝宝,正要走进去,想到什么又停下脚,“还不知道您的老师如何称呼?”

    牧师愣了下,目光奇异地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何忍俊不禁道,“您刚才没注意到吗?”

    “?注意到什么?”

    “没事,您叫叫他赫克托尔神甫就好。老师更喜欢别人这么称呼。”

    “好的,谢谢。”

    “没事。”

    大门在她身后合拢。

    伊荷停下脚,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

    外面明明是大白天,房间里却没有拉窗帘,只有丝丝缕缕的光线从窗帘的罅隙里透出来,依稀能看清告解室模糊的轮廓。

    想到那位年轻牧师说他老师视力比较弱,习惯黑暗的环境也不奇怪,她小心翼翼避开贵重的家具,打开告解室一侧的雕花木门,坐进去,“日安,赫克托尔神甫,我需要告解。”

    男人隔了一会儿,才轻轻嗯了声,嗓音轻缓而疏离,因着回音的缘故仿佛从很远的天边飘来,“……日安,女士。”

    伊荷有些纳罕地抬头看了隔壁一眼。

    因为光线昏暗,牧师又叫人老师,她就把他当成刚才在楼梯前碰到的那种老神甫,没想到声音这么年轻。

    圣殿有这么年轻的神甫吗?

    一般不都是基思牧师那个年纪吗,瑞茨医生说他在里面都算年轻的了。

    伊荷有点疑惑。

    刚才她有意跟那位牧师提了下基思牧师和宝石的事,但对方压根没有任何反应,那块宝石上也没有任何印记,伊荷现在合理怀疑塞维给她这个是为了贿赂神职人员,还说什么骑士的象征……

    不过来都来了,还是把海蓝宝从隔板底下逼仄的间隙里推过去。

    “赫克托尔神甫,我遇到了一点困难。”

    赫克托尔神甫的侧脸在隔板逼仄的空间里短暂地停留片刻。

    他似乎留着头打理清贵的黑色卷发,发尾用一根丝带扎住,头上一根杂毛都没有。

    身上那件领口堆叠的暗红色绒面长袍随风轻摆,底下仿佛没有四肢般轻盈,但搭出双膝上的大手又有力地反驳了这一点。

    九月中旬地天气已经降温了,上午的室内还是有点热,赫克托尔神甫脸上却没有一丝汗意。

    他的眼睛看起来和常人无异,只是眼珠颜色呈现出怪异的灰白,像是被一层薄膜蒙住了。

    柔润的五官无限近似女性,如果不是隆起的喉结和明显的嗓音特征,第一眼见到很难不误认成相貌出色的女性。

    但伊荷只看了片刻那对灰白色的眼珠立刻朝她的方向转动,他仿佛隔着那层白膜看到了外人的窥视,“请不要轻易打开隔板女士,我虽然无法视物,却能听得见你的诉求。”

    伊荷感到一丝羞愧,放下隔板,“我很抱歉。”

    她平常不是这样的,今天是事出有因。

    “每个人见到我都会这样讲话。”赫克托尔仿佛在对孩子讲话般宽宥,“您不必为您的好奇致歉。说说您的来意吧。”

    伊荷沉吟片刻,把在学院救人和得罪原森国王储的事说了,“…神甫,我做错了吗?”

    “您还需要继续告解吗?”

    “我想不需要。”

    “你看,你的心里已经答案了。”

    “可是这样一来,我该如何继续求学呢。王储…”伊荷斟酌着措辞,“我的做法似乎伤害到了他的面子。”

    “你就是为了这件事为难吗?”

    “是的。”

    “我明白了。”隔板那头,赫克托尔嗓音清冷,“我想这件事并不困难,但需要一点时间。如果你方便的话,最好等到明天早上再回学院。”

    伊荷迟疑:“可是我只请了半天事假…”

    顿了顿,她自我说服了,“我明白了,也许不该那么心急,那我先回去了。”

    男人微微颔首。

    伊荷起身,正要离开,走到门边手心一紧。

    她停下脚,这才发现看到刚才放到隔板下的海蓝宝竟然无端出现在了她的手心。

    伊荷讶异地回头,男人的声音不疾不徐地道:“女士,不要忘记带走您的财物。”

    伊荷心情复杂地点头:“……多谢神甫提醒。”

    不知道是该惊讶于对方拒绝贿赂还是他兼具的巫师能力。

    也许这就是赫克托尔神甫年纪轻轻就当上神甫的原因之一吧。

    伊荷走出第二室,那位年轻牧师还在走廊等待,看到她出来便说:“好了吗?”

    伊荷点头:“嗯。”

    牧师起身,“那我带您出去。”说着,就率先朝外走去。

    伊荷跟在他身后,想起什么,朝拐角的挂画看了眼,那副被她刚才数漏的第十三副画像上,画着一个头戴皇冠,相貌平庸面容威严的中年秃顶男人。

    想什么呢?

    哪有这么巧的事,刚好就能碰到十三世?

    教皇可是比基思牧师还要忙的大人物,伊荷摇摇头,打消了刚才升起的好笑猜测,快步下楼。

    “…科尔察夫人今天起来得好早。”南茜回到护士站,和碧翠丝说道,“她平时不要睡到十一二点才起吗?”

    她今早巡房看到科尔察夫人直挺挺地睁着眼,还以为她咽气了,吓得差点把针差点扎歪。

    碧翠丝正在对着镜子补口红,闻言便道:“你还不知道啊,嘉蒂最近天天都在说。”

    “说什么?”

    “能说什么,就科尔察夫人呗,”碧翠丝合上口红盖子,“听说是她前任雇主,那位传说中的原森国王储今天要来看望她。她不是说自己当过原森国王室的女佣长吗?那会儿大家都不信,她说那些人一个都没来过。”

    南茜看了眼石英座钟,“那她恐怕要失望了,这都快十二点了也没见人影。”

    “嘉蒂倒是深信不疑,今天一早就过去帮她布置病房。”

    “她还年轻嘛。而且科尔察夫人是她转正后陪护的第一名病人,当然不一样了。”

    她们没聊一会儿,又四散开去工作。

    南茜换完吊水看到嘉蒂推着科尔察夫人从病房出来了,不赞同地道:“不好好在病房待着,出来干嘛?”

    嘉蒂朝轮椅上喜气洋洋的妇人怒了努嘴,小声:“科尔察夫人说王储不喜欢消毒水的气味,要去楼下花园晒会儿太阳。我也不想啊,我又搬不动轮椅。”

    南茜:“……”

    她本来想让她们回去,但一想到科尔察夫人住院这么久没个人来看望也不忍心,“我叫个人来搭把手。”

    嘉蒂松了口气,“太感谢你了!”

    南茜叫了两名护工帮忙把轮椅抬到一楼,嘉蒂陪着科尔察夫人用过午餐,推着她到花园里,将轮椅固定在草坪前,她自己找了个长椅坐下,擦了擦汗,“科尔察夫人,你不嫌热吗?”

    科尔察夫人胖胖的面颊上满是汗水,“不热啊,你还需要锻炼。像之前那位护士,就从来不喊热。”

    嘉蒂回忆了下之前那位,“哦,柯兰尼小姐啊?她是副护士长,当然不一样了。”

    “她只是职员,你不是继承人吗?”

    “您知道?”

    “这种事怎么能逃过我的耳朵!”

    嘉蒂有点难为情,“哎呀,真是的,有什么好提的嘛。不过我真的觉得还是回去比较好,这样会中暑吧。”

    “我有分寸。”科尔察夫人双手叠放在胖乎乎的小腹前,坚持着沐浴阳光,但她没坚持太久,“帕诺小姐…?”

    嘉蒂还在擦汗,“干嘛?”

    “去我床头柜拿把阳伞过来,还要一杯白兰地。阳伞可以不要,白兰地必须要有。”

    “啊?”

    “拜托,帕诺小姐最好了。”

    嘉蒂有气无力地站起来,“知道了——”

    她先去餐厅问了下还有没有白兰地,被告知昨天存货告尽了。

    “不过隔壁的酒馆街有卖便宜的白兰地哦,需要的话可以先去买一瓶,反正诊所可以报销。”

    嘉蒂没办法,只好去更衣室拿了钱夹出门。

    她按照那名餐厅阿姨的指示,来到隔壁的酒馆街。

    因为是白天,好几家酒馆都没有开业,路上除了倒在垃圾桶边的醉汉,也没什么路人,偶尔有一个人影闪过,从嘉蒂身边窜过去,速度快得像是在赶着去接生。

    嘉蒂揉了揉被撞痛的肩,“不知道看路吗?”

    她没好气地走到一家挂着营业牌的小酒馆,正要伸手,一阵裹挟着汹涌魔力的酒杯碎片就突然从门后穿过。

    嘉蒂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碎片穿过心口,转瞬倒在地上,一滩暗红的血从她背心溢出。

    玻璃门开了,一个男人从里面走出来,目光在倒在地上的女孩身上停留片刻,呢喃道:“真是不幸。”

    怎么会误伤路人呢。

    那魔物把自己的气息都摸到了擦肩而过的无辜女孩身上,害他的魔力找错了对象。

    紧跟着出来的青年探了下女孩颈下的脉搏,抬头:“教授,她死了。还追吗?”

    “去查查她的身份,多送点钱安抚她的家人。我们下次再去。”

    “好的,教授。”

    男人收回视线,双手插兜,朝远处走去。

    他们走后,酒馆老板战战兢兢从柜台后爬起,嘴里念叨,“…不行的,芙蕾娜护士长知道了肯定会疯的。”

    他让同样被吓得不轻的店员关了店回家躲躲风头,自己偷偷跑去帕诺诊所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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