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颂稍显疑惑地顿下脚步。

    宋宜年飞速地看了姚欣一眼,又将目光挪到梁颂脸上,咬了咬嘴唇。

    “我先进去了。”她对梁颂说。

    梁颂轻轻颔首:“嗯。”

    宋宜年察觉自己的脚步缓慢了许多,可从门口走到座位,一共能有几步距离呢。

    她失神地走回座位,乔梦瑶就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坐在梁颂的位置上,戳了戳她后背。

    宋宜年回头看她。

    乔梦瑶:“别看我,看门口。”

    她压低着声音:“你看到没?姚欣和梁颂!”

    宋宜年的语气淡淡的:“嗯,看到了。”

    “你怎么这么淡定!”乔梦瑶又戳了戳她,“算了,你这种不早恋的学生不懂,姚欣对梁颂有意思!”

    宋宜年双手在桌子下面拧得要打结。

    “你怎么知道?”思考了半天,就问出来这么一个问题。

    乔梦瑶翻了个白眼:“这还看不出来嘛?而且他们考试的时候就认识了。”

    乔梦瑶朝宋宜年勾勾手,给她讲了一下这个八卦。

    二中有个传统,考试的考场都是按照成绩顺次排列的,梁颂刚刚转过来,没有在校成绩,就被排在了最后一个考场。

    姚欣是学表演的艺术生,成绩一直不太好,这次摸底考试也排在最后一个考场。

    她成绩不好,但是爸爸妈妈说这次能考300分就答应带她去英国玩,努力学习是绝对不可能的。

    但最后一个考场里,大家的成绩大部分都还不如她呢。

    她决定赌一把大的——把手机带进去,用手机抄答案。

    此招虽险,胜算却大。

    姚欣就这么准备着,没想到前面坐了个学霸,就是梁颂。

    进了考场,姚欣就和梁颂说,可不可以给她抄一下,梁颂当时就冷冷地掀了眼皮看她,没说话。

    真开始考试了,别看梁颂看着挺高冷的,每科考完都趴在那里睡觉,卷子往桌子上方放,还有笔袋撑着高高的,特别好抄。

    姚欣就抄了整整六科,考了五百多分。

    比起去英国旅游,她现在找到了新的能点燃她枯燥灵魂的快乐——梁颂。

    ……

    乔梦瑶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宋宜年的目光从桌子上两人名字一上一下挤在一起的成绩单,挪到门外面对面站着的两人身上。

    姚欣实在太漂亮了,长腿高个子小头瓜子脸,当明星都够了。

    站在梁颂身边,也是一等一的般配。

    班里窸窸窣窣讨论声也这么说的。

    宋宜年在桌下的两只手,都要拧成麻花了,饶是心里已经淋了一场雨,但还是认真地敷衍了好朋友:“原来是这样。”

    同桌薛敏阳不是爱八卦的人,但是对这个话题也有兴趣。

    她推了推眼镜,看向乔梦瑶:“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谁和你说的?”

    “我听文艺班同学说的呗,姚欣就这么说的。”

    薛敏阳思索片刻,又推了推眼镜:“从传播角度来讲,一件事只从当事人一方的角度听,可能听不到真相。”

    “事件可能是客观的,但人的情绪是客观的。”

    这话乔梦瑶听懂了,意思是都是姚欣一厢情愿呗。

    “虽然但是,你不觉得两人很般配么?”乔梦瑶问。

    薛敏阳也往门口看了看,郑重其事且公正客观地点了点头:“我主观认为般配。”

    宋宜年:“……”

    人和人好像从一开始就写好了程序,有的人随便往一块一站,就是金玉良缘金童玉女。

    而有的人费劲了心思踮脚张望,可张望的目光是单向的,祈祷的,无能为力的。

    像是久旱的土地,等待一场甘霖。

    甘霖来与不来,只听神谕。

    宋宜年的目光落在了成绩单上,她看着自己拖后腿的物理成绩,从桌堂里掏出物理卷子,静心写了起来。

    就好像物理多得一分,离成绩单前面的人就近一步。

    在贫瘠的十六岁,宋宜年想不到还有什么让自己变得更好的办法。

    她想有姚欣一样柔顺的卷发,想穿姚欣身上漂亮的毛衣,想涂口红……这些都不行。

    贫穷不是她的外套,贫穷是组成她的一部分。

    她不知道门口的两个人的交谈是否愉快,梁颂走回教室的时候,班上很多人都在向他行注目礼。

    当然,大家的动作并不敢明目张胆。

    他的手里没有拿那瓶奶茶,看样子此番交锋是姚欣落在了下风。

    宋宜年一直在心里鼓励自己忍住,她也果然没有抬头看梁颂,但又情不自禁地,将目光放在姚欣身上。

    漂亮的女孩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失落。

    但很快,给自己打气一般,跺了跺脚,昂首挺胸地离开了。

    宋宜年终于感觉胸口渐渐被海水淹没,酸涩的滋味逐渐顺着五脏六腑溢满全身。

    即便是这么优秀的女生,也无法赢得梁颂的青睐吗?

    她有些为姚欣感到难过,这或许是一种堪破相同命运的悲哀。

    但更多的,她被姚欣本身所刺痛。

    -

    那些青春期的惊天大事,无论如何也不能撼动学习在生命中的主导地位。

    宋宜年和梁颂的互助小组如期开始了。

    那天晚上第二节自习课后,宋宜年开始收拾书包,准备将阵地转移到数学组办公室。

    薛敏阳问她:“你这就走了?请假了?”

    宋宜年只好承认:“老沈搞了个互助小组,让我去数学上后面两节晚自习。”

    薛敏阳推了推眼镜,语气忽地沉下去几分:“这样啊。”

    薛敏阳成绩也不错,偶尔能和宋宜年在排名上有来有回,虽然多半时刻都是无法望其项背。

    成绩差了一些,在老师那里的待遇也差了那么一些。

    宋宜年敏锐地察觉到薛敏阳的情绪,也觉得老沈给她“开小灶”的行为太明显,心里对这次互助小组的欢喜便有一瞬间大打折扣。

    宋宜年还想说些什么辩解两句吗,薛敏阳已经低下头了。

    她没有学习,指腹不断搓着卷子的边缘。

    梁颂倒是整理好书包,稍稍朝她点了点下巴:“走么?”

    宋宜年又雀跃了一下,声音还是收敛着的。

    “嗯,马上。”

    她匆匆背起书包,跟在梁颂身后,亦步亦趋似地。

    到了办公室,今天没有老沈的晚自习,他已经提前下班了。

    高二数学组办公室里,只有一个隔壁文科重点班的老师在。

    老沈座位上方的二极管灯管使用太久,明亮度也越来越差,两人一低头,就挡住许多光线,然后在白色的书本上投下两人的影子。

    影子上,他们几乎要头贴着头,那样靠近。

    宋宜年遵循老沈的要求,在做物理练习题。

    梁颂没那么听话,书包只打开一条缝,掏出了一本课外书。

    是许渊冲翻译的那版《追忆似水年华》。

    宋宜年对他不那么服管教、有自己想法和安排这件事,并没有感到多意外。

    可这毕竟是老沈下发的任务。

    宋宜年做做题目,就又看看梁颂。

    几次下来,梁颂已经察觉到她的目光,等她看过来的时候,准确地抬头,跟她四目相对。

    他的双眸黑而幽深,里面碾碎了一些黯淡的灯光。

    宋宜年心跳快了一瞬,春寒料峭里,按着书本的手掌逐渐变潮。

    她当做无事发生一般,稍稍挪开视线。

    梁颂放下书,目光在她脸上和练习册上游弋。

    “怎么了?”他向前探了下身子,头顶的光被彻底盖住了,“哪里不会?”

    宋宜年慌不择路,随手指了一道大题。

    两人分坐在桌子横竖两边,梁颂的角度看字有些不舒服,宋宜年把练习册推了过去。

    梁颂随意地看了两眼。

    “这道题目要用到后面学的知识,你现在不会做很正常。”

    老天保佑,宋宜年心里默默感叹,还好不是问了一道笨蛋都会做的题目,然后被他当成笨蛋。

    梁颂拿过她的课本,先给她讲了一下公式的原理,再由简入深地讲了一遍这道题目。

    两人不知不觉凑得近了。

    他的声音很好听,即便是讲题目念着公式,也颇有几分娓娓道来的从容。

    宋宜年听着他的声音,人像是踩着白云漂浮起来。

    梁颂察觉到她的出神,顿住笔尖,问她:“哪里没听懂?”

    宋宜年摇了摇头:“没有没听懂……”

    梁颂稍稍蹙眉。

    宋宜年:“你……你慢点讲就好。”

    梁颂轻轻地“嗯”了一声,再开口的时候,在每个需要理解的地方都给宋宜年留下了思考的时间。

    其实宋宜年脑子很快,对这些题目的理解能力也很高,根本不需要那么多思考时间。

    她不想被梁颂当笨蛋看,想和梁颂说,他可以讲得快一些,没这么详细也可以。

    但不被梁颂当笨蛋看,刚才的出神又没办法解释。

    ……像花痴。

    在她的反复纠结之中,这道题目还是讲完了。

    梁颂看她:“你自己做一遍?”

    “好。”

    宋宜年接过练习册,认真地写题目。

    写完之后,梁颂检查了一下,都没问题,又给她画了一些重点,让她先理解清楚。

    就像老师布置期末作业似的。

    宋宜年:“谢谢你。”

    “没关系。”梁颂说着,站起身来,将那本《追忆似水年华》放进了书包。

    宋宜年心往下沉:“你要走吗?”

    梁颂轻轻颔首:“嗯。”

    可是现在走算是逃课啊,这节自习课上了不到一半,还有一节自习课没上呢。

    宋宜年抿着嘴唇,表情看着有些严肃。

    梁颂装书包的动作慢了一下。

    “下次考试之前,我会把所有课文背好,”梁颂认真地宋宜年保证,“不会让你在老沈那里不好交代。”

    难道她在他眼里只是一个只懂得听老师话的人吗?

    即便宋宜年大部分时间确实如此。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轻轻地出声,说了一半,又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梁颂并没有发现她的内心的曲折。

    他又打开了书包,扯出一张草稿纸,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

    “我的□□。”梁颂说,“你遇到不会的题目,随时问我。”

    宋宜年:“……”

    难道他是觉得自己在这段“互助小组”里没有得到应得的好处而犹豫吗。

    不,完全不是这样。

    可真正的理由,藏在心底的心事,她也无法对梁颂严言明。

    她接过那张纸,夹在物理书里。

    宋宜年:“教务处好像会抓逃课的学生,你……你小心一些。”

    梁颂翘起嘴角,礼貌回答:“好。”

    他走了,背着书包离开。

    宋宜年本有些低落,可看到自己书本上他的字迹,还有他留下的联系方式,忽而又觉得没什么。

    后面,每天晚上的小组互助时间,只要老沈不在,梁颂都会逃课。

    宋宜年不知道梁颂为什么不爱上课,逃课是去干了什么。

    她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这件事,包括乔梦瑶。

    她现在像一个拥有玻璃糖果的孩子,紧张而欢欣地守护着这个只有她和梁颂知晓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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