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雨鞋上结了厚厚一层泥,混着湿泥和煤渣,他弯下腰用树叶刮,扑簌簌的黑色小碎片也从尼龙衣上滚下,落在满地煤渣里,一点也看不见。

    一只灵活的小动物从他的领口顶开毛巾,刚出来就狠狠打了喷嚏,漂浮在空气中的矿尘蹂躏了它稚嫩的鼻腔,它打个不停,最后盘在年轻人脖子上,把鼻子塞进满是煤渣和汗臭的白毛巾里。

    年轻人咧开嘴笑了,涂满煤黑的脑袋终于看到一点白生生的牙:“阿黄,我们都要变成煤窑子的黑人了。”

    小动物还不能说话,疲惫的工人抓着缆绳次第爬了上来,一个个从他们身边经过,一只好奇的黑手想摸摸这个毛茸茸的生灵,被阿黄呲着牙吓了回去,年轻人收拾好靴子,捡起地上的铁镐,顺着人流往外走,他路上也嘴不停,也不管别人听不听:“贵哥去市里做工程去,他捎带着我给哥的钱和东西,昨天我在食堂看见他了……他跟我说,我哥在大学里只能不饿死,连牙膏和肥皂都没有,全靠借舍友的,阿黄,你知道我哥最要面子,咱们下个月再多做一班吧,拿个劳模,矿上有奖励牙膏。”

    小动物只有温热的呼吸。

    “阿黄,你叔说你这样最多只能说个话,迟早要老死,因为你做不了人……我可不想看着你没了,你还这么聪明,我给你想了个办法,你要不要听?”

    年轻人的肩膀上动了动。

    “我给你捏个人,拿稻草和观音土,然后藏在香案下面,等它有了灵气,你就附身上去……不行,这样虽然是能修行,可骗香火成精,难保不会被天雷劈……”

    “那个佛塔下面的土,埋着大师的尸身,他功德无数,我用他的骨头代替稻草杆,给你支出形来,天雷不劈有功德的,我放假了就给你试试……”

    “大师的遗骨竟然早就化作一颗舍利,他们为什么不把它供在佛塔里?”

    “贵哥说日本那里缺工人,他要带一波人去施工,赚大钱……我读过书,但是队里不肯给我评技术员,因为我不是关系户……我不能耽搁在这里,大哥入了狱,我得给嫂子寄钱,她才能照顾爸妈……”

    “去日本前,这是我最后一次尝试了……你看,这个是茴子白、大白菜、还有豆角,拿观音土做肉身你是动不了的,那是死物,我只能学哪吒用莲藕重塑你的肉身,但是我没有太乙真人的金丹……那颗舍利……”

    “缸子有轻微的震动……难道是心跳?可是里面明明只有蔬菜,我问了村里的老人,他们说那位大师足足活了三百年才坐化……怎么可能?”

    “佳乐居然是……这就是妈妈一直不肯让哥生女孩的原因吗?那天晚上,嫂子和我哭,说早知道她就不嫁过来了,我们家人都是傻子,为别人好的傻子……计划生育管着怎么就不能生男孩,但是哥说他绝不重男轻女,他是大学教授,知道生育对女性的伤害,也知道女孩并不逊色于男孩——佳乐是哥唯一的孩子,我怎么能做得出劝哥把她放弃的事呢……”

    “嫂子又打电话了,自从上次我骗她说佳乐可能有发育问题,我认识日本的医生,她就频繁给我汇报佳乐的情况……她说佳乐很绝情,今天还关系很好的朋友,过几天见面要么很冷淡,要么就完全不记得了,她一开始以为是佳乐在撒谎,但是想起了我的话……佳乐一直在忘记她觉得重要的人,这绝不是巧合,什么东西在消耗她……”

    “佳乐害怕那些菜……”

    “地窖里的缸……我想回去看看……”

    “甚尔和我抽烟,我们一起骂了高高在上的傻逼禅院,甚尔说他想叛逃,活成什么样都无所谓,反正他现在的人生已经烂透底了,哥的人生已经走上正轨了,他接过了我身上的担子,我心动了,咒术师的世界那么大,一定有什么东西可以替代佳乐……”

    “盘星教的带头人,居然是个女人……她叫香织,有一个儿子,和佳乐一样大……”

    “我见到六眼了,真tm帅,我个男人都嫉妒,就是这小子搞崩了世界吗?香织的目的是封印他,我难得和她意见一致,解决超模的人,我们的世界就能……”

    “香织要杀死转世的星浆体,让天元成为真正的神,原来她一直痴迷于此……咒术师居然能靠同化星浆体来保持理智,获得永生——可如果天元失去控制,日本的结界就会崩塌,那些被束缚的咒灵也会闯入国内……我要阻止香织,但是我真的能眼睁睁看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成为人类命运的牺牲品吗……”

    “甚尔会听我的话,手下留情吗……”

    “转世的星浆体,转世的救世神仙……星浆体的转生是为了天元保持人性,那佳乐的转生又为了什么,是为了能终结那些可怕的咒灵拯救世界吗?但是咒灵真的会因此消退……”

    “缸里的人。”

    “和它放一起一段时间的蔬菜,能够拿来驱邪,也就是说,我们能不受咒灵所扰,是因为他一直在驱逐妖邪。”

    “佳乐的转世,是为了他。”

    黄忠义从漫长的梦中清醒,他……不,应该说是她,正看到灰尘散去后,从病房窗口望去,东京的第一缕阳光。

    她摸自己的脸,那是一张不同于未来的脸,稚嫩,柔软,眉毛稀疏,睫毛软软的,她努力在大脑里呼唤,却没有一点回音。

    神仙……白佳乐,真的燃尽全部……然后消失了吗?

    她留下了拥有宿傩力量的身体,把改变世界的权力……留给了阿黄。

    阿黄感到心里一颗大石头落下,她本来打算解决宿傩后,还得费劲心神欺骗失去记忆的白佳乐继续冒险,现在这具身体完全属于她,一切后顾之忧就都不存在了。

    接下来只要找到香织那个女人,把她脑袋拧掉,这个一意孤行想把这个世界搅乱的野心家也就可以偃旗息鼓了。

    她一个人找香织力量有限,还好咒术高专的有生力量剩下不少,正好拿来用。

    阿黄甚至想到了杀死香织,暂缓灾难后,她要抓紧时间把缸里的那个人切成两半,一半留在国内守结界,一半放到这里解决剩余的咒灵,既然神仙离世那个人也活不了几天,不如物尽其用。

    “今天感觉还好吗?”临时搭建的病房里,走进个高个子的年轻人,他端着托盘,是粥和面包,在咒术高专被围追堵截的情况下,这算是很好的一餐了。

    阿黄观察他们很久了,她自然知道要说什么话:“好多了啊伏黑!我把虎杖的力量还给他,留下的记忆也够我生活了,放心吧,我还记得你的名字,也记得这里所有人!”

    那个叫伏黑的男人低下头,坐在病床旁的凳子上,听到这些话,他也只是点点头,把手中的托盘递给她。

    “我们什么时候去找虎杖呀?”阿黄迫不及待去已经成为废墟的涉谷,香织铸成惨案后说不定还会留人在那里守狱门疆,“我已经好多了,真的,快点走吧!”

    伏黑抬起头看她,阿黄顿了一下,那张脸还是没有表情,好像只剩下一层精致的玉皮。

    “涉谷里面全是羂索放出的咒灵,”这个阿黄知道,羂索就是香织,缸中人大脑里也留了个补丁,据说就是受羂索启发,保证这具身体不被像阿黄一样的山精野怪附身,“我们得定位,才能出发。”

    “我已经很强了,”阿黄伪装出热情,“相信我吧伏黑,跟着我什么事儿也不会有呢!”

    伏黑的脸皮上终于牵出点波澜,他似乎想笑,却只是眼角狠狠下压,他的话和情绪一起被打断,那应该是个不知道说什么的苦笑。

    阿黄不觉得是自己的演技有问题,她只觉得是这个影法术太矫情——事实上观察这么久,大多数时候白佳乐都在安抚影法术,一方有许多情感诉求,而一方是个空心的人,就只能是没有安全感。

    影法术是有用的,想找到香织他的影子必不可少,阿黄自认为自己更聪明,她知道对方想要什么,不像白佳乐只会手忙脚乱地担心。

    她害怕自己的行为伤害到伏黑,但是她不知道,对这样没有安全感的男人,哪怕是伤害,他都甘之如始。

    身上的病号服是用的睡衣,宽宽松松的,阿黄轻轻动一下,露出半边臂膀。她弯下腰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自然垂落的发丝影影绰绰遮住她的脖颈,她只要简单抬头,就能看到那个男人低下的脸上是什么表情。

    伏黑却猛地起身,留下猝不及防的阿黄。

    “吃吧,你吃完我再进来。”

    他走出了病房,再也不说一句。

    阿黄皱着眉端起碗,把粥喂进口中,她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谁也没见过失去底层逻辑,却有一部分重要记忆的人该是什么样,她认真揣摩了,那应该是个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依然对人有好感的样子……她没有演到扑上去随便亲人已经是考虑了对方承受能力的结果了,难道是她表现的“好感”太含蓄了吗?

    过一会儿,伏黑照旧进来了,他发现床上的人在沉睡,那张灵动的脸变得乖巧,好像她还是个孩子,这样的脸伏黑小时候看过很多遍,他们睡在一张床上,只要一扭头就能在稀薄的月光下看到对方。

    他心里忽然一轻,转而又是沉默。

    托盘放在床头柜,他弯下腰去没声儿地抬,一只手就白蛇似的缠上来,托盘脱手而出,和地面磕到粉碎,打破午时的安然。

    床上的人张开眼,那是一双太过清醒的眼睛。

    她看着被甩开的手,还能维持面上的友善:“不喜欢我吗?我还想多骗你一段时间呢……不对,是你们还想再骗我对吗?我有宿傩的力量,很危险,于是你们假装在照顾我,其实是想把不明身份的我囚禁在这里……我以为我演得很像呢。”

    “……”对面沉默,病房门无风自开,一只熊猫、一个浑身烧伤的女人和一个带着刀的男人,狭窄的房间里一时间变得拥挤。

    “是不是还差一个特级乙骨忧太?”阿黄用女孩和善的脸做出更加甜蜜的笑,“九十九呢?哦对,她会守着天元……再过几天,乙骨忧太把虎杖带回来,你们就要集中力量解决我了,对吧?”

    她知道的东西太多了,因此对面也不愿意再多说,一切都在不言中。

    “和五条悟一样愚蠢。”女孩挂着温柔的笑,掷下冰凉的结论,“比起没有踪迹的羂索,居然最先考虑我这个危险品……不对,应该说,你们更先考虑这个身体的主人,失去那么多同伴所以不想再失去她了?对吗?用私心做事,这个世界就能因此改变?‘白佳乐’不早就给出答案了,只有全身心的奉献和牺牲,才能取得实质性的进展——”

    “闭嘴!”满地碎片中,伏黑的打断格外响亮:“那种牺牲没有人真的需要!闭嘴吧——她到底去了哪里?”

    阿黄在女孩的皮囊中顿了一刻,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只能微笑:“我和她说过,回国,好好学习,不要听骗子的话,可她还是一意孤行……我感觉不到她,也不知道她在哪里,我也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附身,带她的身体先离开战场,如果真的要我说,那就是‘消失’,她可能回归了自己的星宿,等待下次转世。”

    那些剑拔弩张的人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怔忪,只有伏黑还立在碎片中,一动也不动。

    “我和你们有一致的目标,现在的情况我也不想看到,但是不论你们怎么憎恨我,”女孩还在侃侃而谈,“也请听我的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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