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随即又蓦地清醒，一股巨大的惊悸铺天盖地袭来，立即将那绮丽的心思压下去。
在攸宁跑到自己跟前时，他冷淡地对她点点头，然后便越过对方，朝自己办公桌走去。
攸宁一时愣住，连笑容都没来得及收回。
犹立在原地的傅文贤，笑道：“六小姐棋艺精湛，巾帼不让须眉。”
“啊？哦。”攸宁心不在焉应道，又看向已经在办公椅坐下的薛槐，想了想，小声问，“傅大哥，薛参谋怎么了？”
傅文贤瞥了眼薛槐，耸耸肩漫不经心道：“谁知道呢？”
攸宁见状，也没多想，大步走到薛槐办公桌旁，关切问：“薛大哥，你怎么了？看起来好像心情不大好的样子？”
薛槐抬头，对上的便是女孩娇俏单纯的一张脸，乌沉沉的眸子，澄澈见底，以至于他看到了对方眸中暗室亏心的自己。
他自小受父训，要行君子之道，时至今日，依旧铭记于心。
然而面对坦率赤诚的女孩，自己实在与君子相去甚远。
他暗暗深呼吸一口气，露出一个轻笑，回道：“没事，可能是昨晚睡得不太好。”
攸宁见他脸上露笑，便也放心，点点头道：“那你休息一会儿。”说着招呼旁边闹哄哄的大兵，“你们别玩了，该干活干活去！”
“暂时还不用。”
他话音刚落，宗西便出现在门口，皱眉瞧了眼乱糟糟的屋内，道：“几点了？还在玩？”
众人赶紧老老实实敬礼，出门回办公室的回办公室，归位的归位。
宗西又看向着妹妹，蹙眉道：“你个女孩子家家，凑在一堆大兵里，像什么样子？”
林苍忙道：“大公子，刚刚我们下期，我一直输，正好六小姐来找慧明兄，我便叫她替我下几局。”
慧明是傅文贤的表字。
宗西眉头越发紧蹙，不由得朝不紧不慢落座的傅文贤看去。
对方听到林苍的话，咦了声，笑问：“六小姐是来找我的？”
攸宁轻咳一声：“哦，这不是要过年了么，我准备给上海教堂的孩子们寄点新衣裳，想问问傅大哥，你有什么要给孩子的，交给我明日一并寄过去。”
傅文贤了然点头，笑道：“好，我晚上去采买点孩子喜欢吃的东西，明日交给六小姐。”
宗西道：“行了，我明天让人一起寄，攸宁你不用再跑一趟。”顿了下，又沉着脸补充一句，“快过年了，你老实在家待着，三天两头跑署里，像什么话！”
攸宁赶紧从包里取出一本书：“我又不是来捣乱的，我还要薛大哥帮我翻译英文书呢。”
宗西道：“从前让你好好学英语，你又不好好学，现在知道看不懂了。”
“我这不就是在好好学么？”
宗西摆摆手，随口道：“行了，你也别打扰薛参谋工作，来我办公室，我正好有空，有什么不懂的问我。”
攸宁一愣。
好在，下一刻薛槐动听的声音响起：“大公子，我今日手头工作完成得差不多，不打扰的。”
攸宁赶紧打蛇随棍上，冲大哥道：“看吧，人家薛大哥都说没打扰。”说着摆摆手，“大哥，你自己去忙吧，别管我。”
宗西见她巴不得自己快些离开，不由得皱了皱眉，酸溜溜地想，傅先生变成傅大哥也就罢了，什么时候薛参谋也变成了薛大哥？
倒是自己这个真大哥，讨人嫌了。
他看了眼将翻开的书本，放在薛槐桌上，一副虚心请教模样的攸宁，到底还是一言不发离开。
攸宁偷偷觑了眼门口，见大哥消失，总算是舒了口气。
“你有哪里看不懂的？”
攸宁回神，赶紧笑眯眯凑上去，指着自己划线的地方：“这些。”
薛槐点点头，开始与他讲解。
攸宁虽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却也不算完全拿着求学当幌子，一边与心上人相处，一边学到新知识，可谓是一举两得。
以至于扬起的嘴角，就没有放下来。
薛槐余光瞥到她脸上纯真笑意，只觉心绪翻滚五味杂陈，不得不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书本上的英文上。
“好了，谢谢薛大哥，等我学到新的不懂的，再来与你请教。”攸宁收好书本和自来水笔，抱在怀中笑盈盈道。
“嗯，不用客气。”薛槐也轻笑。
就在攸宁想着再找点什么话，与他说两句时，一个身穿戎装的青年走进来，高声问道：“各位参谋兄弟，年三十参谋室要留一个人值班，谁愿意的，报给我？没有人报名，参谋长就让抽签了。”
这人正是林参谋长的秘书，姓肖。
他话音刚落，便听得屋内几人开始嘀嘀咕咕，显然是没人愿意。
肖秘书问道：“没人愿意吗？”
“我留下吧。”薛槐冷不丁道。
他一开口，立刻有人笑道：“就是就是，薛参谋家在京畿，过年定然是回不了家的，他又是一个人在金陵，正好方便。”
肖秘书道：“薛参谋，你确定大年三十留在署里？没其他安排？”
薛槐轻笑道：“嗯，没什么安排。”
“行，那我就给林叔报上去了。”
“嗯。”薛槐点头。
肖秘书一走，众人分明松了口气，你一嘴我一嘴道：“薛参谋，今年幸好有你，不然抽到谁，都得哭爹喊娘。”
“是啊，我们几个，不是金陵周边人，就是已经在金陵安家，拖家带口的，平时忙碌，也就盼着大年三十过个团圆年。”
“所以说，干我们这行的，还是打光棍儿方便。”
攸宁听着这些不算恶意的调侃，但明显听着有些不顺耳的话，眉头不由得轻轻蹙起。
她看了眼薛槐，对方倒依旧是那副冷峻淡然的模样。
攸宁这才意识到，再过四天，便是大年三十。
而薛槐孤身一人在金陵，别说督军署过年没几天假期，就算有假，父母双亡的他，也不可能回通县老家。
别人阖家团圆，他一个在冷清的租房过年，确实还不如在署里值班。
至少署里，还有其他值守的卫兵。
攸宁自小心思粗疏，但此刻也忍不住生出一股心疼。
她展眉一笑：“薛大哥，我走了，回头再来找你。”
“嗯，再会。”
攸宁又对其他人挥挥手：“傅大哥，林苍，我走啦啊！”
傅文贤：“六小姐，再见。”
林苍：“攸宁，再见！”
*
虽然还有四天才过年，但从腊八开始，霍宅便开始操办过年事宜，阖府上下采买年货，添置新衣，扫撒除尘。
过完小年，府上便已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霍家几位出门在外的公子，除了日本留洋的老五慕中没能回来，北京求学的四少辰东，早早归家，而在霍三公子也在腊月二十八这日赶回来。
虽然一回家，霍三公子就和父亲大吵一架，之后，又因为给攸宁送了一辆自行车做新年礼物，被宗西不满地斥责了一顿。
但总归无伤大雅，还给府中增添了几分热闹。
关于自行车，攸宁早两年就想要一辆，无奈大哥宗西觉得这玩意儿危险，怕她莽撞出事，怎么也不答应。
这回总算如愿——虽然三哥不靠谱，但关键时候，还是很有用的。
攸宁天性好动，从小斗鸡走犬，胡作非为，运动能力相当不错，学东西也快，一个下午便学会了骑自行车，只是大哥勒令她不许骑出门，她只能在霍宅的庭院花园过瘾。
霍家的年，自然是热闹的。
霍老爷子一个太太两个姨娘，四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在旁，还有长媳和孙子。
合家团聚，美馔佳肴，其乐融融。
攸宁甜嘴蜜舌地将他爹哄得心花怒放，霍老爷子一高兴，给她包了一个超级大的红包，足有二十大洋。
其余太太姨娘大哥大嫂，也都给了她厚厚的压岁钱。
过年于霍六小姐来说，一向是最快乐的日子。
但今年，她心里到底装了点事，虽然依旧开心，却总忍不住想到冷冰冰的督军署，独自留守在参谋室的薛槐。
吃过年饭，按着往年惯例，几兄妹去花园里放烟花，之后便是一家人聚在灯火通明的花厅中，烤着炭火取暖打牌守岁，等着新年到来。
但攸宁打了一会儿就说困了，要回屋睡觉，她一向娇惯，自然没人强留她。
然而回到自己房中，她却并不睡，只让丫鬟去厨房热了些好吃的送来。
然后便打发了丫鬟去休息，自己将这些吃食用提前准备好的的食盒装好，放入箱笼背上，悄咪咪出了门。
因为是偷偷出门，叫不了家里的车夫。
好在她有一辆新的自行车。
因为有着丰富的出逃经验，攸宁很快便顺利从角门溜出去，骑上自行车，在寂静的马路上，朝督军署飞驰而去。
夜间寒风凌冽，但吭哧吭哧踩着单车的少女，一颗心却止不住火热。
在攸宁跑到自己跟前时，他冷淡地对她点点头，然后便越过对方，朝自己办公桌走去。
攸宁一时愣住，连笑容都没来得及收回。
犹立在原地的傅文贤，笑道：“六小姐棋艺精湛，巾帼不让须眉。”
“啊？哦。”攸宁心不在焉应道，又看向已经在办公椅坐下的薛槐，想了想，小声问，“傅大哥，薛参谋怎么了？”
傅文贤瞥了眼薛槐，耸耸肩漫不经心道：“谁知道呢？”
攸宁见状，也没多想，大步走到薛槐办公桌旁，关切问：“薛大哥，你怎么了？看起来好像心情不大好的样子？”
薛槐抬头，对上的便是女孩娇俏单纯的一张脸，乌沉沉的眸子，澄澈见底，以至于他看到了对方眸中暗室亏心的自己。
他自小受父训，要行君子之道，时至今日，依旧铭记于心。
然而面对坦率赤诚的女孩，自己实在与君子相去甚远。
他暗暗深呼吸一口气，露出一个轻笑，回道：“没事，可能是昨晚睡得不太好。”
攸宁见他脸上露笑，便也放心，点点头道：“那你休息一会儿。”说着招呼旁边闹哄哄的大兵，“你们别玩了，该干活干活去！”
“暂时还不用。”
他话音刚落，宗西便出现在门口，皱眉瞧了眼乱糟糟的屋内，道：“几点了？还在玩？”
众人赶紧老老实实敬礼，出门回办公室的回办公室，归位的归位。
宗西又看向着妹妹，蹙眉道：“你个女孩子家家，凑在一堆大兵里，像什么样子？”
林苍忙道：“大公子，刚刚我们下期，我一直输，正好六小姐来找慧明兄，我便叫她替我下几局。”
慧明是傅文贤的表字。
宗西眉头越发紧蹙，不由得朝不紧不慢落座的傅文贤看去。
对方听到林苍的话，咦了声，笑问：“六小姐是来找我的？”
攸宁轻咳一声：“哦，这不是要过年了么，我准备给上海教堂的孩子们寄点新衣裳，想问问傅大哥，你有什么要给孩子的，交给我明日一并寄过去。”
傅文贤了然点头，笑道：“好，我晚上去采买点孩子喜欢吃的东西，明日交给六小姐。”
宗西道：“行了，我明天让人一起寄，攸宁你不用再跑一趟。”顿了下，又沉着脸补充一句，“快过年了，你老实在家待着，三天两头跑署里，像什么话！”
攸宁赶紧从包里取出一本书：“我又不是来捣乱的，我还要薛大哥帮我翻译英文书呢。”
宗西道：“从前让你好好学英语，你又不好好学，现在知道看不懂了。”
“我这不就是在好好学么？”
宗西摆摆手，随口道：“行了，你也别打扰薛参谋工作，来我办公室，我正好有空，有什么不懂的问我。”
攸宁一愣。
好在，下一刻薛槐动听的声音响起：“大公子，我今日手头工作完成得差不多，不打扰的。”
攸宁赶紧打蛇随棍上，冲大哥道：“看吧，人家薛大哥都说没打扰。”说着摆摆手，“大哥，你自己去忙吧，别管我。”
宗西见她巴不得自己快些离开，不由得皱了皱眉，酸溜溜地想，傅先生变成傅大哥也就罢了，什么时候薛参谋也变成了薛大哥？
倒是自己这个真大哥，讨人嫌了。
他看了眼将翻开的书本，放在薛槐桌上，一副虚心请教模样的攸宁，到底还是一言不发离开。
攸宁偷偷觑了眼门口，见大哥消失，总算是舒了口气。
“你有哪里看不懂的？”
攸宁回神，赶紧笑眯眯凑上去，指着自己划线的地方：“这些。”
薛槐点点头，开始与他讲解。
攸宁虽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却也不算完全拿着求学当幌子，一边与心上人相处，一边学到新知识，可谓是一举两得。
以至于扬起的嘴角，就没有放下来。
薛槐余光瞥到她脸上纯真笑意，只觉心绪翻滚五味杂陈，不得不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书本上的英文上。
“好了，谢谢薛大哥，等我学到新的不懂的，再来与你请教。”攸宁收好书本和自来水笔，抱在怀中笑盈盈道。
“嗯，不用客气。”薛槐也轻笑。
就在攸宁想着再找点什么话，与他说两句时，一个身穿戎装的青年走进来，高声问道：“各位参谋兄弟，年三十参谋室要留一个人值班，谁愿意的，报给我？没有人报名，参谋长就让抽签了。”
这人正是林参谋长的秘书，姓肖。
他话音刚落，便听得屋内几人开始嘀嘀咕咕，显然是没人愿意。
肖秘书问道：“没人愿意吗？”
“我留下吧。”薛槐冷不丁道。
他一开口，立刻有人笑道：“就是就是，薛参谋家在京畿，过年定然是回不了家的，他又是一个人在金陵，正好方便。”
肖秘书道：“薛参谋，你确定大年三十留在署里？没其他安排？”
薛槐轻笑道：“嗯，没什么安排。”
“行，那我就给林叔报上去了。”
“嗯。”薛槐点头。
肖秘书一走，众人分明松了口气，你一嘴我一嘴道：“薛参谋，今年幸好有你，不然抽到谁，都得哭爹喊娘。”
“是啊，我们几个，不是金陵周边人，就是已经在金陵安家，拖家带口的，平时忙碌，也就盼着大年三十过个团圆年。”
“所以说，干我们这行的，还是打光棍儿方便。”
攸宁听着这些不算恶意的调侃，但明显听着有些不顺耳的话，眉头不由得轻轻蹙起。
她看了眼薛槐，对方倒依旧是那副冷峻淡然的模样。
攸宁这才意识到，再过四天，便是大年三十。
而薛槐孤身一人在金陵，别说督军署过年没几天假期，就算有假，父母双亡的他，也不可能回通县老家。
别人阖家团圆，他一个在冷清的租房过年，确实还不如在署里值班。
至少署里，还有其他值守的卫兵。
攸宁自小心思粗疏，但此刻也忍不住生出一股心疼。
她展眉一笑：“薛大哥，我走了，回头再来找你。”
“嗯，再会。”
攸宁又对其他人挥挥手：“傅大哥，林苍，我走啦啊！”
傅文贤：“六小姐，再见。”
林苍：“攸宁，再见！”
*
虽然还有四天才过年，但从腊八开始，霍宅便开始操办过年事宜，阖府上下采买年货，添置新衣，扫撒除尘。
过完小年，府上便已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霍家几位出门在外的公子，除了日本留洋的老五慕中没能回来，北京求学的四少辰东，早早归家，而在霍三公子也在腊月二十八这日赶回来。
虽然一回家，霍三公子就和父亲大吵一架，之后，又因为给攸宁送了一辆自行车做新年礼物，被宗西不满地斥责了一顿。
但总归无伤大雅，还给府中增添了几分热闹。
关于自行车，攸宁早两年就想要一辆，无奈大哥宗西觉得这玩意儿危险，怕她莽撞出事，怎么也不答应。
这回总算如愿——虽然三哥不靠谱，但关键时候，还是很有用的。
攸宁天性好动，从小斗鸡走犬，胡作非为，运动能力相当不错，学东西也快，一个下午便学会了骑自行车，只是大哥勒令她不许骑出门，她只能在霍宅的庭院花园过瘾。
霍家的年，自然是热闹的。
霍老爷子一个太太两个姨娘，四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在旁，还有长媳和孙子。
合家团聚，美馔佳肴，其乐融融。
攸宁甜嘴蜜舌地将他爹哄得心花怒放，霍老爷子一高兴，给她包了一个超级大的红包，足有二十大洋。
其余太太姨娘大哥大嫂，也都给了她厚厚的压岁钱。
过年于霍六小姐来说，一向是最快乐的日子。
但今年，她心里到底装了点事，虽然依旧开心，却总忍不住想到冷冰冰的督军署，独自留守在参谋室的薛槐。
吃过年饭，按着往年惯例，几兄妹去花园里放烟花，之后便是一家人聚在灯火通明的花厅中，烤着炭火取暖打牌守岁，等着新年到来。
但攸宁打了一会儿就说困了，要回屋睡觉，她一向娇惯，自然没人强留她。
然而回到自己房中，她却并不睡，只让丫鬟去厨房热了些好吃的送来。
然后便打发了丫鬟去休息，自己将这些吃食用提前准备好的的食盒装好，放入箱笼背上，悄咪咪出了门。
因为是偷偷出门，叫不了家里的车夫。
好在她有一辆新的自行车。
因为有着丰富的出逃经验，攸宁很快便顺利从角门溜出去，骑上自行车，在寂静的马路上，朝督军署飞驰而去。
夜间寒风凌冽，但吭哧吭哧踩着单车的少女，一颗心却止不住火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