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安城。

    大雨滂沱,雷声阵阵。

    姚淑揉眼,扫了一圈,眼前陌生环境让她打了精神,头阵阵眩晕。

    她这才想起,今夜参加了李府的宴席,并留宿于此。

    屋外夜色笼罩,雨势却丝毫不减,看来今夜,是回不去了。

    她本想睡下,只觉阵阵寒风吹来,冷得直打哆嗦。

    姚淑顺势下了床,瞧见一侧的轩窗敞开,便移步过去。

    她将叉杆收起,欲要关窗时,只见她回收的柔夷上,有一滴鲜红的血色。

    姚淑只觉一阵寒凉,心头一惊,停下了关窗的动作。

    她睁着眼,想要需要血迹来源,只见大雨之间,一人伫立于此,而他的身侧,则是血染成河。

    “啊......”

    姚淑惊坐起,惹得婢女吓一哆嗦。

    “夫人,是不是梦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怎么惹得一身汗。”

    姚淑喘着气,才缓缓回过神来,扫视着令她熟悉的一切。

    原是个梦吗?

    她舒了口气,这才开了口,“没什么,就是梦到自己差点死了。”

    碧湖听闻,打趣道,“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况且今日大将军就要回来了,以后这将军府有将军坐镇,更不会有事。”

    此言一出,她这才想起来,将军得胜归朝,今日便是最后一天,也该到晋安了。

    “碧湖,老夫人呢。”

    “老夫人一早便去寺里还愿了。”

    自打将军去了前线打仗,老夫人便日日诵经念佛,只求将军归来,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定高兴极了。

    “怎么不叫我,该说这种事情,理应是我与老夫人同去。”

    碧湖委屈,“是老夫人不让奴婢叫您的。”

    姚淑也没想责备,便下了榻,想着现在过去应是赶得上。

    碧湖也蹲下伺候,却在瞧见榻旁还未来得及洗的鞋,道,“夫人,奴婢给您换一双吧。”话毕,便起了身。

    姚淑瞧见那绣花鞋边沾着泥土,又想起梦里那大雨滂沱,“昨夜是不是下雨了。”

    “是啊,下很大,还打了雷。”

    雷声响起之时,她最后的记忆,便是那黑衣人,似梦似幻。

    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夫人,还有一事......”碧湖顿了下,转而道,“李府昨夜遭了难,陛下派将军彻查。”

    ***

    李府。

    姚淑下了马车,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是入了冬,才这般冷吗?

    昨夜热闹景象音犹在耳,如今却比寒夜更加凉。

    她上了前,对着侍从,“敢问将军可在?”

    “将军奉旨查案,你是何人。”

    碧湖怒斥道,“大胆,这位是将军的亲眷,新纳的妾室。”

    此番话出,侍从便抱拳行礼,道了歉,便带她进了李府。

    随着侍从走在连廊之内,身侧院外白布遍地,她不瞧也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只是她不明白,为何自己活着。

    进了内院,侍卫便道,“将军在里头。”

    姚淑点了头,便顺着视线走了进去。

    进了拱门,便能瞧见里头情形,也是惨状。

    院内栽着一颗上了年纪的梧桐树,绿叶顺着清风落下,洒在了清朗少年的肩头。

    少年背对着她,她却能瞧见他严肃的模样。

    “都搜过了吗?”

    “没什么特别的,对了,仵作那边似乎有发现。”

    话毕,少年便回了头,朝着拱门而来。

    姚淑瞧见他来,许是多年未见的惊慌,也是许久不见的期待,便有些不知所措。

    她微微颔首,“将军。”

    将军只淡淡一瞥,同她擦了肩。

    姚淑回首往时,已没了踪迹。

    失落之感油然而生,一瞬便压了下去。

    碧湖在后边小心翼翼拉着她的衣角,“夫人,我们还是走吧,这么多尸体。”

    她覆上碧湖的手,安抚道,“你若是怕了,可在外头等我。”

    她定要探个清楚,昨夜的一切。

    踏上鹅软石,便来到了梧桐树下。

    树下躺着一人,白布皆是落叶,姚淑记得,李夫人生前最爱梧桐的气味。

    当时她还纳闷,为何她闻不到。

    李夫人只笑笑,“因为心啊,你若认定它没气味,又怎能闻到,只要静心,它便会香气扑鼻。”

    她也笑笑,“这是什么歪理。”

    思绪流转,她缓慢靠近尸体,蹲在一旁,伸手将白布慢慢揭开。

    她的面庞近在眼前,肤白貌美,一双眸子平淡如水,已是没了感情。

    此刻她再也不是李夫人,而是姜月。

    第一次见面时,她爱极了她的刺绣,便拉着她学,常常与她畅谈人间四月。

    纤纤玉手覆上她的双眼,合上时,梧桐的叶也落在了她的眸间,似乎也在求她安息。

    姚淑眼眶红润,她将白布掀开,鲜艳的衣裳暗淡了下来,视线流转,便瞧见她的手臂处,隐隐有几道划痕。

    须臾,她将白布盖上,起身时一阵目眩,身子摇晃,欲要失了平衡时,只觉一双手使了力气,拖着她。

    她侧目瞧去,那人背着光晕,一双眸子细长,略显狡黠。

    “还好吗?”

    她才觉不合时宜,便拉开了距离,颔首道,“我没事。”

    二人对立而站,清风和煦,梧桐洒下的落叶变成了花瓣,落在二人身旁。

    须臾,一位侍从近身,“殿下,将军与大理寺在前厅候着。”

    谢昭应了声,便对着眼前的女子说道,“此地不宜久留,还请姑娘离开。”

    话毕,便去了前厅。

    她这才松了口气,回想起那人被称殿下,应是两首之一,看来李府一案,陛下颇为重视。

    她鞠了一躬,与她道了别。

    ***

    前厅内,谢昭居于首位,听完右侧大理寺卿的线索,微点头,对侍从说道,“去排查一下,昨日参宴人员,务必仔细。”

    “是。”云初得了令,便退了出去,恰与禀报的丫头撞上。

    丫头有些鲁莽,搓着手说道,“殿下,外头有人求见,是要见......”

    她撇着坐在一侧的沈钦,低头闭了嘴。

    沈钦知晓意思,便起了身,“殿下,应是老夫人惦记,催臣回去,便先告辞了。”

    话毕,便打算离开。

    谢昭却一声令下,“让她进来。”

    沈钦错愕,也知趣坐回位子。

    姚淑领着丫头,碎着步子进来,福身,“妾身见过殿下。”

    谢昭却不见奇怪,只问道,“为何自称妾身。”

    “回殿下,妾身属沈大将军的侧夫人,虽不曾摆宴,却已是过了官府文书。”

    谢昭淡笑,“大将军有福气,这刚回来,府里便添了佳人。”

    随即又道,“前些日子父皇还在想应该给你什么赏赐,怕是不需要了。”

    这话听着,倒不是什么好话。

    沈钦客气道,“臣不为赏赐,只求社稷安稳,国泰民安。”

    谢昭却不在意,而是将矛头刺回姚淑身上:

    “夫人刚才,缘何哭?”

    姚淑心一紧,答道,“回殿下,实不相瞒,妾身与李夫人互为知己,今日瞧见她的尸身,想到了些往事,一时伤了神。”

    “即是如此,昨日的宴会,夫人可有去。”

    她捏紧了手,想起昨夜那似真非真的一切,有些怕了。

    “是。”

    谢昭起了身,步步逼近,质问道,“昨夜可有异常。”

    “没有。”

    她低着头,心中百感交集,若是交代了一切,她能脱得了干系吗,若是撒了谎,他日戳破之时,她百口莫辩。

    谢昭将她此刻的窘迫收入眼底,他睇着她,“抬起头来。”

    姚淑这才抬了头,再与他对视时,窒息感愈加强烈,一双细长的眸子带着杀意,几乎要将她生吞活剥。

    “昨夜你可有留宿。”

    她抿着唇,只觉那双眸子熟悉,可她看不透,更说不出来。

    她不知如何作答......

    “回殿下,夫人昨夜并未留宿,昨夜子时才散了场,又下着大雨,李夫人原是要留夫人的,但夫人旨意离开,说是遵循妇道,就算留宿也应向夫君请示。”碧湖有条不紊地说着。

    话毕,谢昭轻笑一声便回了位子,姚淑这才松了口气。

    “那夫人先回去,将军与我还有事要商议,不会太晚。”

    姚淑便退了出去。

    走出李府,她回身望着那李府的牌匾,“碧湖。”

    “夫人,怎么了。”

    她看着碧湖,认真道,“昨夜我,当真没有留宿?”

    “没有啊,夫人昨夜与奴婢一块儿回来的,奴婢不会记错,怕是夫人喝了酒,忘记了。”

    是啊,昨夜喝了几杯,今早头还晕的不行。

    原是一场梦,姚淑松了口气。

    戌时。

    碧湖端着糕点进来,瞧见夫人在做女红,便小心地将糕点放在桌上,“夫人,这是将军买给您的。”

    说话间,便开了盖子,打趣道,“将军还真是体贴,清香阁的松子百合酥可是难买。”

    姚淑仔细着手中的针线,说道,“你若喜欢,拿去便是。”

    “奴婢不敢,那是将军买给您的。”说着,将松子百合酥摆在桌上,瞧着那花状的糕点,碧湖馋得不行。

    她在最后落线处打了结,这才抬眸瞧那糕点,“怕是老夫人与将军念叨,将军只是依着老夫人罢了,你吃我吃都一样。”

    话落,碧湖像个孩子般拿了糕点便吃,嘴里不忘道谢:

    “好吃,怪不得卖的这般好。”

    姚淑便也随着她的性子,将线缠好,“你呀,就知道吃,怕是这每月俸禄,全被你拿去吃了。”

    “哪有,奴婢都攒着呢,以后当嫁妆。”

    此言一出,姚淑笑着,本想打趣几句,却听见门外有敲门声:

    “方便进来吗?”

    二人面面相觑,碧湖小声道,“是将军。”

    姚淑示意她去开门,便将针线收好,上前迎接:

    她福了身,“将军。”

    沈钦点了头,“在府里,不必拘泥于繁文缛节。”

    姚淑点头答是,便迎着他坐了下来。

    “我今日来,是有话与你说。”

    说话间,沈钦撇了眼一旁的碧湖。

    她也知趣,叫碧湖退下,关上了门:

    “将军有话便说。”

    他为自己沏了盏茶,不急不缓道,“听母亲说,你家境不好,所以母亲格外疼你。”

    “妾身母家是农工,近些年收成的确不太好。”

    他点头,“这我看在眼里,所以你只当将我母亲当做母亲,你与我之间,挂着虚名便好。”

    姚淑听懂了意思,笑道,“妾身明白,不会奢求。”

    他又沏了杯茶,递给她,“我也当感谢你,三年来尽心伺候我母亲,倒不叫她孤独。”

    她接过茶盏,“妾身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三年前若不是将军救她性命......

    他当是忘记了。

    一盏茶尽,对坐的那人早已没了身影。

    须臾,便熄灯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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