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时越坐着爷爷的三蹦子停到陈家的院子里时,陈相宜正坐在楼顶的小马扎上和奶奶剥玉米,她不怎么干这种活,怎么也没法像奶奶那样很轻松地把玉米粒从两根玉米中间搓落,两只手早磨得通红。听到院子里来人,她探身往下面看,耳边突然响起奶奶的呵斥声。

    “要死啊你,往那边伸那么多干啥?”

    楼顶没栏杆,被她这一喊,陈相宜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头上的草帽差点掉了,好在有帽绳围在下巴下面,她伸手在头顶按住帽子,奶奶已经下楼接待客人了,边颤巍巍往下走边给她小叔打电话:

    “刚才就告你中午家里来人,你死哪去了?再在后头打你那死游戏我非给你电脑砸了。”

    陈相宜把帽子拿掉挂在胳膊上,头上早已出了不少汗,她低头看了看通红的双手,在一边的水龙头冲了一会儿,又洗了个脸才下楼。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来客居然是同班同学孙时越。高一刚开学一个多月,其实她平时不怎么和别人来往,也并没有记住多少同学,认识孙时越,还是因为他的朋友是班里另一个小测总考第一的男生,有那样一个惹眼的朋友在身边,陈相宜能注意到他也不足为奇。

    孙时越显然也很吃惊。在他对她为数不多的印象中,陈相宜就是那种非常典型的好学生,下课也不乱跑,就坐在自己座位上安静地做题,只偶尔去打个水上个厕所。此款人不一定最受老师喜欢,但一定是班会上被夸得最多的,一般会用来和“某些人”对比。

    “某些人你们也和人家陈相宜学学,别整天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

    说这些话的老师似乎并不在乎会不会给陈相宜拉仇恨,只是想借她来敲打其他人。而被夸过的那个女孩恍若未闻,低头做着自己的题。

    当然,陈相宜更大的特点是她那张“生人勿近”的臭脸,开学一个多月,孙时越从没见她笑过,也没见她和哪个男生或者女生一起玩过。她同桌也是一个不苟言笑成绩又不错的男生,彼此之间谁也不搭理谁,班里有人戏称他俩为“冷面双骄”。

    而现在孙时越看到的完全是不一样的陈相宜,带着农村小妹干活时戴的草帽,脸晒得红红的,完全不是平时冷酷学霸的模样。

    陈相宜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叫人,不知所措地看向爷爷。

    “这是你孙爷爷。”

    “孙爷爷好。”孙时越第一次看到陈相宜笑,但是个人都能看出来那只是出于晚辈对长辈的礼貌。

    孙爷爷笑眯眯地应着,转头问孙时越:“不记得了吗?你们俩小时候经常一起玩呢,小时候你说不清楚话,还老叫人家小姨呢。”

    孙时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陈相宜眉头微挑,她好像是记得幼儿园时期有个玩伴,但除此之外也想不起来什么了。孙时越脸色很不好,打着哈哈说好像想起来了。

    正说着,陈相宜的小叔进门了,一阵寒暄,爷爷和小叔带着客人去了堂屋,而她跟着奶奶去了厨房。其实她什么也不会做,奶奶嫌她碍事儿,让她坐在老灶前面剥蒜。过了会该烧火起锅了,让她去叫她小叔。

    陈相宜把小叔叫来,走出厨房想在门口水龙头洗个手,却听身后奶奶又叫住她。

    “你倒是挺自觉就出去了哈?”

    陈航远坐在灶台前,抓起一把软柴点着了从灶口塞进去,听她这话“啧”了一声:“她在这又还能干啥呢?不叫她出去让她在这占地儿吗?”

    接着扭头从兜里掏出三张十块的纸钞递给陈相宜:“去你四奶那买俩凉菜,剩下的给你自己跟小越买冰棍吃。”

    这几年陈相宜在家里待得少,早忘了她四奶是哪个,所幸村子小,也就那一家店,前头玻璃柜卖点鸭货凉菜,进去里面就是个小杂货店。进城的小孩回村总会被一群长辈围着夸来夸去,她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能找出那么多优点来让人夸,好不容易买完东西回了家,把凉菜放厨房提溜着俩冰棍找孙时越去了。

    孙时越在院里摸她家的大灰狗,奶奶给这狗起名叫芝麻。她递了根冰棍给孙时越:“喏,我小叔请我们吃的。”孙时越道声谢接了过来。

    “芝麻居然让你摸,”陈相宜语气里带着点酸,“它平时就不怎么亲我。”不知道什么毛病,动物都不亲她,虽然她也没多想让狗亲她,但看到另一个人能跟芝麻玩得来,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酸。

    我认识你几年了?他才认识你几分钟你就跟他这么亲?陈相宜在心里暗自吐槽芝麻。

    蹲在她脚边摸狗的孙时越好像哼哼冷笑了一声,陈相宜感觉莫名其妙的,自己又没惹这大哥,他没事吧?于是嗦着冰棍儿走开了。吃午饭的时候陈相宜一如既往地只是低头吃饭,直到爷爷问起孙时越在哪上学。

    “我现在高一了,在裕城的林高上的。”孙时越笑着答话,任谁见了都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

    小叔接话:“我记得我们相宜也是在林高吧,我没记错的话你俩还是一级呢。”

    奶奶从不让她好过:“她好玩,心眼子从不在学习上,不像小越,小越小时候每次来都斯斯文文的,这死丫头就知道疯玩。”

    “没有没有,陈相宜成绩很好的,老师经常在班里夸她,”孙时越差点呛到,接着补充,“我们俩一个班的。”

    “一个班好啊,往后你俩还能相互照应着,”孙爷爷笑着对陈相宜接着说,“相宜你可得帮孙爷爷看着小越好好学习啊!”

    “没有没有孙爷爷,我成绩也就那样,他夸张了,”陈相宜向来最怕这种场合,“孙时越成绩也不差的,我们俩相互学习差不多。”话虽这样说,其实她连孙时越在班里大概能排多少名都不清楚,硬着头皮胡诌。

    好在话题很快就被大人们岔过去了。陈相宜之前着实没想到班里还有个跟自己有这样一段渊源的同学,在今天之前她在班里甚至没跟孙时越说过一句话——毕竟高一才开始一个月。她抬眼瞟了下坐在对面的孙时越,后者注意到她的目光,朝她歪头眯眼笑了下。

    不太妙,陈相宜左眼皮跳了下。她今天总觉得这人对她的态度怪怪的,以后还是少来往为好。不过她在学校本来也不怎么和别人来往就是了,想到这她才稍微心安了点,低头继续喝她的粥了。

    吃完饭两个爷爷在堂屋下棋,陈相宜和奶奶小叔刚收拾完餐桌和厨房,外面就下雨了,陈相宜没有耍手机的习惯,也不喜欢看老头下棋,就坐在堂屋门口看雨。奶奶和小叔刚从楼顶收了玉米下来,看到她坐在门口托着腮神游又开始数落她:“又搁那发愣了。”看她从一边的椅子上拿了课外书要翻开看,又开口:“你那些个书天天看了就乱扔,东一本西一本的,你就不能收了放你自己屋吗?”

    “诶哟我的老娘,你咋这么多话,她喜欢看书不是好事吗?你要是嫌累就去西屋躺一会睡个午觉。”陈航远最烦她叨叨,他撑起伞要出去,走前回头冲两个小孩发出邀请:

    “你们俩去不去我那玩玩?”

    没想到俩小孩儿都摇头,他出了门:“好吧,反正我那地儿小也蹦跶不下那么多人。”

    眼看着陈相宜的奶奶对着她又要开口骂,孙时越脑子一热就叫了声陈相宜的名字,这下屋里几个人都看向他了,他张了张嘴,半晌才找到理由,接着说:“那个,之前小测的压轴题我还是有点不懂,你能给我讲讲吗?”

    爷爷率先发话:“小越真是好学,你俩上楼开空调学习去吧,我们隔这吵你们学不好。”

    孙爷爷也笑着拍拍孙时越的背,让他好好学。

    于是陈相宜领着他上楼,还听到背后俩老头笑着说些小孩好学真不错之类的话。

    孙时越上次来陈家还是幼儿园时,那时候这里还是老瓦房,十来年过去也大变样了。他想起自己家没翻新的老瓦房,有点苦恼晚上回去怎么睡。

    上了二楼,孙时越被陈相宜领着进了一间画着大大的HelloKitty的门——原来是她的卧室。房间不小,东西却不多,就一张小床一张靠窗的书桌,墙上贴着粉色的贴纸,书桌也是粉色的,连被单被罩都是粉粉的。没想到陈相宜看着正正经经不苟言笑的,背地里却喜欢这么粉粉嫩嫩的东西。

    这叫什么来着?闷骚?

    陈相宜把空调打开,又从别地儿搬来个塑料高凳子放在书桌前给孙时越坐。两人坐下之后陈相宜问:“你没带吗?”

    “没带,你就用你的给我讲吧。”

    要不怎么说?孙时越心想我难道能说我是怕你再被你奶奶说才提出要来请教问题其实压根没什么想学的吗?这也太臭屁太高高在上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吧!再说了,说不定人家心里都清楚,这样问问大家都不会没面子。孙时越看她歪头找试卷,嗯,就现在这样吧。

    学那么个半个小时,孙时越就隐隐有些后悔——数学是他最讨厌的科目,看两眼就想跳楼。当时就应该找点别的借口!

    于是向陈相宜求情:“不看数学了成吗?我物理也有不会的你给我讲讲物理吧……”

    孙时越做题的间隙,陈相宜定定地看着窗外,雨越下越大了,不知道大姑他们还回不回来了。孙时越偷偷瞅她两眼,随后就低下眼不知道在想什么。两人各怀心事,谁也没多少心思学习,于是最后演变成一个看课外书一个用稿纸画画了。

    约莫四点,雨还没停,孙爷爷来叫孙时越下去。陈相宜透过窗子往楼下看,心中石头落了地——大姑的车停在大门外,。

    陈相宜跟着一起下了楼,才知道孙爷爷早就说要走,但雨这么大,他们的三蹦子又没个蓬,于是等到现在。

    还好大姑这时回来了,不然孙时越得在这待到什么时候啊。

    最后是姑父开车给孙时越和他爷爷送回了家,三蹦子等天好了再说。

    送了客回来的大姑收伞进堂屋,抬头看到杵在屋里的她,笑问:“饿了吗?一会就做饭。”

    陈相宜摇摇头,心里却轻松不少。

    “上楼玩去吧,吃饭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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