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月城夜梨首次见面,是灰谷兰难得从枯燥的任务里扒出来的趣事。

    严格来说,月城夜梨不是从他们蕴养新鲜血液的温床里出来的。

    起因是灰谷兰某天看厌了周围下属的脸,随口说出句抱怨的话恰巧被九井一给听见。后者把名单攥在手里扯得稀烂,皮笑肉不笑地说“那你倒是给我招个有用的人进来啊!”

    于是灰谷兰照猫画虎,仿造常去的华人超市里的招聘海报,做了张招聘广告。拿给九井一看后成功惹怒了对方,哈哈大笑逃出他的办公室。

    还是挺好玩的。

    只是没想到真有人拿着那张劣质广告找上门,九井一怀着留下月城夜梨作为反嘲灰谷兰的工具的想法,一面将人随手安排去了个小旅社。

    结果真给月城夜梨做了出来,直接有了辅助他的资格。

    出门那天,灰谷兰取了长期放在专店里保养的机车,没有和灰谷龙胆同乘一辆。那时候灰谷龙胆都怀疑地看了好几眼,以为大哥嗑了什么…平时不都懒得自己开车吗。

    爽快地被揍了一顿。

    然后,抱着拆封圣诞夜礼物的心态,灰谷兰见到了月城夜梨。

    希望多大大失望就有多大。

    是个无聊的女人。

    月城夜梨正经的女士西装,平淡如水的五官,沉闷的黑发黑瞳,都让灰谷兰大失所望。

    这就是拿到他的招聘单的人,那张涂鸦的白纸不知道被几个人捡起来看到,在风中流浪了多久…

    唯独最终去找九井一的人是月城夜梨。

    灰谷兰甚至生出了厌恶,对初见的女性刻薄道:“真丑。”

    他没看清月城夜梨额发下的神色,也不想去看。

    月城夜梨占据了“所属他的东西”的这一概念,但却如此平庸。完美主义者的灰谷兰无法接受。

    他毫不掩饰地展现自己的本性,又忙不迭去探查月城夜梨给出的反馈,但月城夜梨没一丝波动。

    只是下一次的任务里会出现类似失误,细究去也不完全算的事,要灰谷兰挂点小彩。

    明明是月城夜梨辜负了他的期望,害他白白欢喜。

    灰谷兰觉得自己的理由很站得住脚,他扯了扯嘴角,对月城夜梨嘲讽道:“小夜梨,你可真…”

    话音停续,他半阖着的眼皮抬起来,似要用整个眼球来捕捉方才细微的情绪变化。

    他看见,那一片深沉的湖,向来只单方面映照窥探者面容的水镜,划过牵念的亮光。

    转瞬即逝,再次封锁起来。

    不对——

    月城夜梨,为什么会露出那种眼神……

    有一大团云积在胸口。灰谷兰迫切盼望着一场雨,能够熄灭不明而来的熊熊妒火。

    “……”

    她在想谁?

    是谁这样称呼过她?

    她曾经的搭档?

    也会像他一样听从命令吗,明明被算计了好几次,他也会付出信任吗?

    有人捷足先登,在灰谷兰之前。

    不可原谅……

    灰谷兰平复了呼吸,暗自放开掐痕显然的手心。

    他发誓要揪出这只觊觎他人所有物的老鼠。

    …

    ……

    手术室外。

    灰谷兰将外套挂在手臂上,以一种强硬的姿态挡在鹤蝶的面前,安静的走廊只有他们俩人对峙着。

    鹤蝶退后一步,他在天竺时期就与灰谷兰共事过,知晓其一直以来的习惯——禁止外人插手他的任何事。

    “灰谷,我只是听从命令做了外围的安保工作。”鹤蝶解释道。

    但灰谷兰还是面色不佳,“不是这件事。”

    鹤蝶越过他看了眼表示着手术中的红灯,想起方才灰谷兰看到月城夜梨后的表情,猜测道:“你是在说月城?”

    灰谷兰与月城夜梨的关系似乎不像月城夜梨自己说的那样差……

    “炸弹的事我也无法预料,不过既然组织没有听闻风声,这应该是警察该管的事。”

    灰谷兰动了动眼睫,正要说话,门上的灯跳了下。

    月城夜梨刚醒来,她扶着自己昏沉的脑袋撑起肢体,她听见有人在床尾低声交谈,在她动作的那一刻就停了下来,随着一串脚步声停在旁边,背后塞下两个柔软的枕头。

    “谢谢…”月城夜梨的视线定焦清晰,移到来者身上,“灰谷大人?”

    一杯温水放在桌板上,月城夜梨顺着杯子上的指骨看去。

    黑发,面上从右额贯穿左眼的蜈蚣般的疤痕,单边耳坠。

    今天刚对应上的这张脸,月城夜梨还没有忘记,“鹤蝶。”

    “喝点水吧。”鹤蝶对照顾病人信手拈来。

    月城夜梨背部烧伤不算严重,手术也很成功。但疼痛总是无法消除的,稍微一动整个躯体的肌肉就会互相牵扯,刺痛不已,更别提额角的伤口也崩裂了。

    “喂我。”月城夜梨言简意赅。

    有现成的助手为什么不用,她都接受梵天下的眼线了。

    那夜月城夜梨没看清鹤蝶的脸,也就没认出他。现在想想这确实是鹤蝶会干的事,为死者合上双眼什么的。

    只是月城夜梨还是稍感惊诧。她以为照鹤蝶的性子和这些勾当扯不上一点关系,不成想过了十几年居然都混到梵天里了。

    小口小口喝着水,月城夜梨移开头示意够了,鹤蝶顺从地放下杯子。

    这熟悉的感觉,鹤蝶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现在没时间寒暄,月城夜梨拉了下鹤蝶的袖角,他让到一旁去。

    灰谷兰在一旁见两人自如的互动,等月城夜梨看向他时,心中有种终于轮到自己的平静感。

    “辛西娅小姐还好吗?”月城夜梨问道,她有些事想要找辛西娅确认下。

    灰谷兰看着月城夜梨刚被水润泽过的苍白唇瓣,哑然失笑,“你是想代替我的位置,才做出这种蠢事的吗,夜梨?”

    他可看不出月城夜梨有对梵天多么忠心,不惜豁出性命也要保护辛西娅,继续两者之间的合作。

    辛西娅没什么事,只是吸入烟雾后气管水肿并发了炎症。目前在另一家医院接受治疗。

    鹤蝶颇觉此地不宜久留,自己在这好像有些多余了。

    灰谷兰外泄的情绪即便是再迟钝的人都能感知到,但那和方才冲着鹤蝶的不同。他这次略有收敛,拐着弯暗戳戳地在背后挠人。

    不像兴师问罪,反倒是在为自己被忽视感到不满,故意做些小动作引起谁注意。

    像是在…撒娇?

    鹤蝶一个激灵,把那两字碾碎了咽下喉咙,差点就要为自己的想法吐出来。他留给二人交谈的空间,轻轻带上门,双手抱臂守在外面。

    月城夜梨坐在病床上,需要仰着头才能看见灰谷兰的脸。

    她低下发酸的脖颈,用手指沾了些水在桌板上绘画,“炸弹在这,辛西娅小姐在这。若按照原定路线发展,这枚中小型炸弹引爆后,以它为中心的这一圈都在范围以内。”

    “时间太短,要是辛西娅小姐在原来位置被炸伤,或许连性命都保不住。”

    月城夜梨心中有把握,她看重自己的命,任何行动都要在以此为前提下开展。

    “我还好好活着,就证明了我的判断没有出错。而且如此一来,相岩集团还有什么理由不和梵天签约吗。”

    她才不是为了梵天救辛西娅的,但上司在这,月城夜梨就捡了句万能的话,提她顺利完成的任务总归不会出错。

    灰谷兰在她床边坐下,这下不用折腾月城夜梨的脖子了。

    只需微偏脑袋,就对上他紫水晶般的眼睛。

    青年长睫颤动两下,洇出湿意,折射些许浅弱的光线,那抹颜色又像是被雨浞的鸢尾花瓣。

    “可是就因为夜梨,辛西娅把我当作攀附她的一员……”

    月城夜梨:“?”

    又她…?

    “我对辛西娅的一片真情都被误解了,就因为夜梨叫了声她的名字。”

    辛西娅听出灰谷兰和月城夜梨在念同一个名字时谁主谁次,认为灰谷兰谎话连篇,分明是为了讨好她而向月城夜梨学了发音,还要说自己原本就是美式口音。

    灰谷兰一向用发胶固定好最完美的发型,此刻因为先前爆炸的风浪塌下来,几缕碎发搭在鼻梁。

    介于他漂亮的脸蛋,这看上去并不狼狈,微微颔首而眼睛却悄悄往上看的动作还有些楚楚可怜的味道。

    月城夜梨抿了抿唇,移开视线,“你也没说你做的假身份是从在苏格兰的大学毕业的。”

    而且比起什么美式英式,辛西娅没让灰谷兰自证现场来说段英语,暴露出他的日式口音,已经非常好运了。

    “我会帮你和辛西娅小姐解释的、”

    “你帮不了。”灰谷兰打断她,自信道,“你不了解辛西娅,她一定已经对我失望了。”

    为什么说的好像他俩认识很久了?

    貌似她和灰谷兰同辛西娅认识的时间可以说是一分一秒都一模一样吧,只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而已。

    而且,为什么还很自豪一样,被喜欢的人甩了让他很高兴吗。

    月城夜梨再次为三途和灰谷兰之间的同事情加上几分。

    怎么说三途对灰谷兰特殊呢,原来两个都是受虐狂,三途大概对灰谷兰有种单方面的惺惺相惜。

    “那你想怎样。”月城夜梨直接问出口,马上又补上她的底线,“不能扣工资!”

    灰谷兰达成了目的,他眸子眯了眯变得略微狭长。让月城夜梨想到了九井一,他就是上挑的风眼,像狐狸。

    还没等灰谷兰说出些话,门把被按下,“咔嚓”一声推进来。

    鹤蝶快速扫过两人,又看了眼门外。

    “警察来了。”他凝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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