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烈的沙暴持续了6天,今天才放晴。

    站在窗前,我手指点在蛛网状裂痕的中心,沿着破损的地方一圈圈往外滑,感受着皮肤被碎玻璃擦蹭或嵌入的刺痛。

    这一行为配合着因为饥饿过度时不时涌上的恶心感,会让我察觉到自己还活着。

    这间屋子很小,有记忆以来我就一个人住在这里。唯二的家具之一床和房门正对,旁边立着我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木头柜子,缺了一根腿,被我用石头支撑起来,不是很稳,聊胜于无。

    与往日不同的是,这6天里,有一青年和一直我同吃同住。

    无法出门的日子很无聊,特别是在这样家徒四壁的屋子里,为了打发时间,青年就和我聊天。

    他总把“人应该怎么”、“人不应该怎么”、“人怎么能”这样的话挂在嘴边,我对此感到奇怪。

    我自己就是人,难道还需要别人教我如何成为一个人吗?

    青年说自己没有名字,但可以叫他“A”。

    我说我也没有,你可以和大家一样叫我“喂”。

    他有些诧异,说人怎么能没有名字呢。

    又开始了,我懒得和他计较话中的矛盾。

    “我给你取一个如何?”

    “不要。”

    对于A的很多提议,我都会拒绝。

    “你每天的设定就是对着窗口发呆吗?”A靠在墙角问。因为长时间滴水未沾,他的声音有气无力。

    储存的食物早在三天前就已经消耗殆尽,记忆中最后一次进食的东西是从床单下的枯草中翻到的干瘪种子。

    我在心里犹豫很久,最后决定还是与A分享,可惜被一脸嫌弃地拒绝了。

    人怎么能吃这种东西!在我印象里,他这么大喊。

    “天放晴了,他们要来了。”我说。

    “谁要来了?”A疑惑,随即高兴起来,“是村民来给你送食物了吧!”

    他朝我笑笑,语气里多了一点谄媚:“到时候可以分我一点吗?一点点就好。”

    这里是个位于沙漠腹地的小村落,不远处的绿洲是唯一的水源。天气好的时候,我会爬上沙丘,点着村民的人头,看他们日复一日地活着。

    所有村民脸上都挂着明朗的笑。对于外来的冒险客来说好比是艳阳高照,烤得人心中暖呼呼,因为这份热情,时常有外人在村里留宿。

    A也是由于这样的原因,住进了我的屋子,可他运气不好得遇上了沙暴,只能被迫留下来。

    在某次因为下意识的咧嘴而拿到了外来客递出的糖果后,我开始学着笑得开怀。

    人们会因为一时的怜爱给予我物品,有的是食物,但大多数是饰物。前者我会藏在床下的某块地砖中,后者我则用来和村中爱美的女人换取食物。

    与我认为村民每天的活着不同,我选择称这一整个过程为生活。

    我在有生命地活着。

    屋外的吵闹一直不停,A也跟着兴奋。我悄无声息地从窗边走回床脚,在心中默数。

    三、二、一!

    “放饭喽!”

    浑厚的嗓音和门的碎块一起冲进屋子,滴血的斧头抖动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我被恶臭熏得睁不开眼,身体却配合着男人出了屋子。

    A在尖叫,我从周遭的噪音中分辨出,他因为挣扎被砍掉了一条腿。

    我想起了他谄媚的笑,和周围人都不同。

    勉强睁开眼,想看看A此时的表情,正好看到一根黝黑的手臂握着砍下的部分,从我头顶越过,被另一根黝黑的手臂接住,鲜血打在我眼眶下。

    好似A的泪水。

    剁肉的声音响起,空气中的腥味加重了几分。

    所有人都灿烂地笑。

    我无动于衷地闭上眼,透过眼皮能感受到忽明忽暗的光线变动,最终停在一片黑暗。

    是斧头落在我眼前,挡住了太阳对我的垂怜。

    动物吃植物、人吃动物、人吃人,沙漠中的所有生命都默契地遵循弱肉强食这一规则。

    **

    “是不习惯露营吗?”芭娜娜见我顶着硕大的黑眼圈,关心道。

    我缓慢地摇头:“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到金满脸胡茬却顶着大肚子哭着追问我为什么要抛弃他们母子。

    耳边似乎还能听到那捏着嗓子矫揉造作的声音,我打了个寒战。

    冷静,冷静。我告诉自己。

    金用了怀孕石不能代表小杰是他自己生的,说不定是我用了呢。

    小杰的长相、咳,不也和我差、差——

    不行,没办法说出这样违心的话!

    ……但是性格好像蛮像的?我忽然有几分诡异的欣慰。

    ——不对!不行!乱套了!

    我在原地转圈,焦虑地咬着指甲。这样的行为是否违背了人道主义原则、被生下的孩子是私生子吗、如果怀孕石的功效不是永恒的那孩子死亡算杀人吗?

    脑子像是被扔进了榨汁机,过滤出我理智的残渣。

    ——等等,我为什么要纠结?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走入了误区。

    我和这里的卡若瓦是不同的,从我们对待念能力的态度就能看出来。

    况且根据年龄推算,小杰出生那年“我”应该是23岁,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这件事都和20岁的我无关。

    我认识的金也不是会组建家庭的人。他今年刚才19岁,正一心扑在贪婪大陆的开发上,准备大赚一笔,好继续他全世界的冒险。

    和这里已经有个孩子的金不同。

    深吸一口气,我决定将这里当作另一个世界,那么对我来说,当务之急是赶快找到回家的办法。

    不好意思白吃白住还打扰人家的工作,我自荐给芭娜娜帮忙,表示:虽然对生物调查这方面所知甚少,但体力工作还是可以完美胜任。

    “放心吧,当搬运工我是专业的!”

    拍着胸口保证,我单手托举五个装着不知名生物的玻璃箱,几个跳跃就消失在远处。

    白天的工作一切顺利,晚饭过后,我找凯特要了一盏灯,独自来到了河流的上游。

    随便寻了根树枝,我在地上画出一条直线,首端标上20岁,末端标上34岁,接着按照比例分别标出了24岁、27岁、29岁这三个时间点。

    盯着瞧了一会儿,我在代表24岁的划痕前加了一道,标注23岁,这也是小杰出生时我的年龄。

    这里的金故意将死亡注销时间定在我24岁时,和小杰的出生有关吗?

    我皱着眉思考,如果答案是有关,以目前的线索来看,我能想到的可能性只有:撇开“我”与怀孕石的关系。

    难道是被盯上了?因为“我”不掩饰地使用念能力?

    除此之外,还有27岁这个时间点。

    凯特能够脱口而出那时小杰4岁,有几种情况:一、他一直关注小杰;二、“我”告知他的;三、以上两种都有。

    并且,当时或者不久后发生了令他印象深刻的事,与我或者小杰有关。

    我倾向于这是“我”告诉他的,出事的也是“我”。

    最后一个时间点,29岁,即小杰6岁时。

    金告诉凯特“我”出事了,用的是“消失”这个词,说明我并非是真正的死亡,或者金不认为我是真正的死亡。

    ——金在寻找救“我”的方法,为了让“我”暂时脱离公众视野,假死是很好的伪装。

    特别是他拥有极高的权力,可以直接从猎人协会后台抹去“我”的存在,包括第267期猎人考试的通过人数。

    我站起身,用脚破坏掉地上的各种刮痕。

    20岁卡若瓦的到来也在金的预料中,跨越14年,是为了让我来救“我”吗?

    那“我”现在在哪里?

    **

    “真的不考虑加入我们团队吗?”芭娜娜挽着我不舍,“植物天生亲近你,专攻这一方向,不出三年你肯定能成为一星猎人!”

    我揉揉鼻子,女孩子的热情总让我难以招架,只能推说志不在此。

    如果是“我”,说不定会加入呢,我猜想。

    “好吧。”她失望地垂头,波比也跟着呜咽一声,看得人心中升起莫名的愧疚感。

    我蹲下挠挠波比的下巴,犹豫片刻说:“两年后。”

    芭娜娜双眼放光。

    我不自觉微笑起来:“两年后联系我吧,那时候我会来帮忙的。”

    “约好了,再见面我也会是职业猎人!”她朝我挥手。

    离开前,我专程去找了凯特。

    “有什么话想对小时候的你说吗?”我对他眨眨眼,“这时候的小蘑菇,大概才12岁呢!”

    小凯特目前住在贪婪之岛中央的别墅里。精力旺盛的小孩子,天天在森林中上蹿下跳,因为有鲁鲁卡陪着,大家都很放心地让他自由活动。

    并对金管收不管教的行为表示强烈谴责。

    凯特正对着电脑整理昨日的数据,闻言抬头,思考了片刻,最终选择了拒绝:“遗憾也是人生的一部分。”

    听上去像哲学家会讲的话。

    “若是有机会改变,你也不会接受吗?”我问道,“若遗憾由你的错误产生,你又当如何?”

    “假设的问法毫无意义,不会有人在知晓能改变的前提下选择顺其自然。时间是一维的,念能力者最多的也只是做出预言罢了。”他看我一眼,“错误由我产生,后果当然由我承受,我会带着遗憾活到生命的尽头。”

    我不服气:“可你面前这个人就跨越了时间。”

    “如何定义‘跨越’?”凯特将打印出的资料放进文件夹中,“只是因为你记忆中的时间与当下的时间有偏差吗?”

    既然如此,为何不怀疑你的记忆出了问题?

    我听懂了他的未尽之意。

    “我不认为有人可以对我的脑袋动手脚还不被我察觉。”

    因为他的不信任,我语气生硬起来。

    “你说,现在的我才12岁?”凯特忽然问,“在我的记忆力,这时候我还没学会念。”

    “是!可这又怎——”

    我反应过来。

    那最初见面时,我如何通过念确认来人是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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