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与现实,像人的欲望与理性般互存、亦无止境。

    夜椿浮沉在欲望的潮流中,水面仿佛是一面清透的镜子,在漩涡的挤压下化为一道刀光,冷冷地照射出她的过去。

    ……

    白刃的刀光照映出少女平静无波的神色,伞面被凛冽的刀气劈砍成碎纸片如大雪漫天纷飞,徒留黑发少年撑着光秃秃的伞骨。

    青雨砸地如鼓浪,刀划破空气流动的气声如古琴的铮鸣,竹林在风雨中摇晃的飒飒声如吹奏笛子的颤音。

    天地万物经受着一场雨夹雪的蔓延,雨水带起泥泞溅在少女苍白的脚踝,她的发丝狂飞,衣袂翩翩,攥紧刀刃的手分寸未动,眸子定定注视眼前的蓝发少年。

    一股熟稔的感觉再度油然而生,她按下心头这抹异样。

    “夜卜,不要杀他。”

    无脱口而出的话,使她有些怔愣,浅茶色的眼瞳闪过一丝茫然。

    好似这句话她也说过。

    “无!你知道他——”

    夜卜的话刹住,他揉了把额前碎发,狠狠瞪了眼无身后一脸无辜的黑发少年,他深吸一口气,“无,你先松手。”

    少女缓缓放下了手,手掌仍在滴血,血色的玉珠如链子般滴答滴答,她的身影倔强地挡在他身前。

    “不能杀他。”

    夜卜抿了抿唇,低声道:“我不会杀他了。”

    见无身形不动,她圆溜溜的眼睛睁得极大,他投降般地轻叹一声,抬手画符,“现汝形,愿器。”

    白光掠过,夜卜握着的乌黑的长刀现形,那是一名红发青年剑士,额角是祥云状的红色斑纹,双耳戴着红日耳饰,神色漠然。

    无深深地盯着他,这个人也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

    在哪里见过么?

    “无,他是愿音,我新收的神器,剑术不错,让愿音去教那个人类吧,他如今太弱了,不配和你并肩。”夜卜道。

    “哈哈哈哈哈,他说你太弱了欸OO!”

    闻声,无侧眸去望黑发少年,他神色温柔,心声却张扬,准确说,张扬的是他体内的另一个人。

    “OO,需要我提醒你这个身体你也有份吗?”

    这道温和的心声更符合他的外在。

    初见伊达意时,无便发现了他一体双魂,这种事的确罕见且有趣,所以他说要跟自己走时无欣然同意。

    但这一个月来无都没有听到他的心声,每次任务结束她第一件事就是回家找他,每次都铩羽而归,他像没有灵魂的木偶般她说什么他便做什么。

    无很讨厌这样的他,每一夜,她都会在屋内点燃蜡烛又熄灭,再期盼地望他,等来的只有他失焦的眼神和没有变化的笑容。

    她想,难道是她被讨厌了吗?

    她哪里做得不好吗,为什么要远离她,抛弃她?

    无不懂。

    父亲让她做的事她很厌烦,她也会去做,因为这样父亲会一直留在她身边。

    伊达意让她活在光下,她也照做,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离她而去?

    无想不通,学着伊达意拿炭笔在墙上涂涂画画,他一天不回来,她就会在上面画一只胖乎乎的猴子,还会在旁边写上伊达意的大名。

    时至今日,她已然画了三十只“伊达意猴子”。

    她暗戳戳地想,如果等她画到第三十一只“伊达意猴子”,他还是没有回来的话,她就杀了他。

    父亲说过,人类的生命有限,死后的灵魂却无限。

    如此他的灵魂就能被腐朽的肉/体解放,就能永远陪在她身边吧。

    无这般想着,执行任务时比往常更干脆,被称为“天皇”之人的头咕噜咕噜滚到她的脚边,她蹲下身伸手替他合上眼睛,将他的头颅和身子拼好,做完这些她伸出满是血水的手放进三月的冷雨中清洗。

    她的心绪仿佛飘在天端的云,轻松自在,也像落下的冰凉雨丝,阴暗丛生。

    这两股古怪的情绪相互拉扯,博弈,直至她出王宫后听到了那两道熟悉的心声。

    顿时一切都被她抛之脑后。

    原来她没有被讨厌,也没有被抛弃。

    伊达意说他想成为能让她交付后背的人,他还说会永远信任她。

    这个意思就是会永远在她身边吧。

    信任真是美丽啊,无很喜欢。

    所以,即使是夜卜要破坏它,无也不会让开。

    夜卜最终还是站在了她的身边,让他新收的神器带着伊达意去练武,他则拉着无去包扎伤口。

    他被父亲关了一个月的禁闭,今天是无这一个月来第一次见他。

    昏黄的烛光下,夜卜的侧脸被晕染得柔和,他垂头小心翼翼地用干净的布条为无的手掌裹了一圈又一圈,最后不甚熟练地打了一个结,无安静地靠在他的肩膀旁,眼皮半耷拉,呼吸均匀,另一只手温吞地抚摸趴在她双膝上的和服少女的乌发。

    “夜卜包得好丑欸。”月里道。

    夜卜挠了挠后脑勺,轻笑:“我很少给人包扎啊,绯就当没看见吧。”

    绯是月里的另一个名字,她不止属于无,同样属于夜卜,有多位主人的神器皆被统称为“野良”。

    无垂眸望着手掌的蝴蝶结,她小声道:“夜卜,对不起,不会再有下次了。”

    不会再让自己站在夜卜的对立面。

    “笨蛋,当然不能有下次啦,我可不想再把刀对准自己的妹妹了!”夜卜哼了一声,大剌剌道。“还有那个人类,他身上的气息太古怪了,像那些灵魂黑黢黢的人类咒术师。”

    无沉吟一瞬,认真道:“无妨,夜卜,我很强。”

    夜卜对妹妹的武力最清楚不过,她并非盲目自信。

    这个时代混沌黑暗,无数祸津神从中诞生,但能被铭记于人心中的只有三位,无和自己占两位。

    思忖着,夜卜点头,揉了揉无的头发。

    “你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我信你。”

    无的瞳孔颤了颤,缓缓地眨了眨眼。

    这一瞬的触动,如陷入时空乱流的信件寄到光年之外的信箱,被人打开一一拆读。

    五条悟一手托腮,静静地注视着少女良久。

    黑毛同期回到自己的宿舍赶论文,此时房间内只有他的呼吸声和她的呼吸声,这一刻,两人仿若跨越时空的壁障,互相平和地对视。

    蓦地,五条悟倾身上前,伸出拇指轻轻地擦拭她的眼角,挡住那颗微不可察的水珠。

    他浅叹一声,自言自语道:“电视怎么这么多灰,要洗洗了。”

    突然他想起夏油杰说的周边,一个想法跃上心头。

    *

    深夜,五条家掌管财务的长老正躺在床上和新纳的小妾进行造人运动,下一秒,猝不及防地响起一通电话。

    他吓了一跳,身下立马就软了,气得他直爆粗口。

    于是他骂骂咧咧地连来电的人名都没看就挂掉了。

    正要重振雄风时,夺命连环call不断响起。

    他气到白胡子一撅,接通电话吼道:“放肆!”

    “——哦?”

    电话那头传来似笑非笑的声音,长老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了眼来电人名——悟少爷。

    完了!!!

    长老欲哭无泪,颤巍巍地将电话凑到耳边。

    “悟、悟、悟少爷——”

    “嘁,行了,帮老子建个东西。”

    听五条悟没有怪罪他的意思,长老松了口气,恭敬道:“悟少爷尽管吩咐。”

    “老子要盖一间神社,要超豪华,超大,超漂亮!”

    长老懵了。

    他以为是自己神经错乱了,又试探性地将五条悟的话重复了一遍,“悟少爷是要盖一间超豪华,超大,超漂亮的神社?”

    “不要让老子重复第二遍啦!”

    电话那头的少年似是有些不满,长老连忙哄了他几句。

    “那敢问悟少爷要供奉哪位神明?”

    “无。”

    长老:???

    没有神明的神社???

    察觉到长老的沉默,五条悟喊道:“是叫‘无’!长老的脑子都用来怎么造小宝宝了吗?!”

    长老更沉默了,老脸一红,在心中怨怼五条悟几句都不敢。

    挂了电话,五条悟随手将手机往床上一抛,几秒后又将手机捞了回来,点击手机相册,里面有一个上了锁的隐藏相册,打开它赫然全都是游戏里少女的照片,有各种角度和背景,由于是直拍电视屏幕,这些照片不再像游戏里那般高清,被赋予了老照片的暗淡。

    五条悟按动下滑的按键,全屏放大了其中一张照片:

    黄昏余晖,风沙沙地掠过深红的枫树林似燃烧的火海般,身穿素白和服的少女躺在最大的一棵枫树的枝干上,枫叶的影子在她身上流淌,落在她的眉心时似花钿点缀,如诗人精心描绘的意象。

    她闲暇地闭着双眼,衣摆自然垂落随风飘扬,小腿在半空晃悠,脚上只剩一只木屐,另外一只木屐在树下站着的黑发少年怀中,他仰头,眸光无奈又气恼地落在少女的身上。

    五条悟曾经最讨厌的时节就是深秋,秋天不比夏日炎热,不比冬夜寒冷,但它太过平和,在这样的时节里,他像一尾失去方向的鱼。

    今夜,仲夏,他侧眸望向窗外的繁星薄影,期盼深秋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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