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她回到十六岁这一年已经过去快整整一年了,秦蔓慢慢适应了这年岁久远、朝九晚五的高中生活(除了起不来床)。

    不再关注宋春山后,她的人生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轨迹,平淡温和,没有棱角,她一步一步踏实走在自己的人生道路。她再也不用受尽别人的冷嘲热讽,又独自在角落里舔舐伤口。现在的重中之重,她回到过去的最深的愿望,不过是:

    救下英年早逝的裴怀瑾

    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秦蔓看着桌子上的日历,心里暗暗激动。

    她知道,就在今年九月,裴怀瑾会以高分的入学考试成绩转学进入这里,然而不过短短数月,他会在学校组织的高三秋游活动中出车祸死去。和他在一起的那些快乐时光和那些痛苦不堪回忆交杂,有种两个时空颠倒的错乱。

    秦蔓这样想着,心脏像被一只大手死死捏住,几乎喘不过气来。

    盯着桌台上的日历,她的目光瞬间锁定在了九月十七,她把日历上的这个日子用红笔圈了起来,一圈又一圈。她不会忘记这个日子,这是悬在裴怀瑾头上的一把刀,也是插在她心上永远的刺,这根刺,只有那一个人能帮她拔除。

    宋春山看着秦蔓怔愣的模样,转笔的手顿了一下,目光移到秦蔓视线定住的桌面上,那上面平平无常,放着一套日历,九月September的标识很显目,没有一笔画痕的那页纸上,用鲜红的红笔圈起来的那个日子很突出。

    九月十七……这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宋春山默默地看着秦蔓,她琥珀色的眼睛微微泛着亮光,水波盈盈的,却十分平静,像是一汪美丽的静湖。她好像已经沉入了她自己的世界,目光定定的,直直落在那红圈处。

    他看着她,一时间想得入神,手不知觉地卸了力,“啪嗒”一声,钢笔落在木质桌面,发出声响,然后滚落在地,刚巧就停在她的桌椅边。他猛的回过神来,抬头望过去,见她被突然的一声响吓得抖了一下,刚想开口,说声抱歉。

    就看见秦蔓转过身来,眉头微皱,浓密的眼睫下盖着的眼睛仍泛着动人的水光,可宋春山不知怎的,一眼就看出来掩藏在她眼睛深处的情绪,那是绝无仅有的厌烦与冷漠。

    但她好像要保持体面,做表面工作似的,冲他微微颔首,唇角甚至勾起了一点弧度,起身,又微微侧身,巧妙地避过了滚落在她旁边的那支钢笔,离开了座位。

    宋春山就这么愣住了,喉咙哽住,那句想开口说的抱歉怎么都说不出口。被她看的那一眼,让他的心似乎骤然刮起狂风暴雨,想要平息,却被风浪打得生疼。

    他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心里久久回不过神来,良久,他才弯腰捡起了那只钢笔,纯黑色的钢笔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笔身还算结实,没有被打得凹陷进去,只是被蹭掉了一块漆,露出钢笔里面本来的银色笔身。

    他觉得心里闷闷的,那种不受控制,没有把握的感觉再次如潮水般几乎将他淹没,这种感觉他很熟悉,来自他从小到大的一直莫名的直觉:事与愿违。他一直以来的怀疑似乎在这一刻终于坐实,那个他们班上新来的女生,被所有人感叹温柔漂亮的她,真的厌恶着自己。

    可是……为什么呢?

    他感觉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见过她吗?他可以确定在分班之前从不认识她,可她又时常带给他一种让人恍惚的熟悉感。

    九月十七

    吴珂发现今天秦蔓格外不一样,平常七点才勉强被他们叫起床,就这还得迷迷糊糊拖延半天,哪次不是踩点进教室。而今天,总想睡到地老天荒的人出奇得早上六点就起来了,又是洗澡,又是洗头的。

    大家都醒的时候,秦蔓已经收拾好了。等她迷迷瞪瞪睁开眼睛看到是秦蔓时,说实话很是大吃了一惊。

    秦蔓罕见的没有扎头发,而是把她那头漂亮的及肩长发放下来,柔顺又有光泽。瓷□□致的小脸上白皙光洁一片,满满的青春气息。因为刚洗过澡,微卷的发梢还有微微的潮湿,和着身上散发的淡淡的茉莉清香,整个人像是会移动的盛放的花朵。

    她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生怕自己哪儿不好看。吴珂心里纳闷得很,这……秦蔓平常也不注意这些啊,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嘛。虽说这样子和平常没什么变化,还是漂亮得打眼,可这状态,不一般,真的不一般。

    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一拍脑袋终于想通了,这不就和她那大姑家的表姐早恋时一个样嘛。

    芳心萌动,少女悸动,青春物语。

    她眼睛在秦蔓身上滴溜一转,眼神揶揄,身为一个十七岁正值青春年华的八卦少女,她语气里的吃瓜气息盖都盖不住了。

    “唉,蔓蔓,今天怎么这么不一样啊……”

    秦蔓收拾东西的手慢了慢,脸上气色很好,透着点粉红。

    她故作娇嗔,假装生气地说道:

    “怎么,还不准我精致一下了啊?”

    吴珂了然地挑眉看了她一眼,声音倏忽大了一个调,隐隐带着调侃:

    “可以啊,怎么不可以,打不打扮都漂亮的不行,谁不喜欢啊!”

    听着吴珂加重语气说那个“谁”,秦蔓的脸彻底变红了。

    来到教室已经是七点多,教室里的人基本都到齐了,老师还没到,显得闹哄哄的。秦蔓放下书包,坐在椅子上,心里有些聒噪,紧张,还有期待。她百无聊赖地一直按动着手中的按动中性笔,眼神总若有若无地瞟过门口,上课铃打响了,门口来人了。

    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手中的笔死死按住,没松。

    ……是班主任

    她像卸力似的,肩膀一松,心里说不出是失望多些还是紧张多些,大拇指处有些刺疼,一看,已经按出了印子,泛白,周围有点儿充血的红。

    再看向班主任,他先示意大家安静,表情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便秘模样,程尘有样学样儿,别说,学得像模像样的。

    他周围那一圈的学生开始接头交耳,一个个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宋春山跟着笑了一下,眼神下意识看向秦蔓,就看到:以往总将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起来,梳成高马尾的女孩,今天将头发放了下来,乖顺地别在耳后,十足的温柔恬静,侧颜清丽婉约,眼睫很长,却不是卷卷的,而是根根分明,像柳叶直直地刷下来。

    清晨窗外起了一阵风,不大,显得断断续续的,风挑起她垂放在肩的发尾,她看起来心事重重,又有点迫不及待的模样,他敏锐地嗅到了来自她身上那股淡淡的茉莉花香。

    宋春山这样看着她,突然敏锐地发现,近半个月一直被她放在书桌左侧的那套日历不见了,日历不见了,那说明……

    他突然抬头看向挂在黑板上方的那个时钟表,八点过八分,九月十七。

    教室里程老师看着学生们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叹了口气,想到外面那个高质量学神,顿时像被打了鸡血似的,打起精神,他在讲台上抑扬顿挫地先讲了些过场话,终于引入了正题。

    “我们班这个学期转来了一个新同学,大家欢迎一下。”

    说着,他还走到门口,点了点头,示意新同学进来,那比亲爹还和蔼可亲的表情瞬间勾起了班上诸多同学的好奇心,一个个勾着脖子使劲往外探,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进来的男生身量很高,穿着一身黑色短袖,工装裤,微低着头,他单肩挎着一个白色书包,四肢修长,白皙的手臂隐隐看得到形状漂亮,有力的肌肉线条,和现在的很多高中男生单薄瘦弱不同,他在和他们一样的年纪,拥有了他们没有的成年男人的精壮身材。

    他站上讲台,抬头,是一张很完美的脸。如果说宋春生的好看是夹杂了漂亮,精致这类词。那他的脸是与这些绝不相干的另外一种相反的优秀。

    他的脸很英气,眉眼深邃,不像亚洲人一贯的柔和,攻击性十足。鼻梁高挺,连那突起的一处都显得恰到好处,后来有人告诉她,那叫驼峰鼻,他的唇总是紧抿着,看起来有些冷硬戒备,只有秦蔓知道他是个多么温柔敏感的少年。

    他额前的碎发有些长了,被风吹下来几缕,挑在他眉上,弱化了他此刻的冷淡,显出几分少年人的不羁起来,冷淡与不羁,这样不太相配的字眼看似矛盾地组合在一起,费劲千辛万苦才能创造出一个独一无二的他。

    总得来说,这是一个皮相骨相俱佳,正值青春风茂的少年。

    他站在一群陌生人面前,不显丝毫局促,只是淡然开口,声线平稳:

    “大家好,我是裴怀瑾。”

    有人说,久别重逢,会让爱意攀升至高点,身体开始急促分泌多巴胺,主观的感受充满了整个胸膛。

    可此刻,看见他。她呼吸一滞,眼眶慢慢发烫,手上砸下一滴泪来,迟到近一年的一滴滚烫的泪。

    她觉得自己的所有感受全都被隐去了,她开始站在他的角度,变成融化在他眼中的任何一道缩影,心脏空荡,飞向他。

    没人注意她吗?她突然不想在意这些。

    班主任程老师率先带动大家鼓起掌来,笑得眼睛都没了,眯成一条细细的缝。对待新同学呵护备至,指了指靠门的一个单座,让他坐那边。他只是礼貌地点头,转身回到他的座位,秦蔓紧盯着他,舍不得移开目光。

    程老师还在兴高采烈地说,神采纷扬的样子。

    “裴同学是以入学考试近乎满分的成绩转入我们学校的。这是相当优秀的啊。”

    班上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纷纷转头去看那个超级学神。这么多人的注目礼下他的步态依旧从容,只是嘴抿得更紧了,秦蔓知道,他觉得不太自在了。

    走下讲台的时候,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像看到裴怀瑾飞快地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就猛然看到她有些湿漉漉的泪眼,突然愣住了。

    她也愣住了,心像被什么东西闷闷地撞了一下。这样猝不及防的对视,他还不知道这叫久别重逢。

    吴珂欣赏完帅哥朝秦蔓这边一看,突然对上秦蔓朦胧的泪眼,心脏被这楚楚可怜的美颜暴击狠狠击中,然后猛的回过神来,担心地问:

    “蔓蔓,这怎么了啊?”

    秦蔓摇了摇头,笑着说:

    “没事儿,刚刚肚子突然有点儿痛。”

    “那要不要我陪你去医务室看看啊。”

    “不用啦,现在已经不痛了。”秦蔓说着还对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好吧,那等下要是还痛记得跟我说,我陪你去医务室,可不能撑着啊。”

    秦蔓:“/猫咪乖巧脸/嗯嗯。”

    吴珂:/揉脸/我恨,这么漂亮的脸,老天爷你太偏心了/暴风雨哭泣/

    宋春山坐在他们旁边,看着泪眼婆娑的秦蔓,一句话也没说,显得沉默异常,他想他总算知道:

    九月十七是什么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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