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时分下了学,四人启程到了叶府。

    同样是世族大家,陈子希能感受到叶府主仆之间的氛围跟陈府有所不同——陈府的下人们规矩远没有叶府的规矩森严。

    从他们第一次进入叶府,就见所有叶府的奴仆不管当下在干什么,只要看见了他们都要特意停下来行礼道安。绕是如今陈子希不是第一次来叶府,这种情况还是会让同样身为陈家下人的她整个人无所适从。

    而叶家兄妹俩对下人们的问安都是不予理睬,视若无物。

    前几次来的时候她和陈初言两人还会对行礼的下人微笑点头,摆手示意不必多礼。后面次数来多了,他俩寻思走两步就点几个头,还要摆几个手也太累了,就免了摆手的动作,但头还是要点的,反正一年也来不了几趟。

    叶笙笙:“你不用管他们,这只是他们在叶家该守得规矩。”

    陈子希勉强扯出一抹笑意:“无碍,点个头不费事儿。”

    “莫非你们陈家下人看见主人不行礼问安吗?”

    陈子希道:“问安的,只是没有叶府这般规矩,还要停下来恭恭敬敬行个礼。”

    “我们家下人的规矩是比较繁琐。但是,我们付的月例在整个凌国也算是排得上前几家,他们也是拿钱做事儿。”

    陈子希点头:“你说得对。”她想了想问,“那你们叶府下人们可以自己赎身吗?”

    “他们为什么要赎身?”

    陈子希目光望向叶府外面的苍穹,缓缓开口道:“自由啊。”

    还有尊严。

    “赎身后他们出去还能找到像这里月例这么高的地方吗,身是自由了,一家老小的肚子不管了?”

    陈子希道:“你这样说也不无道理。”

    整个凌国像她这样能有让全家都脱籍的机会的奴隶寥寥无几。而且,她也知道,自己一家三口的月例比凌国各家下人都要高出一截,她都不敢向外透露半分。

    陈初言此时上前插了一句:“子希你别听她乱说。”

    叶笙笙不满道:“我怎么就乱说了,我们给他们安身立命之地,他们感激我们还来不及呢!”

    “他们选择留下还是离开,只要他们有能力赎身,想去哪都是他们自己的自由。”陈初言此话说得异常认真。

    “我们不点头不同意,他们哪能那么容易离开?”

    陈子希终于开口道:“不要吵了,你们都有道理。”她顿了一下,补了一句,“但我更同意初言说的。”

    叶笙笙对她抱怨:“子希你不要偏心你弟弟。”

    陈初言环手抱胸,十分得意:“我们才是一家的,她不偏心我难道要偏心你吗?”过了会儿,他突然就神情一滞,满脸愁容地想:所以陈子希是想离开吗?

    离开陈家,离开自己。

    他光是想想,就觉得心痛的无法呼吸了。

    叶家两兄妹给父母问安后,才带他们去了叶笙笙院中。

    晚膳是下人们端到她房内正厅桌上,他们四人在此默默解决了晚膳,才去了叶笙笙的书房。

    当然陈子希也不是全然顾着教导叶笙笙,她自己也是在一起巩固温习。而那两位男丁亦是在旁伏案坐着,异常安静。

    虽然叶笙笙在她的教导下十分受益,但要她忍住不能和子希讨论别的,让她这个话唠憋屈得紧。

    每每她想试探一下开口,都被子希眼神威慑住了,甚至她的眼里还带着惯有的温柔。

    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子希,让她感到唏嘘又新奇。

    “今日把这篇文章背诵默写下来,我明日要检查的。”陈子希临走前指着书中一篇文章,不容置疑道。

    叶笙笙俏皮道:“遵命,我的陈夫子。”

    陈子希和初言出了叶府上了马车后,陈初言罕见的没有开口和子希说话。

    陈子希观察了一下他,看他神情恹恹的,于是主动开口关心道:“初言,你今晚怎么了?”

    话落,耳边又仅剩下辘辘马车声。

    待空气凝滞到几乎尴尬的地步,陈初言才讪讪问口:“你想离开吗?”

    “离开?去哪?”

    陈初言挑明道:“等你脱籍后,你要离开陈家吗。”

    “留下来或者离开,是我的自由不是吗?”陈子希道,“还是说,你不同意我离开。”

    陈初言听到这个回答,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他只得顺着她的话:“我没有不同意。是的,是你的自由。”

    “所以我若选择留下来,也是我的自由。”

    此话一出,对面的少年双眼瞬间恢复光彩,语气激动道:“所以,你是打算留在陈家对吗?”

    陈子希笑而不语,忍不住抬手想摸摸他的头,但在他低头的瞬间停住了,讪然收手。

    可是凌国这般大,好多地方她都还没去过;凌国这般大,总有她的容身之处。

    陈子希斟酌开口:“但现在还不是我下定论的时候,毕竟我还没有真正脱籍呢,不是吗?”

    陈初言的眸光又黯淡了下来。

    如果让陈子希自由的代价,是离开自己,他真的能容忍她自由吗?

    一路无话。

    回到陈府的时候夜色已深。

    因为他们这两个月每晚要去叶家的事情已提前告知了老爷及大夫人,所以回来后不必再去向大夫人院中道安。

    到了陈初言院中,陈初言破天荒开口对她说:“很晚了,你不用再服侍我洗漱更衣了,早些歇息吧。”这下连她在陈府唯一身为下人事儿该干的事儿都免了。

    陈子希愣了一下,想着这个点也不算太晚,不过她还是开口应道:“好吧,那你也早些歇息。”然后转身干脆利落地回自己厢房去了。

    这回轮到陈初言愣住了,隐于袖中的双手紧紧握成拳,他注视着她离开的倩影,仿若就像看见了以后她将要决然离开的背影,最后在他视线里消失不见。

    虽然他知道,她在之后还是会跟自己一起去太学院,但是那个时候她再也不受陈家的束缚了。

    回去后陈子希坐在床上琢磨了半天,决定明早还是要去安抚一下这个容易患得患失的大少爷。

    于是次日拂晓,陈子希从床上爬起来,简单洗漱收拾一番,就要跑去了少爷房里伺候他起床。

    她一出房门,竟然看见有两个丫鬟已经端着盥洗用具在陈初言的房门口恭候着随时待命了。

    她上前问道:“秋月、山茶。你们怎么在这里?”

    秋月回道:“昨夜少爷特意吩咐的。”

    另一边的山茶问:“子希,你和大少爷吵架了?”

    “没有啊。”陈子希蹙了蹙眉想,少爷这是唱哪出戏呢?跟自己赌气?就因为昨夜告诉了他自己脱籍后不一定留下来的话?

    “那现在少爷房间里有人吗?”

    “有,红梅在里面伺候少爷穿衣呢。”

    “……”

    陈子希向房间里面探了探头,心里突然就堵得慌。

    正巧里面红梅的声音在此时响起:“秋月、山茶,你们可以进来了。”

    她俩刚要动身,陈子希就接过山茶手里搭着帕子的水盂,对她道,“给我吧。”接着与秋月两人踏了进去,转身进了少爷的卧室。

    陈子希一进去就看见了站在床边穿好衣服的少爷,看着跟昨日晨醒时分没有区别。

    陈初言同样也看见了她,唇角下意识的勾起,又刻意压下,他侧目对她淡淡道:“你怎么来了?”

    陈子希反问:“我不该来吗?”

    陈初言扭过头别扭道:“这里用不着你。”

    陈子希恍若未闻,端着水就走到了他身边,低头柔声说道:“奴婢请大少爷净面。”

    陈初言看着站在她身前如其他下人般低下头,心就像被针扎般疼痛。

    他烦躁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对其他二人说道:“你们先出去吧,这里用不着你们了。”

    听闻此话,低着头的陈子希不自觉扬起了唇角。

    待二人关门告退,她才抬起头,面上还挂着笑意:“不是说用不着的是我吗?”

    陈初言端过她手里的水盂放在一旁的桌上,觉得自己真是十分没有骨气。

    他自己开始动手洗漱,认命般地叹了口气:“你都自称奴婢在我面前卑躬屈膝了,我能怎么办?”

    陈子希走过去帮他递角皂,净手的帕子,揶揄开口:“那我应该是个最不称职的奴婢了。”

    洗漱完,陈初言如往常一样走去坐在梳妆台前,陈子希站在他身后替他绾发。

    二人沉默了片刻。

    “初言,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

    “那今日这是为什么?”

    陈初言犹豫了瞬息,看着镜子里的她坦诚开口道:“想提前感受一下没有你的日子。”

    此话听得镜中少女噗嗤一笑。

    少年不明所以:“有什么不对吗?”

    陈子希梳过他墨色的秀发:“初言,我不会离开你的。”

    被戳破心事的少年耳根不自觉烧了起来,绯红一片。

    他将信将疑地开口:“真的吗?那我昨天问你,你怎么不说?”

    “我昨天说我会选择留在你身边,而你问的是我会不会离开陈家。至于后面那句嘛…”她开口用心哄他,“你想,我若未脱籍成功是离不开陈家的,若顺利脱籍,你要是愿意让我留在身边,我还求之不得呢。”末了,还压低了声音,刻意地问道,“少爷应是肯留我在身边的吧?”

    陈子希哄人的技术一贯很好,尤其是哄陈初言。这一席漂亮话把大少爷哄得脸上愁云惨雾瞬间消散了。

    他忙应道:“当然,我当然肯留你。”

    陈子希为他挽好最后一缕发,不怀好意地问:“那我到时候,又以什么身份在少爷身边呢?”

    “咳咳…这个到时候再说…先去上学吧…”

    陈子希不再臊他,两人就此出门去了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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