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店小二一个可以自由安排的机会,他能给看着就不怎么能吃的四个人上十四道菜,十几道菜品重峦叠嶂地摆在四人面前。不仅全部摆盘精致甚至好几道菜还有厨子在其中大秀自己精湛刀工的手笔,尤其是最上面那盘“飞龙在天”,炸至金黄酥脆的改了花刀的鱼身缠绕攀附在由青笋跟蒜苔组合在一块雕成的假山柱上。

    比陈叶两家年夜饭的阵仗还夸张……

    四人动筷都不知道该从哪盘下手。

    陈子希暂把初言道出的惊天大消息放到一旁,手上的筷子搭落在碗边:“大意了,不该让他自行安排的。”

    叶笙笙夹了一块被做成兔子形状的甜豆包,赞了一句好可爱啊后咬了口尝了尝:“味道也可以。”然后对陈子希道,“没事没事儿,好吃就行。”

    看请客的人这么说,陈子希只得点点头:“也是,就当尝鲜了。”

    这一顿饭里,两个少女一直边吃边聊天品鉴。

    陈初言也一直观察着陈子希,结果看她从头到尾都神色自然和另外一人有说有笑,竟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他突然觉得自己委屈极了,像是被主人遗忘的小狗,可怜死了。饭没吃几口,给自己都快气饱了。

    叶尤权倒是该吃吃该喝喝,耳听八方,没事儿搁那笑两声,也不知道是觉得她们讲得话好笑,还是觉得某个人好笑。

    总之没人再提及脱籍的事儿。

    四人在一品楼大门口分别时,叶笙笙对着陈子希泪眼朦胧、欲言又止:“子希…”

    陈子希一双杏眼中蓄满了柔意,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就算以后学院里不能见面了,但我还可以去叶府找你啊,你也可以来找我。”

    叶笙笙含泪握紧了她的手。

    “好了,我们这又不是生离死别。没准明天我们就又见面了。”

    “好吧。”叶笙笙这下不舍地松开手,跟她哥哥上了马车后又撩开帘子对她说,“子希,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你永远都是我叶笙笙最好的朋友!”

    听到此话,陈子希看着这个与她同窗十年的少女,忽然鼻头一酸,心中无声震颤。

    她冲叶笙笙挥挥手,没道出什么伤感的话,只道了一句:“笙笙,再见。”

    她又看见了坐在里侧的少年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就也对他说了一句:“再见。”

    叶尤权唇角上扬,没有说话,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替叶笙笙放下了车帘。

    叶家的马车开始缓缓驶离。

    此时有三两只燕子低飞,带着凉意的微风轻拂而过。

    陈子希看向天空,果然是乌云片片低垂。

    “要下雨了。”

    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陈初言终于找到机会和子希说话了。

    两人沉默着上了车。

    回府途中,窗外下起了小雨,雨水连绵不断地滴落在车的周身,透过窗帘照进车内的光也跟着暗了不少。

    幽暗昏黄地光线里,陈子希感受到一道灼热的视线一直紧紧攀咬在她的身上不放。

    陈子希忍不住去打量对面的少年,终于被注意到的陈初言又飞快地垂下一双眸不敢与她对视,于是她笑着调侃道:“做了亏心事?”

    本以为陈初言会说没有,哪想那人竟十分诚实地点头:“做了。”

    “……”

    陈子希窸窣起身,紧挨着坐在他身边,点下头偏首去看陈初言,疑惑道:“可你帮我和我父母脱了籍,难道是什么坏事儿吗?”

    陈初言用余光飞快地点了一眼她:“你难道不觉得我之前做的事说的话都是多余的吗?说什么让你靠自己脱奴籍…”

    “是哦,结果现在还是你们陈家的一句话的事情。”陈子希顺着他的话接道,转而又说,“可这个结果不都是达成了同一个目的吗?不管是靠我自己,还是靠你为我脱奴籍。”后面半句话,她刻意说得极为缓慢。

    她倒想得通透极了。

    “而且如果没有那个意外,这本就是我应得的。”

    她的话音一落,陈初言眸光隐隐颤动,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边的人突然向他倾斜而来,将头搭靠在了他的肩上,双手慢慢环住了他的胳膊。

    他身体一僵,下意识想抽动一下胳膊。

    陈子希手下紧了紧力道,靠在他身侧闭上眼放松地喘息着:“不要动,就借我靠一下吧。”

    此时此刻,陈初言什么都不想再想了。

    于是他任由自己偏下头,将脸颊抵在她的发梢上亦闭上了眼,又侧过身,用戴着繁花银戒的哪只手覆盖在她的手上,彼此传递交融着暖意。

    马车停靠在陈府外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但地上还依然浸留着泥泞水渍。

    “小心。”陈初言站在车下,伸手去扶子希。

    陈子希的先是指尖触到他的手心肉上,一路悠悠蹭到他的手心外,借力下车时才将整只手猛地与他紧扣在一起。

    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没有松开。

    马付看此情景,不知道怎地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就差掩面涕泪了。

    回初言庭院路上——

    “最近雨下得好勤。”陈子希仰望着苍穹,感叹道,“不过,天上的云被雨水洗礼后,似乎明丽清亮了不少。”

    她在初言手上没有章法地摸蹭,触到了他手指的银戒,不自觉勾起唇角,把他的手牵到自己眼前,面上薄红道:“其实,我有件事情没告诉你。”

    陈初言任由她的动作,轻声问道:“什么?”

    “这个戒指,我给自己也做了一枚。”

    陈初言低低一笑:“我知道。”

    陈子希微微皱眉,佯装生气道:“你又知道了?”而后又问,“可你戴了我没戴,是不是不太好?”

    陈初言摇摇头:“没关系,我知道它在就足够了。”

    两人目光交织,眉眼之间尽是笑意。

    “院考成绩还要等十日吧。”

    “嗯。”

    “虽然知道自己不能如愿考入前三了,但我还是想知道自己的排名。”

    “会知道的。”

    “届时你想让陛下赐给你什么?”

    陈初言没着急回答她的话,而是牵着她走到一边的湖边亭台坐下。

    陈初言握着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膝上:“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会告诉你的。”

    陈子希坐着舒展了一下双腿,叹道:“好吧,想来还是我命好,不用圣上恩赐,就已达成所愿了。”

    “……”

    “咳咳,我乱讲的,你可千万别再跟我讲对不起了。”

    陈初言突然转了个话题问她:“如果可以不在凌安城,你想去哪?”

    陈子希很给面子的思忖了一会儿,凌安城在凌国北方,如果真要选择去哪,她倒是想去温婉秀丽的南方看看。

    她说:“凌南城吧,听说四季如春很是宜人。”她想起了之前陈初言与她闹别扭的那几天,他也问过她类似的问题,以为他又患得患失上了,于是贴心地补上一句,“不过,是和你一起去。”

    可惜她这次的贴心安慰并没有缓下陈初言面上的愁色,陈子希颇为意外地抬眉:“难不成少爷不想和我一起去?”

    他本不想这么早告诉她的,可是正如陈子希今日所讲,与其到时候被迫败露,不如他现在主动坦白。

    “其实给你和伯父伯母脱贱籍有个条件…”

    陈子希屏息而待,直觉告诉她那不是一个她愿意听到的话。

    陈初言心若刀绞:“你必须从我身边离开。”

    顷刻间,陈子希脑中被震得嗡嗡作响,面前的身影似重影般的模糊,唇齿似被冷得开始不住的打着颤,好半响她才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是我听错了吗?”

    考场上难受的吐得昏天黑地的时候她没哭;当她知道自己无缘前三甲不能脱籍的时候她没哭;向多年好友坦白自己卑贱身份的时候她没哭。

    可是,她现在听到了他说,她必须离开他。

    可是,他们如今两情相悦,就要分别了吗?

    可是,他们还没有一个人开口表白心意。

    可是……

    陈初言将她的手心贴上自己脸颊,残忍道:“你没有听错。”

    陈子希双眸颤动,滚烫的泪终于簌簌落下。

    “你刚才问我,想陛下赐我什么,我想好了。”陈初言将双眼埋入她的手心间,不忍看她落泪,“我现在说给你听好不好?”

    他的声音颤抖而坚定:“我想他赐我的心上人——”

    “所求皆所愿。”

    “所盼皆所期。”

    “所行化坦途。”

    湖中的绿荷红菡萏,舒卷开合。

    明明有凉风阵阵掠过,可是陈子希却觉得她实在好热好难受,全身如无数虫蚁带着火烧般四窜波动着,一浪接着一浪涌过。

    她的脸上一行行清泪划过:“可我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与你在一起。”

    “但如果和你在一起,就无法摆脱奴隶的身份。”陈子希抬袖抹去脸上的泪水,然后轻扶着她为他梳过无数次的发梢,将语气放得轻快,“那么,刚刚我的愿望作废。”

    她问仍埋在她手心里的少年:“我是不是很自私?”

    少年声音哽咽:“不,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

    话落,有水泽从她的指缝中溢出。

    口是心非的家伙。

    陈子希将她的手从他手中抽出,而后如之前在马车上一样倾靠在他的身上,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的人在颤栗。

    她闭上眼将呼吸放得极轻:“再借我靠一下吧。”

    亭台周围种满的花草树木将其遮掩住了大半,从远处观去,唯见二人衣衫隐绰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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