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难道不知道我们院特需病房有多贵,6000大洋一天啊,这还得住几天,你就是把我卖了也卖不出这个价呀。”乔朝说得愤愤,就差和裴令动粗了。

    想她一个至今房租还有部分需要爷爷奶奶支持的人,实在扛不住这简直就像打劫的销金窟,不,就算医保能报销她还是住不起。

    “你说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俗,张口闭口就谈钱。”裴令说道。

    乔朝撇撇嘴,裴令根本就是何不食肉糜的典型代表,这就是为什么玛丽皇后会激起民愤被推上断头台,民众穷得都吃不起面包了,你轻飘飘整一句可以吃蛋糕,不杀你杀谁?

    乔朝的白眼都快飞上天了,裴令轻飘飘扔来一句,“我不是人傻钱多。”随即又补充:“你不是和别人睡一个房间会失眠?”

    “嗳?”乔朝惊讶地挑了挑眉毛,他有读心术吗,连腹诽他什么都知道,不过她什么时候有跟别人睡一起会失眠的毛病,没见到她现在已经练到随便站站都能小憩一会儿的境界了。

    搜肠刮肚一番下来,乔朝终于记起裴令说的她小时候的毛病了,以前中午午休,同学都在教室里午睡,偏偏她要回家,因为和别人在一起她压根就睡不着,也因此还是家里跟学校打了招呼老师才没微词的。

    不过那都是很久前的事情了,乔朝都忘记自己还有过这种臭毛病呢?人在逐渐成长的过程中会发现自己的忍耐力会越变越强,社会会拨开每个人的每一寸神经反复鞭打,直到你再没有力气去喊“我要争取自我个性和合理权利”此类的话。

    反正乔朝觉得现在的自己除了每天给人看病、手术、写病历报告......之外,最希望的就是医院能涨涨工资,按目前的通胀速度,真怕房东哪天一个不高兴就给她提租金了,现在这套房子不错,她真的不想挪地儿。

    就算裴令不差这几个钱,替她把房钱交了,可从心理上来说,她会觉得自己矮他一大截儿,乔朝只想和他有平等交流的基础,而非单方面物质上的碾压。再者接受别人的东西一旦成为习惯,要是对方某天突然收回,彼时再回头一看自己的双手,能握的可能只剩看不见的空气了。

    “我不换病房,现在这间房间挺好的,而且我也能吃能睡,挺好的啊。”乔朝又倒头躺下,坚持己见。

    裴令耐心劝说:“如果是因为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

    “我真觉得现在这个房间挺好的,套间也就是设备全些,其他也没什么大的差别。”乔朝知道他想说什么,赶紧打断了他,又重申了一遍自己的想法。

    裴令无奈地扶额,又问了一遍:“你确定不用换?”

    乔朝使劲点头,生怕点慢了下一秒就被人推去特需病房了,裴令看她态度坚决,也不再坚持,被否定过两次的提议,那她就真的不会接受。

    “那这样,以后我每天让李嫂给你送饭过来。”裴令又说道。

    乔朝的眼睛倏然睁大,她真没想到,裴令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套路一个接一个,虽说她对裴令有那么些不可告人的心思,可乔朝还没自恋到认为裴令做这些也是对她有意思的表现。

    自小到大,他俩对彼此都太熟悉了,她觉得反正裴令要是真的喜欢一个人,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一本正经、甚至面无表情地安排这些事情。

    她见过的那些男人对真正爱的人,总是温柔的,呵护的,像对待珍贵的瓷器一样,舍不得有一点磕了碰了,而幸福的对照组则是那个躺在冰冷手术台上做人流手术的董娜娜,从她那双憔悴的眼睛里,已经看不出丝毫曾经和对方相爱的痕迹。

    而第一种,乔朝曾经在裴令的脸上看到过,可惜对象并不是自己,尽管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可只要她想起来,心里就一阵一阵地不舒服。

    “不用。”乔朝的声音有些冷淡。

    “如果这样安排你也不接受,那我就只好打电话通知你爷爷奶奶了。”裴令笃定她肯定不想住院的事情被家里两位老人知道,乔朝这辈子最在乎的两个人。

    果然,一提到爷爷奶奶,乔朝胸口刚支起来的信心就被这兜头的一盆凉水给浇得透的不能再透。

    她咬牙切齿,“算你狠。”

    见她抓狂,裴令反倒很恶劣地笑了,“那就说好了,以后让李嫂来送饭。”

    把柄被抓在他手里,乔朝只能忍下了这口气,“你还有事吗,如果有事你就忙你的去,我要睡觉了。”

    裴令闻言只是走到窗前把窗帘给拉了起来,室内一下子暗了很多,乔朝用眼神问他,什么意思?

    他扬了扬手里的手机,“你不知道现在流行手机办公?”

    “那和你呆在这儿有什么关系?”乔朝觉得莫名其妙。

    “我今天没什么事要处理,索性陪陪你。”

    乔朝简直无了大语,合着她还得感激他呗。“哦,那你可够真闲的。”

    裴令听出她话里讽刺的意思,却冲她无不可地挑了下眉。

    “多谢夸奖。”裴令在旁边的蓝色塑料凳上坐下,点开手机飞快滑动,一派成功人士的样子,不过他高大的身躯和蓝色塑料凳搭配在一起实在是诡异的很。

    乔朝索性来个眼不见为净,平躺在床上有些无聊地看着屋顶,房间里很安静,旁边虽然有个病友,可乔朝住进来了两天,除了每次护士查房偶尔发出的几声低声嘀咕外,其余时间静得出奇,这也是为什么乔朝能好吃好睡的缘故,用帘子隔住的另一端,约等于没人。

    可以往最爱的平静在此时却让人变得无比忐忑,乔朝甚至都能感受到胸腔内“咚、咚、咚”个没完的心跳声,并且还一次比一次起搏幅度大。

    在裴令回国的前三年,乔朝已经逐渐接受他可能不会回来的事实,她变得很平静,就像湖里砸进一颗巨大无比的陨石块儿,水面都不带溅水花的那种平静,可以平静的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也许可以找个还不错的人谈恋爱,然后结婚,这样想来可能也不错。

    上学时候,也不乏有不错的男同学追求她,乔朝也尝试着和对方相处,可无一例外不超过10天,对方就被她的冷淡给吓退了。那时候舍友都笑称她是灭绝师太,只对跑实验室、写论文这些事感兴趣。

    乔朝当时只是笑笑,并没有反驳,也许潜意识里自己在将这些人和裴令比较,然后一一被pass掉,只是那时候的她可不会承认。

    裴令这种人有什么值得人喜欢的,一出国就忘本,自私、虚伪,就算以前性格好,可现在就是粪坑的臭石头一块,连笑容在他来说都是奢侈品。

    乔朝时时告诫自己,万一有天这家伙回国了,她也不会再搭理他,而她也的确在听到他回国消息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把那张合照扔进了垃圾桶,让过往的一切见鬼去吧。

    可嘴巴说的话往往和内心真实的想法相左,要是所有人真能够控制自己的情感,那世界上就不会有诸如梁山伯和祝英台、罗密欧与朱丽叶之类的悲剧产生了。

    总之现在的乔朝在偷偷背叛曾经的自己,轻易就原谅了眼前人,事实就是------谁在乎得多,谁就是输家。

    思绪扯得老远老远,有过去的有现在的,乔朝在睡意侵袭前又偷偷看了眼裴令,昏暗的室内只大概能看清他的轮廓,手机屏幕的光却将他的样子照得分明,好看的眉毛蹙拢在一起,如两把锋刃的利剑,所向无敌。

    乔朝把他和曾经的记忆重叠在了一起,又仿佛看到了那日墓园雨幕中一样蹙眉的少年,无人能从他的眼中读出任何情绪。

    好像那已经被埋于地下的人不是他的母亲,而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所有人都安慰他和他父亲,尽管裴靖洵满脸哀戚,却仍打起精神接受大家的致意。

    只有一身黑衣的裴令举着雨伞在墓前伫立着,低垂着头,头发遮盖了额头,看不清脸。

    渐渐地,人群慢慢散去,陵区里又恢复一片死寂。

    瓢泼的雨水顺着松针溅落地上,砸出一个个小泥坑,然后泥点子又星星点点溅到裴令的黑色裤腿上,久了干涸,灰灰的一片,丧气极了。

    乔朝就那样看着一句话没说的裴令,雨水氤氲出雾气,乔朝摸了摸自己的眼角,也变得湿漉漉的,已经分不清是雨水,亦或是泪水。

    她不由伸手去握住裴令的手掌,没有预料而来的暖意,凉沁沁的,明明那是七月,正热的季节。

    他的手没有反应,依旧木然地垂落,那时候好像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没有用,乔朝突然扔掉雨伞,直直地钻进裴令的伞下,一手紧紧握住他的手掌,一手揽住他的腰,轻轻拍打他僵硬的后背。

    乔朝的脸贴在他的胸前,纵使雨声很大,她还是清楚听到了他有力的心跳声。

    “要是想哭你就哭吧,哭完后,一切都会过去的。”她哽咽着声音笨拙地安慰。

    那是乔朝第一次安慰一个人,当时她看着那样冰冷的裴令,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人从胸口隔着肋骨活生生剥离出来一样痛苦,她从没见过自己的妈妈,没办法理解亲近人去世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可裴令这样,她的心也跟着很痛、很痛。

    头顶的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身体却微不可查地颤抖着,他的手不知何时同样紧紧回抱住乔朝,纤瘦的腰肢似乎要被他揉碎进骨血里,似乎一旦放开就会永远离开。

    有冰凉的东西透过发丝掉落到头皮,最终汇聚成了不断的细流,顺着乔朝的脖子滚落进衣服里不见了。

    那天,乔朝见证了一个少年的蜕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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