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普尔比一家在查尔斯顿暂住了不到一周就离开了,可他们直到离开后的一周都还是镇子上讨论的对象。他们听说这对气质出众的夫妻是美国人,夫妇两都是作家,他们正在写一些跟北边的麻烦有关的书,来查尔斯顿就是来拜访过去在《爱尔兰时报》工作的老记者霍兰先生的。

    大人们在讨论什么孩子们并不关心,盖勒格家的几个小孩虽然很遗憾漂亮的小妹妹不见了,却也没怎么多想过,再过两周,他们也要回自己的家曼彻斯特了,悠闲的假期结束了。

    一想到要回曼彻斯特,孩子们就有点无精打采的。无论是曼彻斯特郊区伯纳奇日复一日的无聊景象,还是那个随时可能被脾气暴躁的父亲搞得一团乱的家,他们都没什么兴趣。就算查尔斯顿的乡村连自来水都没有又怎么样,至少他们还能追着羊和牛到处跑,到河里捉鱼,攒点零用钱给自己买点糖果和零食吃,梅奥郡的一切都是无忧无虑的。

    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同阿普尔比家之间的缘分没这么简单结束。等他们回到曼彻斯特一个月后,在医院工作的姨妈给妈妈介绍了一份新工作——

    “有位阿普尔比太太,她刚刚从医院出院,身体很容易疲惫,她想要找一位信得过的女士登门照看家务,就是每天做一顿晚饭,一周打扫一次房子,还有偶尔他们不在家的时候照看孩子,她家里只有一个小女孩。他们打算每周给20磅。我说了你的事,说你还有小孩子要照顾……她也很爽快地同意你可以在工作时把孩子带来。她说她认识你,你的孩子们很漂亮,只是别太吵就行,阿普尔比先生和她有的时候要在家写作。”

    对一个有三个孩子、每周却只有30磅来打理家用的女人来说,这是份非常划算的兼职,还能兼顾到家里年幼的孩子,佩吉很快就答应了下来。

    阿普尔比家住在曼彻斯特南部迪兹伯里区的一栋五居室房子里,那里距离佩吉家居住的伯纳奇步行大概需要半个小时。她无法指望对家人漠不关心的丈夫汤米开车送她上班,只能每天去乘公共汽车。

    丈夫的漠视对她来说不是新闻了,毕竟谁能想到开着漂亮的小车,拥有自己的混凝土浇筑生意,每周差不多能赚到900英镑的汤米只会给妻子30英镑来生活呢?当襁褓里的利亚姆生病时,她一个人在寒风中抱着孩子等着公交车,明明开车路过的汤米却能对此完全视而不见,他就是这么一个毫无责任心又冷酷无情的人。

    事实上,她每天都在祈祷汤米消失在她和孩子的生活里,至少让他们能拥有一些安静、轻松的日子,不用担心他突然出现搅乱一切。可即使她终于鼓起勇气在几年前跟他在法律上分居,他也还像是跗骨之蛆一样缠着他们。她没有房子,没有钱,不得不强忍着继续跟他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她只能默默地等待着,等待议会能尽快把承诺分给她的房子给她,等待她的坚持能让命运向她伸出手。

    阿普尔比家的工作并不难做。约瑟夫·阿普尔比身形瘦高,有着一头非常黑的卷发,是个非常英俊的男人。他大部分时候都很安静沉默,多数时间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写作或者外出不见人影,但偶尔跟她交流时都显得友善温和,很好说话。他甚至对饭菜也没什么要求,但佩吉能从他吃饭的姿势看出来他应该来自一个很好的家庭。

    玛丽亚·阿普尔比的性格要活跃得多,喜欢开玩笑,笑起来的时候声音大到整栋楼都能听到。她也是佩吉见过的唯一一个天天穿牛仔裤的女人。她也几乎算是佩吉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比得上那些电影里的明星。

    前些日子玛丽亚的慢性肺炎刚刚痊愈,多数时间都在家里待着休息。她即使休息的时候也不停下,不是在打电话跟人谈生意,就是在纸上写写画画,忙得像个陀螺,以至于约瑟夫甚至拜托佩吉提醒玛丽亚在既定时间休息,“否则她永远都不会想起来她自己也是血肉之躯!”

    这对夫妻虽然性格迥异,但是显然相处得很愉快,家里大部分时候都是笑声和调侃声。他们的独生女乔琳也是个小天使,不仅看着就让人心花怒放,而且非常有礼貌,简直就是每个妈妈都梦寐以求的女儿,让佩吉爱得不行。

    出身爱尔兰的传统罗马天主教徒佩吉从他们日常的生活习惯上看得出来,这家人是那些保守社区里避之不及的嬉皮士自由派,他们完全不去教会,无论是新教还是天主教会都不去。但佩吉善良的性格没有让双方的信仰不同造成障碍,同是移民的她甚至还很能体谅这个美国家庭在英国社区中的尴尬处境,让玛丽亚立刻就爱上了她。

    随着佩吉在阿普尔比家帮忙的日子逐渐变久,她也开始偶尔会把小儿子利亚姆带来阿普尔比家待着,毕竟家里没人替她看孩子。利亚姆常常精力过剩,但只要有电视机,他也可以变得非常安静。而乔琳和他常常守在电视前看《神秘博士》,很快变成了一对一起看电视,争论电视剧情的玩伴。更年长的保罗和诺埃尔虽然偶尔也来,但大部分时候都不会出现,他们一过十岁就被看成了劳动力,闲暇时间常常被父亲汤米指使着去工地或者他做DJ的地方干活。

    玛丽亚对佩吉带着孩子们来的事乐见其成。她和约瑟夫已经打算长留在曼彻斯特了,乔琳也得就近入学,可她从来没跟同龄的孩子在一起上过学,这让他们很担心她的交际技巧,至少现在她有了一个说当地口音的小玩伴。

    坦白说,让乔琳在曼彻斯特接受教育这件事一直让玛丽亚很焦虑,毕竟乔琳一直是以一种“自然教育”长到7岁的,她不知道乔琳能不能适应英国的体制教育,可这是眼下最好的选择了。

    约瑟夫和她过去在巴黎办了一份文学杂志《跨大西洋论坛》,在大西洋两岸的文学批评界已经有了一定地位,但常常资金紧缺。约瑟夫不愿意向他父亲低头,回纽约继承家族的地产生意,只得接受曼彻斯特维多利亚大学的橄榄枝,把杂志搬到英国,并入大学出版社,并且在那儿担任文学系的终身制讲师。

    玛丽亚自己也在曼彻斯特城市学院的电影和戏剧系找了一份兼职讲师的工作,再加上两个人过去出版的小说版税和为严肃报刊专栏做独立撰稿人的收入,他们家一年有13万磅左右的收入,经济状况不止算是改善,简直称得上是舒适了。

    但移民的生活不只是经济问题这么简单,签证和永居身份倒是靠着他们的作家声誉解决了,可孩子入学的事也着实折腾了半天。他们不打算让乔琳入读任何强制教授宗教信仰的学校,但好学校又大多数属于教区,即使招收不同信仰的学校也会有相应的教义课程。挑来挑去,他们最后只能把房子买在了最好的公立小学迪兹伯里英国国教小学的学区,让女儿顺利借着学区房就近入学。

    光是有了入学资格还不够,曼彻斯特目前普遍推行的入学年龄是4岁,而乔琳已经6岁了。他们不想让她跟着低龄的孩子一起学习,费了不少力气才说服相关的教育官员网开一面,在乔琳通过考试后让她入读对应年龄的年级。

    折腾一通后,1980年9月的第一个星期一,乔琳·安娜塔西亚·阿普尔比终于以7岁又3个月的“高龄”成为了一名曼彻斯特迪兹伯里英国国教小学的小学生。

    没过多久,高龄插班生就在学校交到了第一个朋友,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这让玛丽亚彻底放下心来,学校的老师告诉她,乔琳基本上是全年级最受欢迎的小孩,每次组队游戏的时候她总是第一个被选择。

    玛丽亚欣慰的同时好奇地问:“为什么呢?”

    老师有点尴尬地解释说:“显然,她是全学校最漂亮的孩子,而且她每次组队游戏都能赢。”

    “他们都做什么样的游戏?”

    “跳房子、捉迷藏和集体跳绳,还有课堂测验和随机考试,她非常聪明!阿普尔比太太,我建议她应该试着跳级,现在的学校对于她来说太无聊了。”

    但玛丽亚和约瑟夫还是拒绝了老师们的提议,他们希望她能尽量跟同龄人多待在一起,发展一下社交技巧。不过为了消耗她多余的精力,她的课后时间都被各种有趣的兴趣活动占满了,电影俱乐部、戏剧社、合唱团还有乐器课,每天都有新花样。

    不过在所有的这些活动里,乔琳最喜欢的还是跟小伙伴利亚姆一起看《神秘博士》。每次佩吉阿姨来的时候,她就知道她今天可以吃小饼干,然后跟利亚姆一起玩了!

    是的,在大人们都认可的情况下,她对佩吉的称呼已经从礼貌的“盖勒格太太”升级为亲密的“佩吉阿姨”了。

    至于利亚姆喜不喜欢跟乔琳一起玩?看他每天都高高兴兴地放学后跟妈妈一起去乔琳家就知道了,跟妈妈在一起,有小饼干吃,有电视看还有小朋友一起玩,能有比这个更好的吗?

    保罗和诺埃尔都为此松了口气,他们总算摆脱了跟屁虫弟弟,不用在妈妈的耳提面命下带着一个小5岁的小屁孩儿到处走,他们甚至都顾不上嘲笑利亚姆跟小女孩一起玩了。

    但其实他们都很喜欢阿普尔比家,那更像是一个温馨的避难所——

    玛丽亚阿姨把房间里挂上了奇特的彩色针织挂毯,房间里到处是不知名的植物图案装饰,硬生生在阴雨绵绵的曼彻斯特里打造出了一点热带海滩的味道。她还会耐心地给他们解释那些在学校让他们头疼的法语作业,不过他们也不怎么热衷于学习就是了。

    约瑟夫叔叔会弹吉他和吹口琴,有一个很棒的立体音响,并且不介意他们借用它播放他的唱片收藏,还教他们怎么保存黑胶唱片。

    至于乔琳,她就像是他们理想中的妹妹,漂亮可爱,活泼机灵,但完全不惹人烦,有的时候他们很想把乔琳跟利亚姆交换一下,毕竟弟弟真的完全没有妹妹好!

    当然,这种感觉完全没能阻止小男孩身上那种天生爱犯贱的熊性。这四个孩子聚在乔琳家里看了老牌恐怖片《杯弓蛇影》,里面有一只被主角从尸体上砍下来的怪手,一直在追杀主角,神出鬼没到把主角吓死了。

    虽然诺埃尔自己也很害怕,但他一看到乔琳和利亚姆两个人互相抓着对方紧紧靠着彼此的样子就觉得很好笑,故意吓唬他们说:“你们知道吗?那只手也许会藏在床下面呢!”

    两个孩子吓得大声地叫了起来,保罗看着诺埃尔坏笑了一下。

    这个恶作剧的结果就是利亚姆一晚上没睡,跟利亚姆同住一间卧室的诺埃尔自食恶果,一整晚都在被利亚姆不停地摇醒。

    “诺埃尔,诺埃尔,我害怕——别睡了!”

    乔琳的动静虽然没有利亚姆那么大,但也不小,她一直不让玛丽亚关掉房间的灯,甚至也不让第二天要上班的约瑟夫去睡觉。

    等父母搞清楚女儿这一晚上都是为什么后,困得直点头的约瑟夫很想给某个吓唬女儿的混小子屁股上来两下。玛丽亚倒是觉得哭笑不得,她小时候也被哥哥们这么吓唬过,只不过那次的主题是吸血鬼。

    等玛丽亚保证完怪手不是真的,也绝对不会藏在床下后,乔琳在父母的安慰里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下一次诺埃尔再去阿普尔比家时,玛丽亚把他拉到了一旁,柔声说起了这件事:“她哭得眼睛都红了,这让你很高兴吗?”

    他乖乖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诺埃尔,只是这样乔一晚上都没法睡着,她真的很害怕,她也真的很相信你。你可不可以向我保证,别再这么吓唬妹妹了?”

    诺埃尔乖乖地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非常不好意思的表情:“抱歉,玛丽亚阿姨,我不是故意的,我不会再这么做了。”

    “谢谢你,诺埃尔,你知道的,乔真的非常相信你,你得对得起她的信任,好吗?”

    他郑重地点了下头。也许是真的感觉到了愧疚,他甚至还从自己不多的零花钱里拿出了一份,买了一条乔琳喜欢的银薄荷糖作为赔礼,两个人就这么和好了。

    至于利亚姆得到了什么?嗯,他威胁诺埃尔要告诉妈妈,被诺埃尔反过来又吓唬了一顿。诺埃尔确实很怕妈妈生气,但他才不要被利亚姆这个小混蛋拿捏住呢!只有保罗才会妥协地被利亚姆勒索。

    就这么吵吵嚷嚷的,时间像是风一样吹过,转眼就到下一年,孩子们就像是野草一样,刚刚摸到四月复活节假期的影子,他们就又都长高了一截。

    约瑟夫在开车带着乔琳回家的路上突然看到了路边垂头丧气走路的三个小孩,三个小男孩从高到低无一例外,都像小哈巴狗似的累得直吐舌头。

    “诺埃尔,保罗,利亚姆——”他把车速减低,摇下了车窗,“你们干什么去了?我以为佩吉带你们回爱尔兰了。”

    “不,”诺埃尔擦了擦脸上的汗,“我们没回爱尔兰,我们去我爸爸的配给地上干活去了。”

    “干活?”约瑟夫惊讶地一挑眉。是的,他见过那些爱尔兰乡村的孩子,八岁就得在农忙时下地挖土豆之类的,可这儿是曼彻斯特,这儿的曼彻斯特爱尔兰孩子一般用不着在十二三岁就去做农活,充其量也就是在家里的小花园帮着妈妈种种用来加菜的番茄之类的。

    约瑟夫眼前的三个男孩一同点了点头,表示他没听错。

    “种土豆和番茄,利亚姆负责摘草莓。”

    “那你爸爸去哪里了?”约瑟夫没怎么见过佩吉的丈夫汤米,佩吉也根本不提起他,约瑟夫也就以为他就像是那些传统的爱尔兰天主教男人一样沉默苦干,没怎么多想。

    诺埃尔耸了耸肩,不走心地找了个理由:“他有事先走了。”

    其实汤米总是这样,带着孩子们辛苦的成果独自一人开车走了,把那些土豆、番茄和草莓送到情妇家,却连公交车钱都不给儿子留,让他们走路回去。

    约瑟夫皱起眉说:“他就让你们这样走回去?这儿距离伯内奇可有至少两英里呢!你们少说也得走快一个小时了!”

    孩子可不比成人腿脚快!

    他这么想着,冲着男孩们招了招手说:“还等什么,上车吧,我送你们回去!”

    男孩们闻言立刻冲上了车,这才发现乔琳一直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位上,正回头看着他们。她突然看起来很害羞,脸红扑扑的,抿着嘴对他们微笑。

    “乔,”利亚姆凑到她面前,“你怎么这么安静?”

    保罗和诺埃尔也挤到了前排座位中间的空隙里,想要知道今天乔琳怎么突然不张大嘴大声打招呼了。

    约瑟夫一边让孩子们回去坐好系紧安全带,一边笑着再次挂上档,松开了离合,给油起步了。

    “乔——”利亚姆坚持不懈地追问,“为什么你不说话?”

    乔琳继续回头摇摇头,就像是她突然生他们气似的不跟他们讲话了。

    可这点拒绝怎么可能让利亚姆停下来,他继续追问着乔琳,像只漂亮的小蜜蜂一样嗡嗡个不停。诺埃尔和保罗一直在旁边乐着看笑话,觉得乔琳肯定会撑不住他这样缠的。

    果然,乔琳爆发了,回头大喊:“哎呀!威利!你真的很烦!”

    自从她发现利亚姆的法定名其实是威廉,而且家里人会用“威利”这个昵称叫他的时候,她就会在生气时这么叫他。

    她这么一爆发,所有人都看出来她为什么不说话了——

    她现在上下两排的四颗侧门牙都掉了,只剩下上下四颗正门牙分外明显地排着,活脱脱一只小兔子!

    “哈哈哈,”利亚姆大笑起来,“乔,你好像一只兔子啊!”

    “威利!”乔琳气得要跳起来打他了。

    诺埃尔和保罗也在旁边大笑了起来,他们过了自己的换牙期,终于可以看换牙期妹妹的笑话了。

    约瑟夫听着孩子们的笑声,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是呀,他就是刚带着乔琳从牙科诊所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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