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时间差不多,房璃告别两人,掐着点回到地下城,一路上都在琢磨怎么应对人傀的事。

    当时在魇水池旁,房璃假装自己要掉进去,倒不是自作多情,觉得徐名晟会为此着急。

    她信任的是人傀。

    《神机百炼》上记载,傀儡可替身死,可全生耳。

    傀儡诞生之初就是作为一个替身死者,天然被赋予维护主人性命的义务。它们对命令严格执行,那个时候,倘若房璃需要牺牲人傀,直接下令就好。

    但那还不够。房璃的目的,是让还没餍足的魇水彻底抽干池底。

    所以她必须要想办法拉开她和人傀之间的距离,千钧一发之际,人傀为了救主必须在短时间内抵达池边,届时在爆发灵力的瞬间投入魇水,才能发挥出它最大的用处。

    到目前为止,房璃认为这件事情都在她的安排以内。

    唯一值得细思的,就是尽管人傀有必须从主这个设定,但用多少力量,还是靠神识自己的意志。

    房璃看着自己的掌心,脑海里翻涌出魇水膨胀到极致的模样。

    那是他的全力?

    算了。

    她摇摇头,赶走这些有的没的想法。

    抛开其他不说,傀儡的制作成本何其昂贵,她不打招呼就推掉了两个,怎么都有点说不过去。

    赔钱么,她没钱。

    命?舍不得。

    思来想去,都没能想出一个很好的赔偿方案。

    好在房璃没打算在这件事情上纠结太久,她牺牲过太多东西,如今只擅长索取,而非付出。

    “璃姑娘。”

    一声呼唤拉回房璃的神思,升降台上零零散散站着陆续到来的同光宗弟子,尽管有些人刻意避开了眼神,但还是掩藏不住,他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往这边聚的事实。

    尘凡道:“璃姑娘,你与大师兄是一道来的,他如今在哪?”

    房璃:“街上到处都是通缉他的,少侠躲到哪去,我也不知道。”

    尘凡眼圈一红,房璃瞥见他的拳头,在身侧不自觉攥得死紧,“这案子肯定另有隐情,大师兄所修乃至纯之剑道,至阳之剑诀,玄陨诀对修士身心要求极为严苛,这么多年,方才成就大师兄。”

    “若大师兄真与邪魔私通……”

    “没有这种可能!”“放屁!”“你以为谁都能修玄陨诀?”“大师兄真存异心,被人发现以前,就先被玄陨诀走火入魔了!”

    尘凡也没想到这一句骤然引发那么多句,脸色稍稍一缓,诚恳地看向房璃。

    “璃姑娘,你莫看通缉令,这里面定然还有蹊跷。”

    房璃心说我能不知道有蹊跷吗,我也在通缉令上。

    “所以,还请姑娘。”

    尘凡咬咬牙,掀袍敛衽。

    竟是当场跪了下来!

    房璃微微睁大眼睛。

    他抱拳行礼,声声落地,“还请姑娘必要时护助我师兄,同光宗的命案,需要一个清清白白的真相!”

    不知何时,升降台上已经站满了人。

    尘素抱胸而立,冷凝着面孔,所有人齐齐望向房璃,目光中带着某种如出一辙的实质。

    有那么一瞬间,奇异的即视感逼迫下来,这种强烈的芳仿若结界的阵营感让房璃晃神,好像重新回到了同光宗的那座山上。

    从来不是她。

    不是她不想加入,而是这世上所有的群体,没有人愿意接纳她。

    没有人愿意认同她。

    所以她早早地就抛弃了对这种认同的需求。那些轻蔑,白眼,讽刺,欺侮,对于房璃来说,都只不过是她判断凝视这个人的依据。

    她要做什么,是什么样的人,她最清楚。

    房璃吐息,上前扶起尘凡,语气无奈:“未免抬举我,他什么修为,还需要我护?”

    尘凡垂眸站起,“只当姑娘答应了。”

    升降台开始往下放。

    并肩而行的这一段路,房璃开口扯话,状似不经意地问出了最开始就埋在心里的问题:“这里房子那么多,我看离书肆不远有一间栈楼就蛮不错,你们怎么不去住?”

    “书肆的地点徐大人选的,”一旁尘素意外出声回答,“这座城有点诡,我们也不好擅自行动。”

    房璃:“诡?”

    另一旁,挨着她走的女弟子插嘴道:“璃姑娘,你待的时间不长,我们住在这里,徐大人平时都不准我们乱跑。说是城里有机关阵法,不小心触动了很麻烦,而且……”

    女弟子矮房璃大半个头,不自觉放低了音量,房璃把头垂下去,仔细的听。

    “而且,这座城闹鬼。”

    房璃:“……”

    修士怕鬼,也行吧。

    机关阵法她也知道,上回遇见那个小郭领着自己往机关处走,差点叫她废了。

    “不是一般的鬼!”

    又有人出声,“你看我们这么多修士都抓不到,徐大人也让我们不要管,你说这鬼,邪乎不邪乎?”

    “徐名晟让你们别管?”房璃的脑袋有些疼了,暗道怪哉。

    走到书肆门口的时候,房璃忽然停住了脚步。

    尘卿关切道:“怎么了?”

    “你们先进去吧。”她笑了笑,“我散散心。”

    尘卿看了看晦暗幽闭的地下城池,无言地点了下头。房璃目送着弟子们进门,转头沿着墙飞快地绕了一圈。

    “你说你这又是何必。”

    乞丐吁叹,“难不成你怕他?”

    “我不是怕他,”房璃离书肆越走越远,脚下生风,像是怕被谁追上似的,时不时四顾,“我只是不想那么麻烦。”

    徐名晟就代表着麻烦。

    她暂时不是很想看见他。

    乞丐哼了一声。

    “那些弟子不是说了,这地下城多的是机关阵法,你就不怕?”

    房璃的路找得准,眼前很快出现了一栋高大的栈楼,朱瓦鎏金,骨架漂浮在柔黑之中,唯有梁柱上的灯笼悠悠晕着红光。房璃专心致志地弄着门上那把铁锁,嘴上飞快的答。

    “有你在,我怕什么。”

    乞丐早发现了,这没心肝的丫头有时候说出的话就像风一扬掉落的花瓣,一抓一大把,当不得真。

    “再说,他越是不让人看,就越说明有鬼。”

    “你怎么知道是这里?”

    “直觉。”

    话音落,铁锁顿开,链条哗啦啦落下,房璃推门而入,一股积年的尘灰携带着森凉扑面而来。

    “开玩笑的,”房璃摘下镜片擦了擦,重新戴了上去,银链在耳边轻晃,映出极淡的反光,“是尘素他们的表情太明显了。”

    不止徐名晟送饭的那天,在空闲时间,她已经把这座约莫只有拂荒城十分之一大小的地下城逛了个透。

    这座城的规制实在简单,建筑群落呈对称状,大多数都是很简约的瓦屋,极少有复式楼房。所以不难发现最突出的就是这栋栈楼。雕梁画栋,镂窗勾檐,足足有六层。

    升降台滑到一半时,房璃尝试过努力睁开眼睛,从上往下看,栈楼仿佛白汤圆上的芝麻、生煎包顶的葱花,醒目而诱人。

    她明目张胆的试探,同光宗的弟子也给出了一个显眼的信息——这座城确实有着他们不知道的问题。

    按照姓徐的脾性,不会放任她的行动,所以房璃必须要快。

    呼,火折亮起,在昏暗中晕开一抹湿润的光晕。

    太安静了,静到有了幻听,角落里仿佛攒动着无数声音,细听去又空无一物,房璃不得以踏重了脚步,哒哒哒。

    “怎么了?”乞丐问。

    “有点问题。”房璃答。

    光是看这座楼的规制外表,起初,她以为这会是一间花楼,或是规格稍大的酒肆。

    但走进来,才发现这里面什么都没有。

    就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将一切拂去,偌大的地面照不到边界,只剩下绣花鞋一下一下的敲击着地面。

    她猛地转身,光晕被撕开一瞬间的灰影,迅速聚拢在眼前的图景——

    一个烛台。

    房璃顿住。

    皓腕透过衣料,五指稳稳把持着火折,往上一探。

    仿若在深渊边上擦亮一根火柴。

    空空如也的烛台,残留着陈年的腐朽烛泪,像是一枚枯涸的眼睛。

    再往上一晃,密密麻麻,望不到头的烛台空目排列成墙,沉默而肃穆,仿佛带着某种庄严的偈语,令人头皮发麻。

    这不是栈楼。

    奇异的熟悉感排山倒海冲击着房璃的天灵盖,她下意识想到。

    这是一座塔。

    强行压制住那呼之欲出的感觉,房璃快步往中间走去。光晕冲淡了浓稠的黑暗,正中央的物体仿佛在无边暗海中搁浅,露出了面目一角。

    她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伸手过去,触碰到了边界,于是“嗡”的一声,刺目的光亮拔地而起。

    看清楚这是什么以后,房璃原地凝固,久久没有回应乞丐的声音。

    “老头。”

    火折的光影晃荡。

    房璃看着眼前的东西,轻声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乞丐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也知道房璃并没有在问他。

    摆在眼前的,赫然是一方宽阔的,类似于沙盘的模型。

    指宽的城墙围拢在边缘,长林丰草,停僮葱翠,城门森严紧闭。

    高墙之下,华灯初上,繁华如流。

    这是……

    房璃微微俯身,看见由象牙制作而成的底盘,在城中,密密麻麻的人影攒动成粥,流淌在纤细的街道中间,缓慢而喧哗。

    再清楚不过了。

    这是拂荒主城的微型沙盘。

    -

    房璃开始沿着沙盘边缘走。

    一,二,三步,目光投向正中央的莲花经坛。

    那是一个月前拂荒城主为云一搭建的,此刻,经坛的缩小版也完完整整在沙盘中呈现,连上面的细节都一览无余。

    她伸出手,这回还没碰到边界,就被一阵强风似的灵力狠狠掀了出去。

    嚓!

    地面上拖出两道长长的脚印,房璃摇晃着稳住身形,看着沙盘周围流水般严丝合缝的灵力,若有所思。

    如果只是这沙盘只是单纯的投影,没有必要设置这道防护阵法。

    唯一能够解释的,就是这方沙盘,不仅仅是投影。

    恐怕还有着更大的用处。如果房璃的猜测没有出错,这个沙盘的存在,可能会左右拂荒城的命运。

    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房璃的头很疼。

    一下子撞破太多,强烈的预感告诉她此地不宜久留。但房璃看着这方奇异到闻所未闻的小型拂荒城,双脚仿佛被钉在原地,迟迟不愿挪动。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打破这个防护阵法?

    蓝玉空间里,乞丐就这么看着元神露出不死心的表情。

    房璃忍了半天,才忍住在沙盘上继续动手脚的冲动,迅速地退到了栈楼门口。

    她对乞丐说,“我现在可以确定,城主府里坐着的那位是假的了。”

    “为何?”

    “徐名晟不可能知道这种地方,”她说,“一个城外人,不可能知道连城主都不知道的地方。”

    如果她是城主,一个连接着整个拂荒城的微型沙盘,会拱手交给外人来看管吗?

    乞丐来了兴趣,“所以你的意思是?”

    “真正的拂荒城主,现在。”

    她的眸色沉似包裹着黑夜的透明晶石,语气却轻飘飘地,抛下重磅炸弹。

    “应该就在徐名晟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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