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驾。”

    守在门口的狼妖吓了一跳,但见身后的房门不知何时敞开,普陈站在那,高大的身形微微俯视,虽然表情很严肃,但是语气很礼貌:

    “我想解手。”

    廖燕的耐心也有限,进出入的不能总是房璃。她将取毛发一事和另外两人细细地讲了,讲完以后也不说话,就这么安静地看着普陈。

    他指了指自己。

    “我去?”

    那就他去。

    假借解手的名义,普陈无声无息从茅房的窗口一跃而出,踩着茂盛的杂草,终于看见了传说中的狗洞。

    他将手伸进去,摸到了一个油纸包。

    应该就是这个了。

    在狼妖产生怀疑破门而入之前,普陈从窗口钻了回来,神态自若地整了整腰带,油纸包就藏在衣领,正对着狼妖绿油油审视的眼睛。

    回到房间以后,他将东西交给房璃。

    打开,另外两个人头默契地凑了过来,三束视线落在那根漆黑蜷曲约半拃的东西上,房璃想了想,拈起自己的发尾,两相比对一下,又放下道:“应该不是人的。”

    粗且黑,带着一点蜡质或者油性的泛光,更像是某个动物身上的。

    “你身陷囹圄,要怎么找?”

    房璃收起油纸包。

    “地牢。”

    _

    狼妖很清楚,这三个人中,就属房璃心眼最多,所以无论她提出什么要求,态度都应该是严防死守,绝不同意。

    但是,但是……

    它看着房璃无比诚恳的双眼,脸上露出了一丝迷惑。

    哪有犯人主动提出要回监狱的?

    不行。

    一定是阴谋。

    狼妖清醒过来,一声不吭推上了门,房璃被迫后撤,摸着差点被夹到的鼻子,她长吁一口气,道:“只能实行乙计划了。”

    普陈好像料到了这个情况,没多说什么,撕掉了手枷上的隐形符,然后仰头服下廖燕给的妖气丹丸,与此同时赦比尸将窗棂上的结界符文磨平,刚推开,眼前就掠过一道无声黑影。

    再定睛,普陈已经钻了出去,飞快消失在了墙角。

    房璃在心里掐着数。

    三,二……

    一。

    “有妖越狱——”

    前院传来声响,几乎是同时,房璃再次推开房门,狼妖是可忍孰不可忍地举起斧头,却见房璃眉眼处焦灼万分:“长官,地牢好像出事了。”

    狼妖岂能没听见。

    他放下武器,嘴里“哼”了一声,似乎是在嘲笑房璃的小心思:“我堂堂巡逻司这么大的地方,有越狱的自然有妖去抓,你乖乖待在这,别想支开我!”

    人话说得十分流利,标准的有些过头了,说明这只狼妖品阶不低,房璃心里飞快转了一圈的时间,眼皮也才眨了一下,就对着狼妖道:“长官,我虽然住在这,却不是真的被关押着,不然,廖大人怎么不干脆让我们住到监狱去?我们是合作的关系,是互利共赢,我现在在地上可是头号通缉犯,妖市是我们的避风港,我们能做什么坏事?”

    狼妖:“……”

    “地牢之重,大家心里都有数,”房璃见它面露犹豫,趁热打铁,哔哔叭叭,“看上去是跑了一只,谁知道里面是出了什么样的乱子?退一万步,这逃走一个,没个镇场子的,万一里面的妖啊人的一口气引发暴乱了,那事可就大了——长官,你别误会,我不是吓唬你,也不是胡说,我想你心里都有数,廖大人眼下不在巡逻司,你既然是他的亲信,可不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出差错……”

    “你要是不放心,不妨带着我一块去,”房璃忍痛退步,提出了一个建设性的意见,“地牢么,我再有什么手段,还能把自己关进去不成?”

    我们是好人,是和妖市一根绳上的蚂蚱。

    地牢出事,没个品衔高的镇压,引发暴乱,谁也不想看见。

    这是为了大家好。

    狼妖终于动摇了。

    它看得出来,这三个人中间,房璃才是那个实际上的主心骨,只要看住她,等于看住了这整个团队。

    加上它并非表面看上去那样自信,廖燕不在,如果在它眼皮子底下出了事,到头来倒霉的还是它。思及此,狼妖不再犹豫,摆了摆手让房璃出来,一人一妖飞快赶往目的地。

    听说有囚妖越狱,地牢周围的妖兵都跑去追查了,眼下十分清静,却看的狼妖愈发心惊,更加确认自己这一趟来对了。地牢里阴湿昏暗,房璃规规矩矩跟在后面,或许是动物的直觉,狼妖忽然背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它左想右想都觉得不对,转头道:“你,到我前面来……”

    话音中断。

    房璃看着它。

    墙壁上有烛火摇晃,刹那间改变了琉璃镜片的光线折射,剔透的茶色在漆黑的瞳孔流转,仿佛有一把无形的钩子,瞬间挂住了狼妖的大脑。

    识海中铺天盖地织密的网络,乍然出现一双透明的巨大的手,以网为弦,指腹拨动,轻柔慢捻,海面掀起阵阵异样的波涛,缓缓浮现出一个硕大的咒形。

    狼妖的视线几经变化后终于涣散,呆呆地看着房璃,一动不动。

    她伸出手指,戳了戳。

    好像个雕塑。

    催眠咒的时间有限,房璃收紧手枷的锁链,沿着地牢的廊道,飞快消失在拐角。

    -

    -太子殿下,站在高处,是什么感受?

    房尹若垂眸看着脚下规整的建筑与人流,那些曾经以为无法突破的高墙,如今也仿佛成为了脚下沙盘,一踢即散。

    徐轻雪拢着袖子站在他身后,小太子的后脑勺像一颗黑色的毛绒绒的果实,垂挂在湛蓝的天幕。

    小太子回头,显山露水的眉眼有种雌雄莫辨的清丽。

    -尽收眼底。

    他这样回答。

    徐轻雪笑了,胭脂扬起一道灼灼弧度,道:可这并不是了解一座城的最好方法。

    -如果要看清这个地方,就不要站得高,不要离那些人太远,不要做天。

    年轻的宫主丽容华服,裙裾飘荡,只是站在那里,就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

    -要做地。

    -

    妖市泥沙俱下,良莠不齐。

    论比对样本,房璃相信,这个地牢,比地面上的任何场所都更具有说服力。

    她的动作很快,先筛选颜色,再观察质量。这些牢房都和棺材的宽窄高矮差不多,房璃趴下来,姿势也顾不上雅观不雅观了,怎么快怎么来。

    或许察觉到了什么,牢里的囚妖都窸窸窣窣地动了起来,房璃膝行到下一个,再趴下时,看见的不是坐着或躺着的妖。

    而是一整张脸,贴在门口,直勾勾地看着她。

    “……”

    房璃猛地抬手,两根手指呈爪状毫不客气狠戳向那双眼,对面也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迅捷地躲开,嘴里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大概是妖语。

    房璃平复了一下咚咚狂跳的心脏,深呼吸,继续下一个。

    不得不说,来地牢是一个相当正确的决定。

    这里的妖颜色各异,种类繁多,样本极为复杂,但,房璃的眉头越锁越紧。

    但很遗憾,根本没有符合的

    -

    “兄台,我看那些守卫的妖兵都跑出去了,说是有妖越狱了,真的假的?”

    对面的口水好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即便徐名晟没回应过几句,他还是跟个说书先生似的,崭新的话题如同涛涛长江,叭叭的嘴就没停下过。

    不知道察觉到了什么,那人忽然噤声。

    他的手握住牢门的栏杆,放开嗓子喊:

    “谁在哪?”

    徐名晟睁开黝黑的眼。

    他在想,按照已有的消息,房尹若此刻应该就在巡逻司内。

    困住他的枷锁能够封印经脉,那也不是问题,可以强行冲。这或许会让大名鼎鼎的狴犴宫主吐上几口血,但无碍,他若想出去,人和妖都拦不住。

    之所以没动,也是因为房尹若。

    她很聪明,实在太聪明了。

    而他又很幸运,一进来就找到了她的下落。可是一旦他闹出动静,她一定会像听到了猫叫的鼠,眨眼间就跑没了影。

    所以不能妄动。

    徐名晟的思绪再次被打断,只不过不是因为唠唠叨叨的对面,而是来自走廊。

    从刚才开始,他就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诡异的动静。

    速度很规律,又不像直立动物,应该是某只未修炼完全的爬行类妖族,正值这个节骨眼上,和那些跑出去的妖兵,这中间有多大联系?

    正这样想着,走廊的声音变了。

    大概就是爬行的妖族站了起来,甚至能听到鞋底踩踏板砖的声音。

    徐名晟:“……”

    又能爬又能走,这是个什么东西?

    他抬眼望向牢房门外,古井无波的眼睛噙着浓重的黑暗,直到,视野里蓦地出现一角旧青色的衣摆。

    他整个人都被凝冻了。

    -

    怎么是她?这是第一个想法。

    是来找他的?这是第二个。

    等徐名晟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盯着那抹背影太久,比记忆中的更加清瘦,像是骨节分明的长竹,雪色的脖颈探出衣领,在深潭一样的暗色里,亮的有些刺目。

    这么近的距离。

    他甚至不必要大动干戈冲破枷锁,只稍抿出一丝剑气,就可以瞬间抹杀那柄脆弱的脖颈。

    对的。

    他不是来找人,是来化劫的。

    徐名晟安静地望着,手指缓缓掐住,却蓦地,听见了那道身影发出又惊又震的声音:

    “你是——”

    ……

    他的手指稍稍松开。

    对面牢房内,那人的呼吸骤然急促,世界仿佛变白,一瞬间涌上千言万语卡在喉咙,争先恐后,却半个音节也挤不出来。

    房璃和他对视,难掩眸底震撼,难得没有矫饰语气,胸膛起伏音调上扬,几乎是脱口而出:

    “姬师骨?!”

    -

    姬师骨,如果诸位还记得他。

    每当一个谛听降生,世界上就会同时多出一个神英侍者。

    谛听和侍者终身绑定,为了保证安全,大多数谛听穷尽此生只能对外人做个哑巴。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解谛听心语,抒谛听感怀的人物,唯有,与她相伴相生的侍者而已。

    孤寂而漫长的宫廷岁月里,对于太子房尹若来说,侍者姬师骨,就是她连接世界的通道,亦是共生知己,同心密友。

    而这位密友,在菁国历史的记载上,于闽国突袭一战传递了错误的情报,导致整个国家损失惨重,被流放蛮荒。房尹若最后坐在东宫里收到的消息,是说姬师骨得了当地的瘟疫,不治身亡。

    -

    死人复生,房璃何止是震惊。

    太多的信息兜头冲下,好在她最终捡回了一丝清明,对着牢里热泪盈眶的姬师骨道:“等会再说,我有要紧事。”说罢转身离开。

    倒是姬师骨沉浸在重逢的氛围里被突兀打断,含着两包眼泪,要掉不掉,看着房璃离开的脚后跟,久久不能自拔。

    忽然感受到了一阵无名寒意。

    姬师骨回神,哆嗦了一下,才想起对面还有个难兄,“兄台,刚刚那是我朋友,放心,苦日子到头了,她定然能带我们出去!”

    “……”

    “兄台?”

    “是吗。”

    这两个字平缓,但不知为何,姬师骨的皮肤表面泛起涟漪,冷的他缩了缩脖子。

    朋友。

    他咀嚼着这两个字,像是咀嚼某种富有弹性的活物,咬破表皮,尝到了汩汩流出的腥味。

    朋友。

    原来被注意到的,才能叫作朋友。

    “那就多谢兄台的朋友了。”

    徐名晟安静地看着牢房外,仿佛那里还站着一个背影,自始自终,都没有看向他的背影。

    他一字一句。

    “我很期待,你的朋友,能救我出去。”

章节目录

跑路太子被未婚妻正法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笑灵偈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笑灵偈并收藏跑路太子被未婚妻正法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