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染红天边残阳。

    两个黑瘦的精壮男人,似乎没有反应过来。捂住脖颈间的裂口,轰然倒下,震起一层细灰飞扬。

    困在背上竹篓里的梭鱼,螃蟹,虾螺,铺满混着粗沙的泥地。

    “阿爹!”

    经常射拂渊后脑勺的小男孩,在又一次对准拂渊后脑勺时,目睹了阿爹的死亡。

    扔掉弹弓,撒腿从守村人的茅草屋冲出。晃晃左边男人的尸体,怒吼着跑向一步,一步走向村子里的岁禾。

    她眼神死寂,周身杀气浓重。

    只见银剑寒光一闪,小男孩头身分离。

    距离村口较近的几位大肚孕妇,眼神空洞。吓得愣在原地几息,双手护住孕肚往前奔跑。

    夕阳下,嘴唇还在嗫嚅着骂人的,蹴鞠般的头颅滚落到,扶着栅栏起身的拂渊脚边。

    几乎一瞬间,他便知晓岁禾犯病了——离魂症。

    犯病的她比谁都恶狠,一言不合就杀人。只有拂渊能劝阻一二。

    掠过脚边头颅,心情七上八下的拂渊,抬眼去看岁禾时。远在离恨天的滚滚罪云,似有所应。龙卷风一般袭来,绕住岁禾,再次依附她身。

    被黑雷灼烧成破布,黏连在伤口的衣服,顷刻复原。盖住她身上大小不一,如烧伤般黏连成片的伤痕。

    岁禾似乎不知疼,一步步追着人群而去。手起剑落间,一位拿着锄头,预备挖死她的老汉,轰然倒地。

    与此同时,点缀黑色裙装的白梅刺绣,如烟消散。复杂的黑色罪纹,从岁禾白皙脖颈,往下延伸。

    有衣服的遮挡,无人知晓罪纹延伸到何处?

    一旦罪纹爬至脚踝,形成罪纹的密密麻麻的梵文,将会化为数把利刃,绞杀岁禾。

    五脏庙仿佛被大手捏住,收紧,收紧,再收紧。这是罪纹发出的警告,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喉间涌出,岁禾毫不在意,边吐血边杀人。

    街巷间疯跑玩跳的男孩,似乎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嘻嘻哈哈如泥鳅般窜入家中,关紧房门。

    挺着肚子的孕妇疯狂拍门,得到的只是一句带着稚嫩童声,却狠辣无比的“滚!”

    那一瞬间,心凉大于对死亡恐惧。

    干净的青石板街,很快被血色侵染。

    一切发生的太快,仿佛是一眨眼间。

    “岁禾住手!”

    拂渊正预拦住岁禾,十几位戴黑白面具的黑衣人,堵住他的去路。

    天边云越烧越红。

    夕阳打洒下来的余晖,带了一层血光。波涛汹涌的海面,困住了几艘未靠岸的帆船。

    上面的打渔人,望着渔村的方向心焦。骂天骂地时,无数只血红的小手,从海中冒出,将船上的人,拖入海中。

    不消片刻,血花在海中绽放。

    这一变故,只有海际线尽头,罪神山顶峰的无虞,在静静地观赏。

    而渔村村口的面具人与拂渊未执一言,直接冰刃相见。谁都不曾留意,逐渐变红的海水。

    他们招招狠辣,面具人中一位,体型比其他人都瘦弱的男子,手持带雷的桃木剑。

    在其他人的掩护下,数次偷袭拂渊,直奔要害而去。

    旧伤未愈,余光还黏在岁禾身上的拂渊,力不从心。数把剑刃,擦身而过。拂渊一再疏忽,将整个背部暴露在敌人眼前。

    手持桃木剑的男子,待时而动,一剑刺去。

    “小心!”

    咣——

    一柄乳白玉骨扇,比敖游先从远处飞来。挡落桃木剑,可从剑身爆发而出的金雷,中心冒着一缕黑气,如箭矢般刺向拂渊后心窝。

    千钧一发之际,听到拂渊声音,却久久不见拂渊来的岁禾。一人矗立在不远处的街道,听声辨位好久,闪身而来。

    徒手抓住金雷,微微俯身在身旁人背后轻嗅一下,确认没找错人。只是在闻到味道的那一刻,眉心紧蹙。

    “……臭……”

    压低的阴冷嗓音幽幽响起时,拂渊身形一僵。侧身躲过面具人,迎面而来攻击,转眸看向岁禾的那刻。她连人带雷,已至方才挥剑的人的眼前。

    余光瞥到金雷中的黑气,拂渊一脚踹飞眼前碍事的面具人。焦急大喊,“等等!”

    他与岁禾只有几步之遥。

    想过去阻止她,可面具人像牛皮糖,甩掉一个,黏上来更多。

    根本找不到机会抽身。

    而满脑子都是杀人的岁禾,压根不听拂渊无所谓的话语。捏住冒着黑气的金雷,扎破黑白面罩,直直刺进挥剑人的左眼之中。

    他隐忍着叫声,踉跄后退。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一条红鳞黑眼的血蟒。在挥剑人身后现身,张开血盆大口冲岁禾哈气。

    亮晶晶的透明毒水,顺着两颗比小臂还粗毒牙,滴落到岁禾头顶。如白汽般的毒雾,瞬间将岁禾整个脑袋淹没。

    一双竖立的黑色瞳孔,左右横跳。越过岁禾,锁定与其他面具人,打的难舍难分的拂渊。

    血蟒蛇尾横空一击,缠住后退的岁禾的双脚。将人甩到村中心,四处逃窜的孕妇群中。

    然后嘶嘶嘶地,蠕动庞大身躯爬向拂渊。

    锥形头顶一片暗红色的鳞片,在它飞速前进的过程中,如羽毛般坠落。轻飘飘的飞向敌人,而后猛地在拂渊左耳边炸开,像一朵红色彼岸花。

    嗡鸣声比粘稠的血液,先一步从耳朵中涌出,扰乱意志。

    新伤叠旧伤的拂渊,一面应付面具人,一面提防血蟒,一面有意引导众人,往人少,房屋少的地方移动,以免伤及无辜。

    一心三用的他,明显有些吃力。

    这时,捡回玉骨扇的敖游化身一条,龙脊为冰蓝色,往腹下两面,颜色逐渐变浅为白的,貌美俊龙。

    一声霸气龙鸣威震四方。

    敖游咆哮着拦住,身躯比它要大几倍的血蟒。两条巨物,在地面搏斗,舒展不开身体,扭着身体飞到空中斗法。

    地面的拂渊少了血蟒的碍事,压力减轻不少。

    但被甩丢到孕妇群中岁禾却……

    力不从心的杀红了眼。

    渔村总共三四十户人家,村口暴乱的消息,很快传遍大街小巷。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家家户户房门紧闭。

    可街道依旧人满为患——无一例外全是孕妇。

    不知是哪个大着肚子,面黄肌瘦的孕妇开了头。横冲直撞,以头作剑,一头捅在岁禾身上。趁她不备,握住她手中的银剑,狠狠捅向高高隆起的腹部。

    银白剑刃贯穿孕妇身体,鲜血慢半拍地从剑刃流向剑尖,滴答滴答,落在青石地板。

    “谢…谢……”

    孕妇冲岁禾露出一个解脱般的微笑。

    可惜她看不见。

    先驱者倒下了,无数的后辈站了起来。

    无处可躲的孕妇,敲家门而不得进的孕妇,在街道各处驻足,齐刷刷回头看向岁禾。

    那一刻时间仿佛停止,四周寂静,残阳隐退,红月当空。

    天将暗未暗。

    阴红海水翻滚,频频腾起百米高的巨浪。

    无数双眼睛,在赤红月色之下,阴森森,直勾勾地盯着岁禾。她们一手抚摸孕肚,一手指着岁禾脚边死去的同类,冷声发笑。

    岁禾虽然看不见,但依旧觉得心里发毛。

    不等她有所动作,被压榨了一辈子的孕妇们,喊叫着冲向街道中心的岁禾。

    一个个目眦欲裂,对她拳打脚踢。似乎要将这些年,受到的委屈,吞下的不甘,全部发泄出来。

    然后,她们如愿以偿,一命呜呼。

    再也不用年年挺孕肚,沦为夫家的赚钱工具。

    血月低低地挂在天边。

    浪起浪落的声音,越来越大。卷起的咸湿海风吹不开,充满血腥味的粘稠空气。

    岁禾双手撑膝,站在死人堆里。忍着五脏六腑的绞痛,张唇大口大口吸气。

    可呼吸越是急促,越像呼吸不进空气一般。

    浑身上下,由里到外,全是粘稠的血腥味。

    她跌跌撞撞越过尸体,蹲在墙角,大口喘气。从砖缝里,冒出来的一朵干净,洁白的小雏菊。被进进出出的热气,打的歪七扭八。

    岁禾好像坠亡在了满是树胶的湖里。

    越呼吸,越堵得慌,越接近死亡。

    更加努力地大口喘气,扯开紧贴在胸口的碍事衣领时,沾满鲜红血液的双手,上的味道令她干呕一声。愣怔一瞬,扔掉手中红剑。

    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冲掉了溅在脸上的血滴,岁禾瘫坐在地,空洞眼神的停在前方,那里有满地尸骸。

    她看不见,却能想象得到,那是一副怎样美丽的图景。

    忽地,大笑出声。

    都该死!

    要不是这些凡人,她不会从诞生的那一刻,便受雷罚之苦。

    整整七年!

    她看着爱护她的哥哥姐姐,一个个备受折磨。痛苦自戕,也难解心魔。最终化为债鬼,真的人人喊打。

    看着罪神山恶念一日比一日重,结界一年比一年厚。真神身上的罪名,越来越难洗脱!

    凡人都该死!

    都该死!!!

    他们死了罪神山的恶念就消除了,哥哥就能出来了。罪名也就不攻自破了。

    此时的岁禾,脑子不正常,呼吸却正常了。

    她怪笑着,在血泊里摸索,指尖触碰到剑刃之时。墙角的破烂木桶,发出“咚”地一声。

    岁禾执剑靠近,一脚踹翻木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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