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悬空山众仙,这几日沉浸在太子册封典礼,醉云重新被吸收阎主大难不死的“喜悦”中。夜夜对月当歌,高高在上地商酌讨伐阴阳阁,毁坏,重铸玄冰长城一事。

    玄冰长城随债鬼一同出现,乃众仙口中上天的恩泽。百年来破损的次数挺多,因它是冰属性,所以它顺理成章,成为祈苍的枷锁。

    可如今人跑了。

    提起这点,众仙犯难。

    文歌在目光齐聚于身时,借口醉酒含笑退出人群。

    前日她收到白秋水的消息,只阐述了黑渊中发生的事。文歌本想让她静观其变,可转念想到,在几人跳进黑渊时,她说了“秋水殉情”四字。

    记上心头,回给白秋水“失忆”二字。命她死死缠住拂渊,刺激岁禾暴露真实实力。

    曾经与岁禾相熟的明眼人,或多或少能猜出岁禾的真实身份。

    但碍于拂渊设下的阵法,真相永远不能公之于众,诉之于口。三界已有不少人,忘却,或是被误导认为杀七神的,是个长相丑陋的妖女。

    既如此,文歌便与世人同入戏台,让岁禾自己暴露。

    虐杀七神,导致债鬼四起的罪责。岁禾必须承担,此来,或可,了解因果。不用再昧仙心尔虞我诈,彻底消灭债鬼。

    但文歌想不通,拂渊帮岁禾隐瞒过去的原因是何?

    是旧情难忘?

    还是他们之间有更大的秘密?

    文歌认为拂渊,并不是一个耽于情爱的人。她背手立在,悬空山顶峰巨石之上,思绪万千间,俯瞰山下灯火葳蕤的人间,倏而将目光定格在北方。

    那里坐落着,人族最为繁华的两大古城,凤凰城,清都城。

    名义上乃是连曦的封地。实际上不归任何势力所管辖,鱼龙混杂。

    三界最大的权色交易场——玉女阁,扎根于此。迅速兴起的阴阳阁,同样屹立两城不倒。

    森森鬼气盘绕在两城上空,其中隐隐夹杂一丝浮生的剑气。只不过那剑气没了神气助威,不似往日强劲。

    “好一出釜底抽薪。”

    轻蔑中带着些赞扬的声音,随夜风消散。

    文歌目光从于众仙中一言不发,望着北方闷头吃喝的祈昭身上飘过。唇角荡起一丝嘲讽笑意,转身去往雷蒙住处。

    祈昭瞧不起工于心计的人,不屑于众仙搭话。维持现场言笑晏晏气氛的是,新上任太子的云筝。

    他为人虽唯唯诺诺,可胜在有一张巧嘴,会来事。

    *

    武仙殿,没有绿植仙侍,生硬冷清。摆放兵器的兰锜,随处可见。

    文歌踩着月色,从一排一排兰锜中挤着走向,后殿演武台。雷蒙光着膀子,一手持剑,一手持刀,对着虚空劈砍。

    如若忽略他长满斑点的脸,还是能称得上赏心悦目四字。

    他见文歌走来,正要放下手中武器。文歌急忙抬手制止,“无妨。”

    她站在摆满长缨枪的兰锜旁,怀念地瞧着泛冷光的枪尖。“可有祈苍的消息了?”

    “盯梢的人白日来报,太……”雷蒙甩剑的动作僵了瞬,“他离开仙界后,住在地府。同黑白无常,打听乐儒的下落。前日他潜入岐黄居,发现了您刻意留下的证据,与回镜花宗探亲的明羡之一行人结伴,去了凤凰城。”

    冷寂月色下,停歇在屋檐的两只紫鸦。一大一小,小的依偎在大的身侧,嘎嘎叫不停。

    雷蒙视线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紫鸦吸引。心神触动,思虑再三,停下挥剑动作。躬腰双手抱拳道:

    “仙主,恕属下直言,您何必让祈公子去凤凰城蹚浑水。公子这一去,怕是彻底……”

    “够了。”

    文歌神情莫测,甩袖打断他。语气是一贯的温婉。

    “从他与外人同流合污,状告的我那天。便走上了不归路,注定是被舍弃的棋子。立此世间,‘情’之一字,是最无用的东西。”

    “仙主教训的是。”

    雷蒙立刻双膝跪地告饶,他在文歌面前十分恭敬,卑微。与在众人面前的雷蒙判若两人。

    “罢了。”

    文歌拿起长缨枪,甩手刺向屋檐上的紫鸦。两只紫鸦吓得,拍着翅膀飞走了,留下几根紫绸似的羽毛。

    “你且放下手头事宜,明日一早带上那些叛变女仙的仙侣,前往阴阳阁,追杀叛徒。”

    话锋陡转的文歌,转身离开。与满身酒气提着大刀,来找雷蒙比武的祈昭,迎面相遇。二人视线交汇瞬,文歌温声补充,“路上慢慢走,诸仙委屈才能人尽皆知。”

    只此一句,雷蒙便知拂渊回来了,叛变女仙是仙住送他大礼。

    雷蒙肃然起敬,作揖送走文歌,眼神与祈昭相交。随后又换上那副公事公办,不近人情的样子,与祈昭在院中酣畅比武。

    *

    红日三竿。

    海啸袭击过的渔村,一片狼藉。除了被拂渊护住的茅草屋,完好无损。剩下的房屋,皆成废墟。

    逃过岁禾“猎杀”,逃过海啸袭击的六七个孩童。被清都城连夜赶来赈灾的特使明龙,安顿排排站在茅草屋之外,等待青都城的马车来,接人进城避难。

    许是孩童心大,他们没有被灾难吓到,叽叽喳喳吵闹不停。说话喊着喊着说,嗓门一个比一个大。

    于茅草屋中昏睡的岁禾,被叽叽喳喳的声音吵醒。

    烦躁扯掉拂渊给她,绑在眼睛上冰冰凉凉的眼贴。使劲眨眨盲掉的双,从床上一跃而起,脚底板踏的啪啪作响,摸索着冲到房门口,一脚踢开房门。

    “嘭”地一声。

    震住了嘻嘻哈哈的孩子,一个个跟鹌鹑一样,有的甚至屏住了呼吸。四周安静的落针可闻。

    竖起耳朵聆听声音来源,准备杀人灭口,获清静的岁禾。一下子,没了办法。

    悻悻转身回床,躺下闭眼不到一息,那些孩子又开始叽叽喳喳。

    没睡够的岁禾,面色阴沉。扶住一扇木门,用力一摔。碰,啪两声,门板从门框脱落,似柄利剑向孩子们飞去。

    同明龙,在百米之外的婴手墙附近的拂渊,敖游。听闻动静,立刻闪身回来。

    “诶!你们是不是想要畏罪潜逃?”足有两米多高的明龙大喝。

    他此来,另两个目的便是:羁押“屠村凶手”归案,查探渔村一带婴手墙,是否可以击破,与外界取得联系。

    结果是,凶手认罪但不伏法,要回城同城主详谈。还说,婴手墙乃是,玄冰长城坍塌,意外溜出来的债鬼,只有他能解决。

    普通凡人不曾见过债鬼,明龙本不信。

    直到他战战兢兢靠近,渗人的,张牙舞爪的婴手墙时,看到小手的掌心中,烙印着一个小小的“债”字,这才相信。

    婴手墙来势迅猛,虽只有百米高,但无懈可击。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若长此以往下去,怕是要被困在城中,活活饿死。

    “造孽哦,造孽哦。”

    明龙得不到拂渊,敖游的回答。留下了多愁善感的泪水。

    咣——

    门板被敖游用玉骨扇挡住,安慰好自己情绪,后知后觉的明龙,向敖游投去感激眼神。夹着嗓子安慰,受了惊吓的孩子们。

    尤其是,孩子中一个十四五岁,却怀有身孕的女孩。

    女孩不爱搭理人,一直瞪住拂渊。

    而从婴手墙附近,闪身回来的拂渊,在安抚岁禾情绪。

    他身穿墨黑暗纹竹影袍,腰带,发冠皆是纯金镶玉。举手投足间,便觉矜贵无双。完全恢复了往日的尊贵,齐整。

    柔声细语哄着岁禾,将她抱到茅草屋前的水井旁坐着。又将早早给她,用灵药做成的面条,端给她。

    而后蹲下身来,从水井提水,给她冲洗双脚。

    岁禾捧着白瓷碗,轻嗅一口香味。慢慢吸溜,颜色深绿,口感爽滑,辣中带甜的面条。浮躁的心情,好转了一丢丢。

    “我被七神算计了,没想杀你。”

    出其不意地解释,令气氛降至冰点。她现在神志不太清,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想解释直接开口,不管场合。

    拂渊心脏猛地一缩,搓洗岁禾沾灰脚掌的手,颤了颤。没有回应,下意识认为听错了。

    残留浓厚血腥气的海风,带着点点海水,呜呜地吹洒过来。

    “拂渊,你的耳朵聋了吗?我没有想杀你,是被七神算计了。”

    吸面的岁禾,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仿若面前的人,是最低贱的奴婢,最卑微的下人。

    一句解释,他就应该立刻,马上,必须原谅她。

    拂渊自嘲般冷嗤一声,垂下长睫,敛去眸中翻滚的情绪。半晌不曾言语。

    久久得不到回应,岁禾抬起被拂渊攥在掌心中,逐渐滚烫的脚。踹在拂渊小腿,留下一个湿漉漉的脚印。

    “我后来救了你,算是扯平。”

    “哦。”

    拂渊声音嘶哑,将脑袋埋的低低的,给岁禾擦脚,穿鞋。动作极尽温柔,“你同我说了这些,然后呢?”

    然后当初,在拂渊最需要岁禾的时候,岁禾的恶语相向,刻意隐瞒。为了另一个人,将他置于险地,同意七神洗净他魔血的做法,所造成的伤害就能消失了吗?

    不能!

    永远不能!

    况且拂渊早就知道,救他的不是敖游,但也绝不是岁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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