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没有你这等不守妇德的母亲!”面颊红肿的谢敏怀大喊。

    算是喊出了积压在谢琰心中多年的对周娥媖的不满,所以谢琰没有出声斥责儿子。

    贾心慈极力压抑欲要扬起的唇角,将谢敏怀护在自己怀中,眼泪说流就流,装作痛心疾首的模样。

    “公子可说不得此等忤逆之言,长公主殿下毕竟生下了公子,公子不可戳长公主殿下的心肺啊。”又哀哀戚戚望向周娥媖,“您怨恨妾,妾任凭您处置。敏怀是个好孩子,请您不要打骂她。”

    周娥媖一直不屑于后宅妇人间的争斗,根本不将贾心慈这样的货色放在眼里过,长公主的威仪不能损,出口就是命武婢重杖贾心慈。

    小灵筠瞥见崔循轻轻摇首,跑到他身边拉拉他的衣袖,小声问他:“你不赞同母亲的做法吗?”

    崔循将唇附在小灵筠耳畔回应。

    “母亲已落进了贾氏的圈套之中,贾氏受杖刑越重,你父兄越心疼贾氏而怨恨我们的母亲。母亲只是短暂出了一口恶气,贾氏却得了长久的好处。尤其是你哥哥,今日之后,怕要将贾氏当作自己的亲生母亲了。”

    小灵筠觉得崔循说得很有道理。

    “人人都说崔相有八斗之才,解今日贾氏所设之局,应当一点都难不倒你。”

    “你这丑孩儿,想给我戴高帽子,我不吃你这一套。”崔循拂袖与小灵筠划清界限,“我为何要帮你?”

    “我能一字不落默出失传已久的《广陵散》的琴谱。”小灵筠扬起小脸。

    “你将来若默不出,我命人砍掉你一对无用的爪子。”崔循快步向谢琰走去。

    小灵筠看见崔循从袖中掏出了一卷竹简递于她父亲,她父亲展阅过竹简后看向贾心慈的眼神充斥怒火,竟破天荒地向她母亲作揖认错。

    崔循踱步回小灵筠身旁,“贾氏回到谢家,会被你父亲沉塘。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一本《广陵散》的琴谱远远不够,我要你带我进文心阁的万卷楼。”

    “真是个贪得无厌的家伙。”小灵筠撇撇嘴,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麒麟令,“下月初五我去兰陵赴宴,你想进万卷楼,那时候可有时间?”

    “嗯。”崔循觉得眼前这小人儿丑陋的样貌有点儿顺眼了。

    *

    周娥媖一行抵达清河这日是景元十三年四月十八日。

    烈日曝晒下的田地生出一条条宽阔的裂缝,这时候就显出可以灌溉农作物的河水的重要性。

    清河的城池建在嘉禾江上游,崔氏庄园绵延数十里,将嘉禾江的源头囊括在内。

    周娥媖的食邑主要在毗邻清河的凤城、凰洲二地,农户耕耘的田地都要取嘉禾江的水灌溉。

    大靖境内有一千五百多条河流,属嘉禾江的水最清澈,且水量居大靖第一。

    大靖各地受大旱影响,河流大多枯竭,唯嘉禾江的水源源不断。

    琅琊章氏、江陵谢氏、晋阳沈氏、兰陵萧氏、韶州乔氏、广陵白氏、永安阮氏、盛京姜氏、云中慕氏纷纷派出子弟至清河向崔氏借水。

    他们不敢直接去求见崔循,皆先至神武长公主府拜谒周娥媖探查口风。

    神武长公主府虽不如崔氏庄园广阔,但占地也有五十亩之多,其中移植的奇花异草数不胜数,小灵筠近来受她外曾祖父萧老先生所托将府中花草树木绘图记录、编纂成册,作书《群芳嘉木集》。

    忙于修书的小灵筠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终日像牛马一样劳劳碌碌。

    周娥媖停了小灵筠平日吃的侏儒丹,加上小灵筠日日要外出爬树溯溪,小人儿原本三寸丁的身高开始抽条,蜡黄的小脸变得白里透红,蓬乱的黄发日渐柔顺乌亮……

    府中客来客往,时下虽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但周娥媖住的昭明堂一波又一波的外客进进出出,她也分不出精力来接受女儿的晨昏定省,故免了小灵筠来昭明堂问安。

    这一日,小灵筠正在府中北角的海棠园描画各色海棠。

    朱漆鸾凤纹画案设在百年古榕树下,小人儿凝思,执笔蘸墨,笔锋悬在名贵的凝光纸上。

    “过去是我小瞧了你,这几张画有点意思。”

    是令小灵筠不悦至极的男音。

    她起身整理裙摆,向崔循屈膝行礼,姿态文雅婀娜。

    初见那个一头蓬乱黄毛、样貌甚为丑陋,喜欢把鼻涕眼泪往他的衣袖上涂,口齿不清地换他“哥哥”“哥哥”的丑孩儿全然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奶团子。

    “哥哥。”奶团子声如百灵鸟。

    “嗯。”崔循含糊地应了一声,目光已刻意落到她肩膀上。

    小灵筠从袖中取出她默的《广陵散》的琴谱,“给你。”

    崔循接过粗粗翻了几页,冷峻的脸上却有了难得温温的笑意。

    “你会默琴谱,那也定会抚琴了。”

    小灵筠坐回到画案后,“我年纪尚小,指力不足,不是学琴的好年岁。”忽就有了灵感,执起笔行云流水勾勒线条,沉醉于作画之中。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小灵筠完成了草稿,伸个懒腰,察觉到身后有人,回眸间又是她讨厌的少年。

    “哥哥有何指教?”

    崔循见到小人儿眉目间的桀骜不驯,失了数息的神思。

    “只是不想去母亲那里拒客于千里之外,观你作画,心能静下来。”

    “母亲说,大旱之后会闹饥荒,清河乃天下粮仓,崔氏可得一笔横财。”小灵筠没有再说下去,华族们争相囤粮,近来清河街市的粮价就涨了三成不止。

    “瞒瞒,想随为兄出去散散心吗?带你去看嘉禾江的源头。”崔循道。

    小灵筠颌首,正要收拾画具,崔循动手帮她,她见到他宽袖被风卷起时露出的血痂,以为是自己眼花。

    这才发觉崔循的面色苍白如纸,他的唇色亦是惨白的。

    小灵筠跟随崔循上车后,嗅到车厢内馥郁的兰草香气下浮动一丝苦涩的药味,压下了心中可笑的念头。

    谁能伤他啊?!

    *

    嘉禾江水奔流不息、千载不竭,源头处却是一条水流孱弱的小溪,这里竖了一块刻有“嘉禾江源”四字的石碑,林木茂盛,偶有飞鸟从头顶掠过。

    “可真是个画雀鸟的好去处。”小灵筠喜爱读书作画,但她母亲不想她过早展露自身的才气,人前她总装作大字不识几个的文盲。

    崔循捧了一掬清澈的江水饮过,“我想炸毁清河的十二个截水坝,解天下大旱。你说的,我崔氏家训‘致贵’,是登临高位竭天下之力以供养万民之意。”

    “谁挡了哥哥的路?”

    “族老们不允,没收了我在清河囤积的所有炸药。”

    小灵筠脑海中浮现一张英气明艳的脸,“炸药好办,阿梵姐姐那里有,我可以代你去晋阳向阿梵姐姐借两千捆炸药,够不够?”

    “此事若做成,母亲不一定保得住你的命。”崔循想从小灵筠明亮的眼眸中看出一丝恐惧。

    “身殉大道,死得其所。”这是小灵筠从书中学到的道理。

    她以自己的麒麟令向晋阳沈氏的大小姐沈梵换来两千捆炸药。

    炸药运进清河的三日后,十二个截水坝没有被炸毁,反而是华族们的粮仓一个接一个被炸毁。

    小灵筠反应过来,崔循骗了她,他和崔氏族老们是一条心的,他们都想借饥荒发一笔横财,可耻!

    “啪——”

    “啪——”

    “啪——”

    小灵筠跪在昭明堂院中,一下又一下戒尺重重落在她的掌心上。

    “你外曾祖父的麒麟令就是这样给你糟践的,幸亏是落在沈梵手上,那孩子品性纯良、正直无私,麒麟令由她用来招揽天下一等一的谋士甚好,她定干不出崔循这竖子坑害百姓的混账事来。”周娥媖生气女儿为崔循所利用,可大错已铸成,她得想办法应对崔氏高价卖粮借此囤田的龌龊手段。

    “女公子的小手都出血了,殿下,您就饶过女公子吧。”兰姑心疼小灵筠,跪在她身旁向周娥媖求情。

    周娥媖不依不饶继续重重打女儿的手心,“这点痛算什么,将来饿死数万百姓,因果报应都要算在这孽障头上。”

    小灵筠没有求饶,甘愿领罚。

    “母亲,女儿当如何赎罪?”

    周娥媖冷哼一声,闭目平心静气过后,方道:“韶州乔氏的粮仓完好无损,乔氏族老们有先见之明,早早派出门客去列国买粮。我们要让大靖市面上的粮价降下来,那乔氏所存的数百万石粮食就是关键。乔氏几次三番遣宗妇来府上,欲为他家执玉公子求娶我独生女儿,我已应下了。”

    小灵筠并未见过乔执玉,听周澈说,乔执玉不良于行,但乔氏又想他们这位双腿残疾的少家主娶一位出身高贵的妻子。

    小灵筠没有反对周娥媖对她婚事的安排。

    兰姑道:“那女公子与太子殿下定的娃娃亲怎么办?一家女怎能许两家?”

    “帝后想给太子定下谢家女为储妃,谢家女又不止瞒瞒一个。”周娥媖其实谁都不属意,不是逼得没有法子,才不会将女儿轻易许给韶州乔氏。

    可恨那崔循,平日里恭恭敬敬尊呼她为“母亲”,却在此摆了她一道,将他千刀万剐了都不足以泄心头恨。

    小灵筠的手心被打得血肉模糊,跪久了起身,双腿酸软无力。

    兰姑、阿橘想要搀扶她,却遭周娥媖呵斥。

    “你们不要动她,让她自己走回悬刃堂。”

    小灵筠向周娥媖告辞,忍着一身疼痛回到悬刃堂。

    她坐在寝室前厅的胡床上,兰姑为她清洗伤口,阿橘给她涂抹药膏。

    却听得看守院门的武婢高声道:“循公子至。”

    “这个黑了心肝的崔相,又想来害女公子了。”兰姑不满地望向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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