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说,我母亲才不会用鸣鸾卫干这等下流无耻之事,你肆意攀污我母亲,是何居心?”小灵筠来此旁听了一会子,虽不了解当年事,但觉得胡一刀所言是在刻意引崔循仇恨她母亲。

    胡一刀扯着嗓子喊道:“老子若有半句虚言,愿被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没等胡一刀说完,崔循已示意士兵用布条堵住胡一刀的嘴。

    “那就五马分尸好了。”崔循向士兵一抬手,胡一刀就被拉下去了。

    崔循望向小灵筠,从头到脚将她打量了一遍。

    “可有伤着?”

    小灵筠摇头。

    “可有吓着?”崔循又问。

    小灵筠摇头。

    服侍小灵筠多年的兰姑、阿橘惨死于马匪之手,他很是担忧小灵筠的安危,现看她平平安安的,心上紧绷的弦骤然松弛,但不知如何与她说兰姑、阿橘的死。

    “这些马匪虐杀了兰姑与阿橘,我要亲手为她们报仇,请哥哥应允。”小灵筠眼含热泪对上崔循隐藏伤怀的目光。

    崔循看向慕星野,慕星野心虚地将头撇到一边。

    “你急着告诉她这些干什么?”崔循后悔了,就不该让慕星野去救小灵筠,这种事情还是得他自己来。

    “谢二娘子一直问兰姑阿橘在哪里,她还威胁我,要是我不告诉她的话,她就和你说我轻薄了她。”慕星野气得发燥,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你们天生该成兄妹的,都一样是千年的狐狸,把我往死里逼。”

    慕星野去折磨胡一刀发泄自己心里的气。

    崔循问过小灵筠要怎么为阿橘、兰姑报仇,听到她说要命兵士活蒸了那些马匪的时候,担心她这样做折损她的福报,还是自己下了命令让兵士活蒸那些马匪,损在他手上的人命也不多这几条。

    料理完通天寨的事,崔循带着小灵筠登上了回清河的马车。

    马车上,小灵筠忍不住问道:“哥哥,你信那个胡一刀的话么?”

    “我自会命人去查证。但是蛮蛮,你要记住一点,我不会因为旁人而迁怒、怨怼你。”崔循眼角湿润,“我不妨坦坦荡荡与你讲,我死去的妹妹小崔妩,她的乳名叫‘蛮蛮’,菩萨蛮的‘蛮’。她亦同你一样是六月初六的生辰,但她比你漂亮多了。我待你的几分真情实意,是因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蛮蛮的影子。我也曾为我妹妹早早备下十里红妆,预备等她长大,将她嫁给天下顶顶好的郎婿。可是,她还未过五岁生辰就死了,我找不到她的骨与肉,只能立一个衣冠冢祭她。”

    崔循后面的声音都是颤颤的。

    小灵筠第一次看到他此等伤心失意模样。

    想来他也才十五岁,至亲的母亲和妹妹惨死于四年前,父亲又将崔氏一门荣辱系于他一人身上。

    小灵筠听她母亲说,崔循很可怜的,他开始说话时就要学读书认字,能够走路后就要学握剑拉弓,他没有玩耍的时间,十五年来崔氏族老们都是按照成为崔氏家主的要求来磨练他的心智。

    是以外人看来他冷情冷性,甚至于心狠手辣。

    唯独她看到了他一身刺下的柔软与脆弱。

    “你要是将我当作你死去的妹妹才对我好,那我宁愿你不要对我好。谢灵筠就是谢灵筠,不是小崔妩。”放在平日里,小灵筠听到崔循方才那段话,撕破他的脸皮、挖出他的眼珠子都不解气,但知晓了前因后果,她干脆浅浅原谅他一次,“不准你再唤我的乳名‘瞒瞒’,我在家中姊妹里行二,你唤我谢小二也不算羞辱我的。”

    崔循应承了这个傲气的小女孩。

    “我很是不懂,男儿家生来便是建功立业的,女儿家生来便是相夫教子的吗?”小灵筠对崔循为她死去的妹妹早早备下十里红妆这一件事一点也不感动,反而极其厌恶,“我长大了就要让乾坤颠倒。男子可以为官做宰,那女子便也可以。女子可以打理后宅,那男子便也可以。让女子尝尝当男子的甜,让男子吃吃做女子的苦,大家将心比心,不要迂腐地搞那一套‘男尊女卑’才好。”

    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崔循听来只觉新鲜,不过在他眼中,世间人不分男女、不分贵贱,只分为两种人,能为他所用的和他弃若敝履的,而小灵筠自然是前者。

    “你长大了若能遂了你这心愿,我倒乐于见那样不同的天下。”崔循道。

    小灵筠眉眼弯弯,与崔循相处下来,觉得他这人没有她想象中那般阴鸷酷烈。

    *

    回到神武长公主府,小灵筠少不了去昭明堂听她母亲的训诫,却有一通板子等着她。

    原来是她在沈氏庄园借马蜂蛰咬沈娇及其他贵女出气的事情败露了。

    向她母亲告状的人,是沈娇的母亲姜文姬。

    那日沈娇的贴身婢女恰好瞧见了小灵筠用弹弓射出石头击落月牙石桥下的马蜂窝,而后禀告了她家主母,姜文姬差人特意来告小灵筠的状。

    周娥媖:“瞒瞒,你还有什么辩解的话要说与母亲听的吗?”

    “女儿讨厌她们,敢做自然敢当。日后她们还要再惹女儿的不痛快的话,女儿照样教训她们。”小灵筠虽跪在周娥媖身前,端的是大义凛然的模样,不像是一个正在认错认罚的人。

    周娥媖早命人查清楚了沈娇及那些沈氏贵女与女儿的恩怨,那伙小娘子惯会欺软怕硬,尤其是那沈娇,她又与谢神爱交好,自是常帮着谢神爱来玷污女儿的名声。

    但一码事归一码事。

    周娥媖只觉得女儿用这样的阴私手段来出心中一口恶气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与人争强斗狠不是这样子争的。

    “马蜂那事,错不全在你。你一遇到讨厌的人便耍些小聪明去戏耍人家,本来是你有理的,也变得你不占理了,行事未免太不光明磊落了。”周娥媖命两名武婢抬了一张春凳到院子里,又命她们将小灵筠捆在春凳上挨板子。

    整整二十大板,打得小灵筠臀上皮开肉绽。

    “不能白挨打,你得记着,下次遇见了你不想放在眼里的人,不管你还是母亲能不能得罪得起的,你光明正大地与人家动手动脚。这样的事儿捅到母亲面前来,只要你占了理,母亲只会夸赞你打得好、打得妙,记住了吗?”周娥媖站在廊檐下叮嘱女儿。

    小灵筠竭力吐出“记住了”三个字,由着武婢们连春凳带着她抬回悬刃堂休养。

    她面朝下,以匍匐的姿态,趴在床上。

    养伤归养伤,母亲布置的课业除了需要她起身动作才能干的可以不做以外,其余一样都不能落下。

    描红,一日十五页。

    背书,一日三篇文章十首诗。

    心算,一日三百道题。

    ……

    臀上的伤口裂开流了十来次血,小灵筠才断断续续完成了一日的课业。

    她长吁一口气,抱着软枕终于换了一个姿势,侧躺在床上。

    摘星、指月来帮她擦洗身体、换下她身上有汗的寝衣。

    摘星:“奴婢刚听昭明堂的人说,循公子也挨了长公主殿下一顿打呢。”

    “母亲为什么打他?”小灵筠问道。

    指月:“循公子一连罢了好几个晋阳沈氏出身的官员,长公主殿下骂循公子以公谋私。那几个丢了官的沈家人恰好是女公子您讨厌的沈氏贵女们的父兄,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定是循公子变着法替女公子您出气呢。”

    “他替我出什么气,他罢沈家人的官,不能因为那些沈家人与他政见不合吗?不能因为那些沈家人在朝堂上得罪过他吗?”小灵筠将头埋进软枕的凹处,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摘星、指月见小灵筠肩膀一耸一耸的,以为她痛得哭,实际她暗爽发笑,又不想让婢女们瞧见后去禀告她母亲,否则她母亲定认为她闭门思过没有用心。

    小灵筠好不容易收敛起笑脸,露出一张悲伤不能自抑的小脸对着摘星、指月,问道:“哥哥也是被臀杖吗?”

    “不,是长公主殿下亲自用荆条抽打循公子的背部,那荆条听说刺头又大又锐利,循公子背部被打得没有一块好肉。”摘星回道。

    小灵筠明白她母亲这种打法的用意,这样用荆条抽打,不耽误崔循回白玉京处理政事,也不会让外人知道他挨了打。

    “哥哥明日什么时辰动身回白玉京?”小灵筠想试着起身下床,才略微一动便牵扯到臀部的伤口,通杀她也,不动了,打死也不乱动了。

    “循公子鸡鸣时分便要动身。”指月道。

    小灵筠让婢女把刚收拾好的笔墨纸砚重新摆到床上的小矮几上,她索性不睡了,睁着眼睛熬到第二日鸡鸣时分前半个时辰。

    一名婢女背着她到清河主城的城楼上,她用长笛吹奏了一曲新学的《春风得意马蹄疾》。

    城楼下穿过洞门的一行车队最前方,慕星野骑马贴近崔循所乘的马车,他听到轻快但节拍较乱的笛声,笑道:“我知道你们清河的风俗,家中兄长远行,妹妹会以笛声相送。不知道这城楼上是哪一家的小妹妹吹笛送她的兄长?”

    车内的崔循一怔,“这么好的曲子,吹得这么难听。”他握着手上的绣了小兔子的樱花粉手绢,弯起了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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