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循俊美的长眉一扬,面不改色道:“姜大人,本官何时辱你姜氏颜面了?”

    龙椅上的靖帝闭目养神,华族间的争斗,非他一言能够定夺,能够决定输赢的,还是要看衣冠十姓各家背后的兵力强弱。

    官员们大多都在看好戏,便是以往站队崔循的,也有面子上敬畏崔循而心里头不服他的,此刻皆盼望着姜洵能将崔循踩下去。

    姜洵本不欲将昨日自家妹妹遭崔循的小书童鞭打的事公之于众,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今日不能将崔循从宰相之位上拉下来的话,往后绝没有他的好果子吃。

    “陛下,昨日崔循纵仆行凶,臣妹遭崔循命小书童鞭打,身心俱损。”

    “本官是在替姜大人教妹。盛京郡主身为姜氏贵女,光天化日之下,对外男纠缠不休,自辱姜氏门楣。”崔循话毕,官员们开始窃窃私语。

    姜洵正要代盛京姜氏向崔循背后的清河崔氏宣战,小灵筠携其母神武长公主的手书上殿宣读。

    手书完整大意为:神武长公主责继子崔循暴戾恣睢,命其辞去宰相之位速归清河闭门修身养性。

    “瞒瞒,将你母亲的手书呈与朕看。”小灵筠将手书奉于接应的内侍,再由内侍转奉于靖帝手上。

    靖帝一时间猜不出神武长公主的用意。

    小灵筠面向崔循的方位而立,“父母之命不可违,请兄长除冠致仕。”

    少女清冷的话音回荡在大殿之上,文武百官噤声,靖帝依旧沉默。

    最后是崔循妥协,举手摘下了头戴的漆纱笼冠,又向靖帝说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辞官之语。

    靖帝一手紧握神武长公主手书,一手扶额道:“国不可一日无相,朕本不应准崔爱卿辞官归故里,但朕素来敬重皇姐,崔爱卿也不好拂逆神武长公主心意,那便准了崔爱卿归清河向神武长公主尽孝。”

    崔循顶着官员们惊诧不已的目光向靖帝谢恩。

    姜洵一副得意的嘴脸。

    小灵筠偷偷用余光打量殿中官员们的神色,很快就分清了哪些是追随崔循的官员。

    她随崔循出了殿门,瞧见被杖打得奄奄一息、趴在地上的谢敏怀,只轻轻皱了皱眉,便不再将目光停留在谢敏怀身上。

    小灵筠身量只到崔循胸口位置,迈出的步子也没有他的大,她几乎是小跑着跟在崔循身后。

    “你是去坤仪殿,还是出皇城?”崔循没有回首顾小灵筠一眼,径直向前走。

    “我回江陵去。”小灵筠道。

    “回不得,你兄长才因你挨了五十廷杖,他必要怨你的。”崔循道。

    小灵筠想了想,“那我就去投奔住在白玉京的小姐妹,让她们收留我几日好了。”

    崔循止了脚步,一转身,小灵筠的额头撞上他的心口。

    他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你都能想到投奔你在白玉京的小姐妹,怎就想不到直接投奔为兄呢?”

    “你不是要回清河去吗?”小灵筠仰首望他,“母亲要我转告你,今日你就得启程,一刻也耽搁不得的。”她偷偷将一枚兵符塞入崔循袖中,“祝兄长此行得偿所愿。”

    “明年我亲自来接你去清河同母亲住。”崔循转身离去。

    小灵筠望着他高大的背影,又将他与谢敏怀比较,竟觉得这位继兄比她的亲兄待她要好。

    *

    小灵筠没有回江陵去,而是在崔循送她的位于小春城的庄园小住了些时日。

    除这处庄园外,崔循还赠给她五百仆婢、一支一千人的亲卫队。

    待她正式受封靖郡主、雪衣侯那日,她先进宫向帝后谢恩,周澈又用东宫的仪仗送小灵筠风风光光回江陵。

    饶谢敏怀咽不下心中那口气、想要寻小灵筠的不痛快,碍于小灵筠如今身上的爵禄,他也只能偃旗息鼓、窝在自己的少悔堂好好养伤。

    谢琰对小灵筠的关怀亦多了不少,隔日便要到墨香斋来喝一杯茶,二房三房的夫人、少夫人也常来墨香斋送点心衣裙给小灵筠。

    风水轮流转,相较于热闹的墨香斋,谢神爱居住的青萝居显得冷清至极。

    这日,小灵筠命摘星拿那两套周澈赐给她的玉犀杯去送给二房、三房的两位叔母。

    摘星领着两个婢女特意从青萝居门口过,掐准了时间撞见服侍谢神爱的乳母梅姑。

    摘星故意对梅姑视而不见,被梅姑扯着嗓子喊住。

    梅姑:“摘星姑娘的眼睛是长在头顶上了,见到老身也不来问好。”

    摘星带着两个婢女与梅姑见礼。

    梅姑回礼后,目光落在摘星身后两个婢女的手中的锦盒上。

    摘星:“我们女公子命婢子送两套玉犀杯给二房、三房两位夫人。”

    梅姑自然知道玉犀杯的珍贵,想着二房、三房势弱,那两位夫人虽是她家大娘子的长辈,但她若要欺压她们,她们也无话可说,不能什么阿猫阿狗都骑在她家大娘子头上作威作福吧。

    一心想要耍威风的梅姑命自己身后的婢子去抢那两个锦盒。

    摘星大叫:“梅姑,你这是做什么?”

    梅姑冷笑道:“二房、三房那两位夫人可消受不起这么好的东西,这两套玉犀杯还是让老婆子我拿回青萝居给大娘子用吧。”

    “啪嗒”两声,两个锦盒摔在地上,两套玉犀杯也摔了个稀碎。

    摘星忙揪住梅姑的衣领,指着她的鼻尖叫嚣道:“这两套玉犀杯可是东宫赐下之物,而今粉碎,太子殿下定要问罪你家大娘子,你这老婆子的脑袋肯定保不住了。”

    梅姑听到这两套玉犀杯的来历,吓得浑身抖索,竟管控不住下面尿了一身。

    梅姑向摘星哭求道:“摘星姑娘,我是无意的啊,这更不关我家大娘子的事了。”

    摘星嫌恶地推开梅姑,命自己带出来的两个婢女架着梅姑回墨香斋。

    小灵筠跪坐在廊檐下的莞席上,歪头瞧着下首不停向她磕头求饶的梅姑。

    “兰姑在世时,你仗着自己是服侍长姐的,老欺侮服侍我的兰姑。你快活了这些年,长姐也听了你这刁婆子不少挑唆,还指望自己能够安享天年么?”小灵筠听着微风吹动廊檐下悬挂的风铃,好久没有听见这般悦耳的铃声了。

    一抹红色的身影冲入院中,正是久未打照面的谢神爱。

    谢神爱喜欢穿正红色的衣裙,喜欢戴凤钗金珠,喜欢艳妆涂抹她那张娇柔的小脸,今日也没有一处例外。

    “二妹妹,梅姑是服侍我的老人了,且她又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人,你不看僧面看佛面,让我将她带回去好好约束,我保证她不会再犯今日这样的错事了。”谢神爱柔声细语道。

    “我何尝不知道梅姑对长姐你的意义,但这刁婆子心术不正,长姐断断留不得她在身边。长姐肯定不舍得发落她,那便由我来做这个恶人。”小灵筠抛了个眼色给摘星,“喊那几个掌刑婆子过来,打死这个黑心肝的刁婆子。”

    梅姑忙爬到谢神爱脚下,抱住她的腿泣道:“大娘子,您可是我用血化成的奶喂大的。二娘子她用心不善,她要打死我,好再收拾您,您千万得护住我呀。”

    谢神爱弯腰死死护住梅姑,“你们若敢打死梅姑,先打死我罢。”

    摘星已领了四五个手持棍棒的婆子过来,她支使婆子们先拉开谢神爱与梅姑,当着谢神爱的面,对梅姑施以杖刑。

    梅姑被两个婆子一前一后踩住手脚,趴在地上动弹不得,臀上皮开肉绽的滋味痛彻心扉。

    她想要活命,于是喊道:“二娘子,我是贾氏的心腹,贾氏在世时存着离间你与敏怀公子骨肉亲情的心思,我都知道,我都知道的。”

    “当着长姐的面,你说这些做什么?”小灵筠挑眉看向口中吐血的梅姑。

    “只要您高抬贵手,饶我一命,我就告诉您贾氏的秘密。”梅姑喘着气道。

    “梅姑!你胡言乱语攀扯我母亲!”谢神爱娇艳的面容有些狰狞神色,她想上前用手绢堵住梅姑的嘴,但她被摘星、指月一左一右拉住了不能动弹。

    “大娘子,您母亲的恶行,您知道的一清二楚,您就不要在这里装女菩萨了。”梅姑对上小灵筠望向她的目光,“二娘子,当年贾氏有孕,结果她为了救在荷塘边玩耍不慎落水的您而流产,这件事您可有印象?”

    “有的。”小灵筠道,

    “那是贾氏故意命人在荷塘边放了长满苔藓的小石子,您才不慎掉入塘里的。贾氏救起您,一是为博取敏怀公子对她这庶母的信任,二是为了名正言顺打掉她肚子里的孽种。贾氏那时候就与她表弟私通了。她这一石二鸟的好计谋,害得您在她手下受了这么多年的欺辱,她还故意不让敏怀公子与您亲近,在家中散播您刁蛮任性、喜欢欺负大娘子的谣言,又一直和敏怀公子说神武长公主只喜欢您、对他这个儿子厌恶透顶,害得敏怀公子对大娘子越发亲近怜爱,对您则疏远嫌恶。”梅姑说得唾沫横飞。

    小灵筠的目光定在院门口听了许久墙角的谢敏怀脸上。

    他面色阴沉得可怖,双目充血,应是在气恼自己受了这么多年的蒙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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