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杂的脚步声在巷子里响起,喘息声将夜幕下的寂静打破。

    嘭——

    是人跌在地上的声音。血肉撞击到坚硬的地面,发出的沉闷响声,一道细细的哽咽声传来,但只有一声,很快便就被轻重不一的脚步声掩盖。

    一名身形瘦小的女孩拖着皮开肉绽的腿一瘸一拐地往前跑。

    巷子的尽头是死胡同。

    她跑错路了。

    女孩心头一沉,想要回头的时候,却就听得后头传来的脚步声以及难听的咒骂声。她猛地一惊,不敢再往回走,死胡同也要撞进去的。

    她朝着胡同里看去,昏暗的胡同里堆积着不少垃圾杂物。

    在恶毒的咒骂声越发清晰的时候,女孩咬咬牙,猫着身子径直钻入一片杂物之中。

    她缩着身子,屏息从杂物的缝隙间看出去。

    昏暗的路灯下,踉跄走来的是一名高瘦男子,浓郁的酒味随着他的走近,弥漫在空气中,令人作呕。手中拎着残破的酒瓶,他晃着身子站在胡同口,而后骂骂咧咧地走进来。

    “小崽子,谁让你跳舞的?和你妈那个贱人一样,贱皮子,贱骨头,扭着腰咋的,想要勾搭谁?你妈跑了,你也想学着样儿,腿给你打断,看你这个婊子生的能跑哪儿去.......”男人醉得厉害,嘴里的话语说得越发难听。

    女孩咬着牙,哆嗦着,却不敢动弹,她看着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近,那股恶心的味道也越发浓郁,混着一股铁锈味儿。她腿上鲜血淋漓,一碰就疼得厉害,可是她不敢动,疼得连哼都不敢哼一声。

    “躲哪去了!这小崽子,还挺能跑的。”男人嘀咕着,他随意地翻找着杂物堆,不断逼近女孩的藏身之地。

    一步,两步,三步......

    酒臭味围着拢在她的周身,浓郁地近乎无法呼吸,她睁大了双眼,透过缝隙看着男人站在破损的簸箕前,只要他掀开簸箕,就能找到她了。

    那只手抓住了簸箕。

    女孩闭上眼,将自己蜷缩起来。

    “喂。”

    一道沙哑的声音传来。

    抓着簸箕的手松了开。

    “老叔,帮忙报个警,或是、叫个车送我去医院。”那道声音离她很近。

    女孩睁开眼,小心翼翼地转头,她的手撑着地,忽而感觉到手边有粘稠的液体沾染上,她低头,暗沉的光线看不清是什么,只能勉强辨析出是一滩暗黑色的液体。

    她沾着点,凑近鼻间,一股浓郁的腥味冲了过来。

    是血。

    女孩惊得浑身一僵。

    男人听到声音,往一旁看去,只是走近了点,突然就听得男人惊慌地道:“要喊,你自己喊,我什么都没看到......”

    说着话,他跌撞着往胡同外跑去,手中的酒瓶慌得都抓不住,滚落到了地上。

    咕噜噜的酒瓶滚到角落里。

    女孩抓着簸箕,她小心翼翼地呼吸着,不敢发出声响。

    “人、人走了。”那人道。

    他知道她躲在簸箕里,女孩迟疑了下,她小心地揭开簸箕,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清透眸子。

    听声音年岁不算大,只是脸上鼻青脸肿的,身形清瘦,半倚靠在角落里,离她确实不远。她刚刚躲进来的时候,竟然都没发现有人在那儿。

    “你快走吧。”那人吃力地说了一句。

    他动得费力,刚刚说两句话的功夫,似乎是耗尽了他的体力,女孩看着他微闭着眼,靠在墙角。他是侧着身,有意地避开女孩的目光,但是女孩眼尖地看到他摁着腹部的手指上一片猩红。

    他伤得不轻。现在天气冷,入了夜后,就冷得更快。

    若是放着不管,明天就是一具僵硬的尸体。

    女孩踟蹰着,她蹲下来,伸手探了下对方的鼻息。

    还有气。

    她抿着唇,小声道:“你等着,我给你叫人。”

    女孩瘸着腿往外跑去。

    清瘦男子勉强睁开眼,模糊地看着奋力去寻人的女孩背影,一点点地晕染在昏黄的灯光下,而后沉入黑暗中。

    不一会儿,胡同里很快就响起了喧嚣声。

    在急躁的呼喊声以及杂乱的脚步声里,有车开来,须臾,呼啦啦的,一群人离开,胡同里就安静了下来,除了地上晕染开的一滩血迹,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夜尽天明,医院尽头的单间里,有人醒来。

    他睁开眼,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由迷糊到警惕不过一瞬。

    床榻上的人轻轻动了下身体,只觉得一股闷痛感自腰腹处传来,失去意识前的记忆迅速回笼,他朝着四周看了看,是医院。

    而后,目光落在了蜷缩在病房角落里的瘦小身影上。

    女孩身上的衣服是校服,宽大而又脏兮兮的。膝盖处破损的裤管里隐隐可以看到素白的绷带,看来是处理过受伤的地方了。

    大概是他盯着人看久了,愣是将人盯醒过来。

    女孩一睁开眼,就对上躺着的伤者的视线。

    两人相对无语。

    咕噜——

    是女孩肚子饿了。

    “苏方,你小子,队长快被你吓死了。”

    病房的门被推开,一名魁梧的汉子走了进来,看着床上的人醒来,提着一袋子包子和粥,走上前来,一边嘟囔着,一边让后边跟着的女警去叫医生。

    苏方眨了眨眼,伸手指了下女孩:“她......”

    他的声音太过沙哑,出口的话令人听不清。

    进屋的魁梧汉子一转眼看向女孩,沉默片刻,小声道:“哦,这是你的救命恩人艾朱樱。大家都忙着,就先将人放在你这病房里,好歹比外头暖和点。”

    他将手中的东西放到艾朱樱的身边,放柔了声音,道:“这粥还有包子,你先吃着,若是不够,外头还有。”

    苏方的眼神动了动,敢情刚刚拿进来的东西,没有一样是留给他吃的。

    “别看了,医生没说你能吃,你就饿着吧。”魁梧汉子坐在床榻边,伸手给他摸了下额头,没有发热了,他才松了一口气。

    直到医生进来的时候,艾朱樱都没说话,她抱着粥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吃。

    从昨天到现在,她都没吃过东西。

    她一边吃着一边打量着苏方。

    脸上的青肿消退了些许,轮廓上可以看出是个面容清秀的年轻人。

    不笑的时候,眼神冷冷的,睫毛长而卷,很好看。不过,感觉不好相处。

    她在打量苏方,苏方也在看她。

    艾朱樱的样子比鼻青脸肿的他还狼狈,半张脸都是肿起来的,青紫色的巴掌印落在白皙的面颊上,很是刺眼。额角贴着纱布,有只眼睛的眼皮肿了起来,令她看起来成了奇怪的大小眼。

    她的皮肤很白,人瘦得很,细胳膊细腿,细长的脖子,巴掌大的脸蛋,黑峻峻地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给人一种女鬼感。

    要不是苏方胆子大,怕是醒来的那一刻,就得让人吓晕。

    医生掀开被子,看了看苏方的伤口,包得厚实的绷带上没有沁出血色,他又看着吊瓶,小声问了几句,而后对着身后的护士嘱托一二。

    艾朱樱注意到他的打量,很快,她就听到他朝床边的大个子喊了一声。

    “卢大勇。”苏方开口。

    魁梧汉子看着大大咧咧,却是时刻注意着苏方的动静,听到声响,急忙上前,小声问道:“咋了?哪儿不舒服?医生就在这,你直说就是。”

    “给她看看。”

    他没有避着她,艾朱樱缩了缩身子,拽紧身上的衣裳,眼中闪过一抹慌乱。

    看病,是要花钱的。昨晚她的伤药,都没付钱。

    她不敢回去,所以才一声不吭地跟着,好在他们没有赶她走。

    “啊?”卢大勇愣了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给她看过了,脸上的伤,还有腿上的,都上过药了。”

    苏方摇摇头,费劲地比划了下:“让护士给她看看身上。”

    卢大勇一怔,压低嗓音:“不是不看,是她不给看。”

    苏方转头看过去,只见艾朱樱一口接着一口喝着粥,吃得挺香的。

    “免费的,不算你钱。”他开口。

    艾朱樱顿了下捏着勺子的手。她想着,背上挨了好几下,蹭着就疼。

    苏方停了一瞬,又接着道:“你去看伤,我给你钱。”

    艾朱樱放下勺子,将剩下的粥端起来,三两口就都倒进了肚子里,又拎起包子,走到护士身边,小声道:“背上疼。”

    护士带着人出去。艾朱樱跟着走,去了急诊室上药。

    她的衣裳一脱,便就听到护士的倒抽声。

    艾朱樱的皮肤白净,身上的痕迹就很明显,青紫红肿的伤口遍布全身,没什么肉的身子,根根肋骨分明,后背上好几处都是乌黑发紫的拳印。

    “你这娃娃,怎的一身伤,就一声不吭。”护士小心翼翼地给她上药,动作轻柔,念叨的话语里是满满的心疼。

    艾朱樱疼得发颤,但是心里头却是暖暖的,已经很久没有人这般温柔得对待她了。

    等到她拎着一包药回来的时候,走到门口就听到屋里的谈论声。

    “......她家里人呢?”

    是那个叫苏方的年轻人的声音。艾朱樱握紧手中的袋子,她紧抿着唇,如果可以,她情愿没有家人。

    “那娃娃也是命苦,几年前,她妈妈听说是跟人跑了,她爸爸是个烂酒鬼,还好赌,输了钱就打娃娃,喝了酒也打娃娃,要不是初中读书不要钱,估摸着连书都不让读。偏就那是个家务事,之前烂酒鬼打娃娃,女娃娃哭得惨,有邻里人看不过去,报了警,就将人拉进去关了几天,又放了出来。”

    艾朱樱低着头,她看着自己磨损得不成样子的鞋子,面上没有什么神情。这话她听得多了,她没怪妈妈,妈妈那时候如果不走,大概是会被打死的吧。可是,妈妈为何不带她走呢?

    屋子里的谈论声没有停下。

    卢大勇咬牙切齿:“出来后,那烂酒鬼扯着女娃娃,当着邻里人的面打,往死里打......哎,这事儿啊,后来也没人敢管,不是怕别的,就是怕情况更糟糕。”

    是的,从那以后,没有人敢插手他们家的事了。

    邻居林阿姨以前还会偷摸着给她点吃的,可是有一次,那人看到了,就硬拽着她上门,说是林阿姨给她吃坏了,非要人赔钱,拉扯着,还把林阿姨扯摔了......

    没有人敢靠近她。

    “她初中了?”苏方问。

    艾朱樱看着瘦弱矮小,他还以为是个小学生,没想到竟然都初三了。

    “对,初三了。听说学习成绩还不错。”

    “今天周几?”

    “周三。”

    苏方闻言,皱了皱眉头:“你给她请假了吗?”

    艾朱樱没想着苏方会注意到这一点,其实请不请假,都无所谓的。

    以前他喝醉了,把上门家访的老师打了,学校要他赔偿,他就当着老师的面打她,老师没法子,和学校商量着,这事儿就算了。学校里的人都知道她父亲是个无赖烂酒鬼,没有人敢管她。

    不论善意,还是恶意,到她面前的,就只剩下了漠视。

    她木然地咬着包子,透过门缝,看到卢大勇与苏方大眼瞪小眼,两两相对。

    半晌,卢大勇才喏喏地道:“昨儿大家忙里忙外的,哪里记得。我这就让人去学校里请假。”

    “等等,她的事儿再说,先说回你的,你胆子够大,队长不是说过,不准私下行动,转头你就自己行动了。让人捅个对穿,要不是那女娃娃,等我们根据你留下的线索找到你,你早就凉透了。”

    话说到这里,他又转头呸呸两声:“瞎说的,瞎说的。队长被于大叫去了,待会儿应该就回来。”

    两人的话没说完,就听得房门打开的声音。

    艾朱樱悄无声息地走到苏方身边,手中的包子还剩半块,她定定地盯着苏方:“我看完了。上了药。”

    言下之意,该给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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