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地道口,又弄了点土在那木板上,试图掩盖他们二人来过的痕迹后,二人快速原路返回。

    再次来到那岔路口时,徐清把身上那件艳丽的衣裙挂在了那窄小的通道石壁上,又拽了拽裙摆,将一小片艳色拖到烛光下。

    沈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在寂静的密道里出声,“你可知这条密道是做什么的?”

    徐清往那条烛火照映的宽阔许多的道上走了几步,确保走这条路的人可以看见那件衣裙。

    又回到那裙子边,抬手往边上棱角锋利的石壁上一划,刹那间,石壁上留下暗红的血迹。

    徐清将还在滴血的手置于衣裙上方,让艳丽的衣裙上留下鲜红的血迹。

    “有些人,既想风流,又想做君子。”徐清说着,挑眉看向沈祁。

    沈祁也笑,目光看着徐清还在滴血的手,烛火照映着他的面颊,一明一暗,“你既知晓,将这衣裙淋上血放在这又有何用?”

    这衣裙放在这,是希望有人能发现这另一条密道。

    但那些既想风流,又想做君子的人,就算看见了这件衣裙,为了自己在外的名声,也不会张扬。

    徐清见裙摆上的血差不多了,将还在流血的手往那衣裙的胸口处抚了一把,用那布料止了止血。

    那衣裙的胸口处绽开一朵血花。

    她转身,“谁说的要让那些伪君子见着?”

    那些个伪君子虽不会张扬,但亦不会动这衣裙。

    现下要做的,便是在那些人发现时,让官府朝廷那边的人发现这条密道,这样,真相立刻大白。

    但若来不及,这沾了血的衣裙就拿来吓一吓那些作恶的人。

    希望他们午夜梦回时,不要忘记有多少可怜无辜的女子,因他们的一己私欲,而坠入深渊。

    沈祁似是懂了她的意思,没再多说,二人随即返回了缘尘楼。

    这回,二人既没有跳窗,也没有再装作浪子和青楼女子,而是各自运功,躲开人,出了缘尘楼。

    “徐四姑娘不是不会武功吗?”沈祁揶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徐清转过身不避不让地对上沈祁的目光,“是啊,不过想着要与王爷合作,为了不拖王爷后腿,臣女连夜学的。”说罢微微一笑。

    临分别时徐清突然想到白日里大理寺的人在河里捞人,于是问沈祁:“大理寺是不是不太干净。”

    “是。”沈祁沉声应道。

    见沈祁给了肯定的答案,她垂下眼睫,发丝在夜色里被风扬起。

    “那趁着这次,好好洗一洗。”

    “这世间藏污纳垢,若连维系礼法,除奸惩恶的大理寺都不干净,我朝百姓又如何安居乐业呢?”

    徐清道。

    话毕,她便招了招手,转身离开。

    沈祁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怔了怔,须臾,在夜色里垂头轻笑了声。

    徐清回到兰府,又悄悄地沐浴了一番,将身上的尘土洗去,方觉得舒适许多。

    歌瑾为她将伤口又细细包扎了一通。

    “小姐下回小心些,不然下回就让我去算了。”出口的话里带着些埋怨,“这疤都还没消呢。”

    她指的是上回在江南洪水里救人时被那破了的瓷瓶开了的口子。

    其实只剩一道极淡的疤痕,几乎已看不出了。

    徐清好笑,用没受伤的手捏了捏歌瑾的脸蛋。

    “小姑娘碎碎念念的,怎么像个老婆婆一样。”

    歌瑾低着头,小心的缠上布条,不应声。

    过了会儿,把伤口彻底包扎好后,歌瑾将方才徐清出门后收到的消息告诉徐清。

    “查到了,陈家小公子未死,许是陈家为了让他躲避风头,此时他正在郊外的一处庄子里。”

    徐清闻言扬了扬眉梢,以假死躲风头,这便是打算以后都不呆在京城了。

    不过也是,这陈家小公子在京城作恶多端,本就在京城留不得,如今若是远走他乡,倒还能留一条命。

    加上他爹本就是京城高官,他纵使在异乡,也是不愁吃穿的。

    至于为何不立刻送走,许是知晓最近圣上在盯着陈家,便也还不敢派人出去。

    徐清垂眸沉思了会儿。

    这陈家与拐女案到底有没有联系呢?

    隔壁,徐妗屋。

    夜深了,寻竹和她的贴身婢女椿欢歇在了外屋,徐妗躺在榻上,在一片寂静中忽的睁开眼。

    她起身,披了件外袍,走到窗旁,推开。

    夜间的风带着巨大的凉意,她拢了拢外袍。

    “她回来了吗?”

    夜色里徐妗轻轻出声。

    一道黑影忽的出现,在徐妗面前行了一礼,给了徐妗肯定的答案。

    徐妗点点头,沉吟片刻,对着黑影摆了摆手。

    “好,你去休息吧。”

    那黑影又行了一礼,转眼不见。

    旭日东升时,徐清徐妗去前厅同兰家人一同用了早膳。

    徐妗眸光微沉地看了看徐清缠了布条缩在袖中的手。

    须臾,垂下眼睫,掩住眸中神色。

    前朝。

    上首一袭明黄龙袍的,正是当今圣上。

    百官垂首在大殿两侧,几位已弱冠的皇子站在最前。

    皇帝将折子展开,放在案上。

    开口的声音带着上位者的威压。

    “近日,多地上折子给朕,道是有许多女子无故失踪,诸位爱卿,如何看?”

    刑部尚书宋萧站出来,“微臣以为,若只是某地有女子失踪事小,但多地有多名女子失踪,怕是不简单,望陛下彻查。”

    皇帝目光看着弯着腰的宋萧,又扫了眼位置靠前的几家大族,最后目光落在沈祁身上,不辨情绪。

    大殿内沉寂一瞬。

    最后,皇帝沉稳的声音从上首传来。

    “宋卿所言甚是。”

    “盛王,朕将此事交予你,莫让朕失望。”  在大殿中央弯着腰的宋箫听到这句话,执着象笏的手猛地用力了几分。

    而另一边沈郗站出来,手执象笏站出来,垂首领下了这差事。

    “儿臣定不辱使命。”

    下首的沈祁沈瑜沈桉沈硕四人垂着眼,神色难辨。

    最后,沈祁微微勾了勾唇角,有些自嘲之意。

    下了朝,一众官员穿着朝服走出大殿,宋萧自身后追上沈祁沈瑜二人。

    “王爷。”

    沈祁和沈瑜二人同时转身。

    不待宋箫开口,沈祁仿佛就已知晓他想说什么,只见他摆了摆手,笑道,“无事,这本就不是你我能够左右的,你无需自责。”

    宋箫闻言沉默下来。

    沈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我要去大慈恩寺,就不与你多说了。”

    说罢,他放下手,一旁的沈瑜笑着向宋箫凑近了些,“他自有他的打算,他既说无事便无事,这点小事也无需去争,往后还有的争的时候,我们暂且韬光养晦。”

    宋箫点点头,紧绷的面色缓和下来。

    回到静王府换了身常服后,沈祁独自一人前往大慈恩寺。

    算来,淑妃在大慈恩寺已经住了近十年了。

    如今一身素衣,看起来有如佛僧般,对世间万物都带着些悲悯。

    但细看,周身环绕的气质又是淡漠的,仿佛万物都不曾入眼入心。许是这些年在寺里吃斋念佛,早已遁入空门。

    唯见到沈祁和沈瑜,才觉她柔和许多。

    柳闻依亦是一身素衣,为沈祁添了杯茶。

    “多谢。”沈祁轻声道。

    柳闻依抿唇一笑,“表哥不必如此客气。”

    淑妃柳青烟抿了口茶,让柳闻依去歇歇,柳闻依福了一礼,退了出去。

    柳闻依走后,柳青烟眸光柔和地看着沈祁,细看还可看出这目光中带着些怀念。

    沈祁对上她的目光,顿了顿,开口唤人,“姨母。”

    淑妃笑着应了声,手中不自觉地捻着佛珠。

    “许久没见你,又瘦了许多。”

    沈祁闻言失笑,每逢他来,淑妃定说他又瘦了,这么些年,真次次都瘦了,他早就瘦成竹竿了。

    “姨母,您每次都这么说。”语气中有些无奈。

    柳青烟柔和的眸光中带着些担忧,“姨母总觉得你们兄弟二人每次来见我都瘦了,若是我还在宫里……”说到此处,忽然顿住。

    沈祁面上表情不变,只是眸光变得凌厉起来,“姨母莫担心我们,该是我们的,自然都是我们的。”

    柳青烟目光在沈祁面上又描摹了一番。

    恍惚透过他,又看到了自己的妹妹,那个死在深宫里的可怜人。

    可怜人。

    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个可怜人呢。

    柳青烟笑了笑,却是带着些讽意。

    “听闻他给你们兄弟二人赐了一桩婚?”

    沈祁蓦地想起徐清,笑了下,应道“是。”

    柳青烟点了点头,“若有用便利用起来,若无用也别碍了事。”

    沈祁应了声。

    姨甥俩无言了片刻,寺外鸟鸣阵阵。

    而后,沈祁随柳青烟拜了拜佛。

    “佛祖在上,愿吾儿沈祁沈瑜,平安喜乐,事事顺心。”

    “愿恶人下十八层地狱,万劫不复。”

    “愿吾兄柳青祥吾甥柳闻卿仕途顺遂。”

    柳青烟跪在佛像跟前,双手合十,虔诚地祈愿。

    沈祁跪在她身旁,抬首直视那半垂眼眸,目含悲悯的佛像。

    他在心中默念。

    “佛祖在上,一愿吾母柳青瓷来世康健喜乐,免受苦楚。”

    “二愿所谋之事,事事顺利。”

    “三愿……”

    三愿什么呢?

    沈祁垂下眼。

    “三愿,所爱之人,皆安乐。”

    黄昏洒满大地之时,沈祁准备离开。

    柳青烟留他在寺里住一夜,沈祁拒绝了,柳青烟便没再多留,送他到寺门口。

    “祁儿。”柳青烟唤他。

    沈祁停住,看着她,目光沉静。

    柳青烟执起他的左手,将自己手腕上的佛串套在沈祁的腕上。

    “这条佛串我戴了近十年,佛气极重,今日赠你,前路未明,佑你安康。”

    沈祁怔了怔,垂眸看着腕上的佛串。

    “多谢姨母。”

    “夺权这条路上危机重重,杀孽难免,愿佛祖保佑,免了吾儿的罪孽。”

    柳青烟垂眸看着缠在沈祁腕上的佛串,轻声道。

    沈祁打马走在回府的路上,黄昏的光洒在他身上,像是沐浴着火光。

    他想起来下朝后,来大慈恩寺前,他父皇留下他,让他继续查陈家。

    他自然知晓他那英明神武的父皇在想些什么。

    无非就是希望他能查到陈家足以灭族的证据,陈家是他二哥沈桉的羽翼。

    若是因他而折掉了沈桉一翼,这足以让他和他二皇兄先狗咬狗一番。

    如今又让那宫女之子去查案,无非就是想在真相大白之时,那宫女之子可以承着这份功劳,享民心。

    他父皇所做的一切,无非都在为那宫女之子铺路。

    他的父皇啊,早就作出了选择。

    黄昏过后,夜色慢慢布满天空。

    沈祁就在这寂静的暗夜里,忽的高声笑出来,笑到最后,眼角都带了泪。

    可是,父皇,结局还没定呢。

    这皇位最后会在谁手里,可不一定啊。

    沈祁勒了马,遥遥地看了眼巍峨的皇城。

    这深深的宫闱困杀了他的母后,也自然能困杀其他,住在里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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