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宴散了后,一行人回到兰府。

    屋子里,徐清栖枝二人对坐于在圆桌前。

    “栖枝,大殿之上我未曾问过你的意思,如今我想问一句,你若想回去,我自是不会阻拦。”

    “姑娘怎的如此说?我若想去齐家,今儿大殿上便不会说想就在徐家了。”栖枝抚上徐清落于膝头的手,“栖枝的命是姑娘救得,自然会一直在姑娘身边。”

    徐清眉目柔和,心下安定些,叹了声,“李月时倒是说对了,这京城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

    她没问后来栖枝与齐家兄弟聊了些什么,如往常般送栖枝进屋后,她立于案前,毫尖点墨,提笔却迟迟难以落下。

    屋外大风,金白桂花落在窗棂,一阵花香沁入室内。

    思忖半刻,徐清落笔,字字斟酌地写了满满三页纸。

    最后落下句“时令已到,枝头挂果,当事事如意,阿兄来时带些柿饼可好?”

    收笔,徐清呼出一口气。

    信在夜色中加急送往江南,徐清屋内的烛火彻夜未熄。

    万寿宴过后,徐清像是清闲了下来,沈硕没再来找她,齐家兄弟留在了京城却也不曾来过兰府,除了宫里时不时来人给她和阿姐量体裁衣,偶尔接她们进宫学礼外,并无他事。

    这日天凉,徐清和徐妗在院子里煮茶,一起盘算着徐泽还有几日到京城来时,兰府的小厮带来一封拜帖。

    是钟芸熙送来,邀请徐清前去盛王府同赏桂香的。

    徐清接了拜帖,打发走小厮,盯着拜帖沉默。

    京城的天多变,人也复杂。

    那日万寿宴进宫走了一遭,徐清方知进京前,与阿姐廊下对弈时那句“若此路不通,便硬破条道出来”有多天真。

    “阿姐,大哥或许明日就到,他当先去城郊看望外祖母,届时我去赴宴,或许不能同去迎他。”

    徐妗轻咳一声,笑了笑,“我明日亦有约,不若就让栖枝去迎吧?”

    徐清闻言微讶,一转眼瞧见徐妗眉梢微调,视线往栖枝身上瞟,心下了然。

    于是就这么拍了板,二人各自赴会,栖枝去迎徐泽。

    第二日一早,徐清换了身翠微色鱼戏莲叶纹长裙,梳洗好后,便与前日先入了京回来的歌槿一同拉着栖枝捣鼓。

    最后二人是被耳根都烧红的栖枝推着出了门。

    盛王府坐落在隆庆坊中,与兰府所在的永崇坊皆地处朱雀门街东。

    穿过都会市,再打两个弯,马车停在了盛王府门外。

    门外小厮瞧了眼马车外的挂牌,打了个辑后往府里小跑,片刻后便带了两个丫头一齐迎了出来。

    “徐四姑娘随奴婢来,王妃在后院云华亭等姑娘。”

    “有劳。”

    跟着丫鬟进了二门,跨上五级阶梯在抄手游廊下走了几步,远远便望见一袭缃叶色宫装的钟芸熙立在小拱桥上。

    徐清方走近,便被钟芸熙挽了手。

    她一双眼珠子在徐清面上来回扫视,言笑晏晏道:“不愧是江南来的娇娇娘,一进来便给这满园金秋色添了抹亮色,远远瞧着便觉得这院里都有了生机。”

    不待徐清接话,她已拉着徐清下了小拱桥,续道:“第一眼我便觉得与你投缘,只是那时宫宴事多,到了近日才得了空,恰好是金桂时节,便邀你来一同赏桂,顺道品一品前些日子我自个儿弄的桂花茶。”

    话落,几人正好走进云华亭,石桌上沸水煮茶,桂香四溢。

    徐清摸不清钟芸熙突然邀约的意思,落了座依言端起茶杯浅抿了一口。

    入口清香馥郁,确是好茶。

    便在钟芸熙期待的目光中笑赞:“娘娘心灵手巧,这茶甘甜醇和,入口滋味极妙。”

    钟芸熙听了笑得愈发愉悦,转头便吩咐身旁的丫鬟去备上一些,好让徐清晚些一同带回去。

    刚吩咐完,便见那方抄手游廊下又走来一熟悉的身影。

    钟芸熙喜道:“阿兄来了!”

    徐清偏头瞧去时,钟珣奕正拾级而下,二人目光远远相撞,却是钟珣奕先怔了一下,似是不曾想到会在这处见到徐清。

    钟芸熙起身迎上去,徐清见状放下茶杯,也随着起了身。

    “阿兄今日怎的突然过来?”

    钟珣奕站在亭外,抬手轻抚了下妹妹的鬓发,垂眸轻笑,“来瞧瞧你,今儿这么高兴?”

    钟芸熙点头,含笑回首看向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徐清,“今儿邀了徐四姑娘来赏花,她夸我茶好喝,我自然高兴,阿兄要尝尝吗?”

    “我……”

    钟珣奕刚出了个声,廊下又小跑来一丫鬟,凑到钟芸熙耳边,急急道:“娘娘,崔良媛喊着肚子不适,要请太医来。”

    钟芸熙眸色冷然下来,淡声吩咐:“看住她,我稍后过去。”

    待那丫鬟再次跑远后,她抬首看着钟珣奕担忧的面庞,无所谓地笑笑,而后转身朝徐清抱歉道:“原以为是个空闲日子,没曾想还是有意外,今日招待不周,对不住徐四姑娘。”

    “无妨。娘娘先忙,改日得了闲,可以一同去城郊,想来那儿的景色也是万分不错的。”

    钟芸熙扯了抹笑,不似方才那般神采奕奕,“阿兄,你替我送送徐四姑娘。”

    钟珣奕没再说什么,只对徐清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人一前一后走出盛王府。

    后头的钟芸熙目送二人离开的背影消失在游廊转角后,木着张俏脸往内院去。

    门外兰府的马车已候着,徐清福礼准备拜别,钟珣奕抢先开了口:“娘娘命我送徐姑娘,恰好顺路,一道吧。”

    话至此,徐清也不好拒绝,只是钟府在崇仁坊,兰府在永崇坊,说是顺路也是徐清顺了他的一段路。

    钟珣奕翻身上马,伴在徐清的马车旁。

    “钟公子可是在忧心娘娘?”

    徐清自那日万寿宴听钟珣奕那句“我亦不想”想起了远在江南的两位兄长后,便对这钟珣奕有了几分好印象,如今见他眉宇间的愁意太重,将剑眉都拧成了结,便忍不住开口。

    钟珣奕闻声回了神,偏头看向徐清,抿了抿唇,思绪几番拉扯,没答话,却是道:“钟某有一问,想请徐姑娘解惑。”

    徐清微微侧首,眸色明亮清澈,一如那夜她回首望来的目光。

    “钟公子请说。”

    “万寿宴那夜,你为何说钟家,”钟珣奕顿了下,接下来几个字说的有些艰难,“卖女求荣……”

    徐清有些诧异,脑中却已浮现那日情景。

    万寿宴与秋猎时间近,为节省开支,皇帝下了旨令礼部每年的万寿宴不必大办,话虽如此,但皇后筹备时需要忙的流程却也是一个不能少。

    丁枣儿看重钟芸熙,几乎把所有事由都交给了她,她和阿姐,还有另外两位王妃也就走了个过场,丁枣儿没让她们真的经手。

    那日是她领命进宫,丁枣儿让她送份礼单去给钟芸熙,彼时钟芸熙正在查看万寿宴那日要准备的菜品。

    徐清还记得那时她面上的疲惫和木然。

    不等她拿着礼单上前行礼,就听见钟芸熙身旁的丫鬟心疼地劝钟芸熙歇一会儿。

    钟芸熙没听,只淡淡道:“我若今日不做完,明日就得挨母后一通训。”

    “可这些做完了,皇后娘娘也不会赏您,明日还会有更多的活。”丫鬟心疼的抱怨,“真不知老爷和大公子怎么想的,非逼着姑娘嫁进盛王府,那盛王……”

    “住嘴。” 钟芸熙轻斥,“说什么混账话?这儿可是在宫里头,不怕掉脑袋?”

    那丫鬟有些委屈,轻吸了下鼻子,闷声道:“奴婢就是心疼娘娘,整日不是在宫里忙,就是在府里累,还落不着好,这日子真真是比黄连滋味还苦。”

    这回钟芸熙没再斥她,只是垂眸轻叹,“他日若得脱身法,便是生吃黄连苦也是甜。”

    马车微晃地穿过朱雀街东第四街的胜业坊,驶进崇仁坊。

    钟珣奕自听完徐清的话后便一路沉默,徐清怕他心中忧愁更重,撩开点布帘,想说些什么安慰他,只是视线望出去,正瞧见沈祁与宋阳并肩从宋府走出来,宋阳身边还跟着个美妇人,正是宫宴那日还神色萎靡苍白的叶然。

    今日再看,面色红润了许多,想来心中郁愁散去不少。

    这般想着,那边正与宋阳说着话的沈祁忽然偏首望来,两厢目光相撞,徐清率先放下布帘。

    马车转过这条巷子,驶出一段距离后,便瞧见了钟府的牌匾。

    “钟府到了,钟公子再不必远送。”

    徐清轻柔的嗓音唤回了钟珣奕的神思,他抬头一看,才恍然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就骑马跟着徐清的马车走了,他本想先送徐清回兰府,却不想先被徐清送回了钟家。

    “钟公子也不必太过忧心,王妃娘娘很得皇后娘娘看重,想来只是事多压身,心中烦闷才会说出那般话,我那日之言也有些过了。

    钟珣奕听出了徐清的慰抚之意,笑了笑,“该是钟某向徐姑娘赔罪才是,是钟某吃醉了酒先冒犯了徐姑娘,还望徐姑娘不要怪罪。”

    “那便扯平了。”徐清轻点了下脑袋,唇角噙笑,落了帘子。

    马车往前继续行驶,钟珣奕驱马不自觉跟了两步,遥遥听见徐清那句“钟公子不必送了”才停下了步子。

    徐清回到兰府时,徐妗和栖枝都还未归。

    她进屋刚取下一支发簪,便听见屋后传来极轻的动静,有些熟悉。

    她起身推开窗,果不其然见到沈祁一身长春色窄袖长衫,玄色绦带束着劲瘦的腰身,眼见徐清,便双臂环于胸前,一条长腿微屈,整个人懒洋洋的靠在那棵桂树下。

    一双看向徐清的眸子里盛了些探究,又有些幽怨。

    徐清一手横在窗棂上,一手撑在脸侧,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四目相对,徐清微扬眉梢,弯唇一笑,“殿下很喜欢翻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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