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营地,徐清径直回了自个儿的帐子,此前歌槿回来便与徐妗通好了气,有人问起就说她突然觉得身子不适,回了帐子里休息。

    只是刚在帐子里没坐一会儿,就听见帐外传来兰愿宜和齐行安的声音。

    “走快点!”

    “诶呦姑奶奶,你受着伤就非得跑这一趟,况且你表姐不是也身子不适嘛,我们这样不是也打扰她……诶诶诶你小心……”

    徐清走出来,就看见兰愿宜一瘸一拐地被她的贴身婢女扶着,而齐行安在一旁隔着一段距离双手虚虚悬空呈一个搀扶的姿势,像是怕兰愿宜摔着好随时扶住她。

    “诶你是不是想耍赖?”兰愿宜停了,斜眼觑着他,大有一种他要是敢说赖她就冲上去和他打一架的劲儿。

    “你这说的什么话!小爷我答应了的事必然会做到,小爷是看你受伤了,觉得何必急在一时……”

    “我受伤还不是你害得!你……”话未说完,兰愿宜余光中看见徐清走了过来,立刻回身向徐清那踉跄了两步,吓得一旁的齐行安赶紧伸手来扶。

    只是兰愿宜像是故意般躲开了他伸来的手,稳稳地扑进徐清的怀里,随后回头朝着他扬下巴,傲声傲气道:“快跟我阿姐道歉。”

    齐行安见她稳了转眼去看徐清,正对上徐清抬眼看来,面色一瞬间僵硬又扭捏,嘴巴张张合合半晌挤不出一个字,急得兰愿宜扬声催他,“快啊!你哑巴啦?”

    正安慰着自己开口呢,就被怼了一下,齐行安咬咬牙,眼一闭,中气十足地大声道:“此前因舍妹之事多有冒犯,还请徐姑娘莫要与我多计较!”

    “就要计较!”兰愿宜瞧他一副不服气的模样,瞪起了眼。

    “那你想怎样?任君处置行了吧。”一张俊脸臭着,齐行安冲着她不耐地嚷嚷。

    徐清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这齐行安比她还大上一岁,怎的两人都跟个顽童似的。

    她抬手拍了下兰愿宜的脑袋,制止了她还想和齐行安呛声的行为,视线往她脚上瞥了眼。

    “怎么弄的?”

    兰愿宜站直了些,有些不好意思,“争急了,马儿不听使唤,差点从马上跌下来,脚卡在马镫中,就扭到了。”

    “从马上跌下来?”徐清大惊,将她整个人扶起,上上下下的扫视一边,“可有哪儿受伤?”

    “放心吧阿姐,我没跌下来,”她拉下徐清的手,侧首看了眼脸还难看着的齐行安,声音低了些,“他拽了我一把,把马勒停了,我没受伤的。”

    “哼。”饶是她刻意低了声,一边的齐行安还是听见她的话,冷哼一声,轻嗤道:“兰姑娘还没道谢呢。”

    兰愿宜不服气,松开徐清的手,借着身旁丫鬟的力转身,气冲冲的,“是因为跟你比试急了才差点摔下马的。”

    齐行安比她更不服气,“是谁说要跟我比的?连马都不会骑还硬要比,得亏我动作快,不然摔了,我看整个太医院来了都救不回你!”

    “你……”

    “停!”徐清一手捂额,一手抬起横在如稚童般争执的二人中间。

    被打断的二人恶狠狠地互瞪了一眼,同时扭开了脑袋。

    徐清见他们都静了下来,抓了他们话里的重点,问兰愿宜:“他怎么救的你?”

    后者面色一滞,目光躲闪,脑中却不受控地想起那双有力的臂膀穿过腰间,在她腹前用力拉扯缰绳的样子。

    不用她说,徐清也能知道。

    不坐到马背上,怎么拉的住缰绳勒住马。

    她转身看着齐行安,嘴角挂上了抹浅笑,眼底却没半分笑意,语调严肃:“今日之事是愿宜顽劣了,多谢齐公子出手搭救,只是愿宜尚年幼,不大懂男女之防,还望齐公子莫将今日之事说与他人,最好是——”

    “能烂在肚子里。”

    齐行安听明白了徐清的意思,一时微怔,下意识看向站在徐清身后的兰愿宜,她垂着脑袋,看不清神色。

    齐行安沉了脸,什么都没说,径直离去,背影似乎都藏着怒火。

    徐清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挑了挑眉,看了眼仍低着头的兰愿宜,笑道:“我坏事了?”

    兰愿宜微微红了脸,却还是说正经道:“没有,阿姐说得对。”

    “行了,我送你回去。”徐清抬手,扶住兰愿宜一侧的手臂,慢慢往她居住的帐子走。

    兰愿宜的帐子离她的帐子不远,很快就到了,徐清扶着她进去安顿好,又嘱咐了几句,才起身返回。

    这一块此刻还没什么人,官员家眷们都在前头吃酒聊白日的战绩。

    徐清环顾了一圈,想来阿姐也还在前头,便打算去寻歌槿她们,先把周惊山的信息多知晓一些。

    只是她方才回帐子并没有看见她们,想来是歌槿先带着她们俩去洗漱换衣去了。

    揣上两瓶药,徐清准备直接去溪边寻人,刚拐开两个帐子,忽而看见沈祁站在帐子门外,面前站这个女子,那身影瞧着还有些熟悉。

    那女子手里似乎端着什么东西,正往沈祁手中递。

    徐清眯着眼仔细辨认了一番,确认了那就是宋阳的新婚妻子,也就是叶家女。

    她认出后本不欲再看,只是这时那头的沈祁好似感觉到什么,视线直直就往徐清的方向看过来,看见徐清后眉头拧起,似是在斥责她偷看。

    徐清瞧见,抬起的步子又收回,双手环在胸前,冲着沈祁挑起唇角,眉梢微挑,一副我就在这看了怎么着吧的无赖样。

    沈祁见状,眉结微松,收回视线低首冲叶然说了什么,那叶然才收回手中的东西转身准备离开。

    刚回身就见到身后不远处站着的徐清,面上一惊,步子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连带着她身后的沈祁也往后赶忙退了一步。

    叶然没发觉沈祁的动作,只在回过神后匆忙向徐清福了一礼,抬步快速离开。

    徐清见人走了也准备离开,却被沈祁拦住。

    “徐四姑娘怎么偷看完云大人,又来偷看本王?”沈祁收回手,也双手抱胸笑眯眯地歪头,“还是说徐姑娘还有事找本王,特地来的?”

    “怎么云大人刚深夜会见女子,殿下也深夜面见女子啊?”徐清放下手交叠在小腹前,意味深长补充,“还是臣妻?”

    沈祁笑意一收,沉默片刻,才皮笑肉不笑地把先前徐清说他的话送回去,“别给我瞎扣帽子啊。”

    徐清撇了撇嘴,微扬眉梢,不置可否,掉了身子又抬步打算离开,沈祁见了刚想说什么,不远处纷杂的脚步声匆匆而来,隐约能听见丁枣儿柔媚的嗓音。

    二人对视一眼,齐齐往后退,朝着声源处而去。

    两侧宫人手举火把开道,浩浩荡荡一群人往营地后边的帐子里去。

    徐清刚想跟上,就被身侧一道力拽住,一回头,是徐妗,她身侧站着沈瑜。

    徐妗先上下扫视一眼,才问:“白日里怎的了?”

    徐清拍了拍她的手,安抚,“我无事,是小满,现下都解决了,莫担心。”说着,视线往前头的大部队一瞥,“这是出何事了?”

    徐妗也顺着落过去一眼,摇了摇头,“不知,宴中时有个宫人跑来在陛下耳旁说了几句,陛下怒斥了南安侯一句,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来了。”

    沈祁看了眼他四哥,后者也摇摇头便是不知晓,只道:“好似与谢晟鸣有关。”

    四人站在这,已落后许久,沈祁下巴一抬,“去瞧瞧。”

    四人刚追上,帐门恰好揭开,葳蕤的烛火下,一地散落的衣物和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气味都昭示这里发生了什么。

    为首的帝王和皇后都明显地愣了一下,盯着地上那条海棠色如意纹罗裙好半晌,随后黑眸微眯,冲身旁的公公递去一眼,公公会意,立刻将身后的人群请出去,唯留下神色难言的南安侯。

    人散去后,丁枣儿身侧的宫女们拾起衣裙和长衫绕过屏风,好一会儿里头才走出个面色难看的俊俏公子,身上皱巴巴的藏青色长衫哪怕重新穿整齐,还是难掩凌乱。

    “谢卿在做什么?”帝王坐在那,眸色中难掩探究和怒气。

    方才前宴中,有宫人突然来报,道是看见谢晟鸣带着人回了帐子好似在密谋什么,他当场大怒,重重放下酒樽,冲着谢侯斥道“你教养的好儿子!”,谢侯一惊,赶忙跪在地上喊到,“陛下息怒,臣惶恐。”

    随后一行人在前头宫人的带领下,来到这帐子前。帝王目光落在帐旁悬挂的“柳”字上,停了一息,才让宫人掀开帐门。

    却是没想到帐子里会是这番淫/乱的光景。

    “臣……”

    谢晟鸣听出了帝王的情绪,矮身跪在地上拱起手,拧着眉张嘴却说不出话。

    谢侯眼色一转,最后转向跪在地上的儿子,怒斥道,“你这逆子!我……”他顿住,左右看去,像是在找什么,最后抄起桌上的茶杯就砸过去。

    谢晟鸣没躲,咬牙受了下来,茶杯磕在额角一声闷响,杯中的茶水飞溅,湿了他的面颊和衣领,更显狼狈。

    一旁的公公赶紧上前拦住,嘴里喊着“谢侯冷静啊”。而谢侯被拦着不能上前,只能颤着手指着谢晟鸣,不待谢侯再说什么,里头的柳闻依穿戴整齐被宫女扶着走出来。

    她站定后拂开宫女的手,跪在谢晟鸣身旁,无视谢晟鸣脸上一闪而过的憎恶,眼眶含着泪冲坐在那的帝王和一旁怒气冲冲的谢侯虚弱道,“陛下,侯爷,是臣女吃多了酒犯下错事,与谢小侯爷无关,请陛下责罚。”

    帝王闻言更是火气翻涌,大掌用力一拍,震的桌上的茶盏都悬空一瞬发出脆响,他抬起另一只手点着谢晟鸣,眉眼冰凉,“东西长在他身上,他若不想,你还能强迫他不成?”

    这话一出,在场几人面上都闪过一丝尴尬,柳闻依眼角的泪要落不落的,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

    躲在帐子后头暗中观察的四人这才反应过来这帐子里发生了什么。方才他们急赶过来时,宫人已将人都请回了,他们也就错过了满地杂乱的那幕。

    徐清抿了抿唇,心绪一时复杂,下一刻察觉到身旁两人突然有了动作,姐妹俩忙伸手一人按住一个。

    “陛下在里头,别冲动。”徐清压着沈祁掏匕首的手,眼睛往帐内瞥了眼,提醒道。

    沈祁拧着眉,手上挣了挣,徐清使了力,二人在这较着劲呢,里头又传出了动静,吸引了几人的注意。

    帐外倏然闯进一醉醺醺的男子,走进来的步子东倒西歪,眼神迷离,好似看不清其他人,直直地往跪在地上的柳闻依扑过去,嘴里还叫唤着“美人”,油腻至极。

    柳闻依似是被吓着了,惊慌地往后一躲,撞进谢晟鸣的怀里,后者一愣,脸上还维持着不悦的神情,手却已经下意识地将人揽进怀里护住。

    眼见那醉汉马上扑上来了,游神回体,他指尖一挑,将方才谢侯砸来落在脚边的茶杯勾起,朝那醉汉砸过去,正中鼻梁。

    醉汉“哎呦”一声往后倒,滑稽非常。他一边吃痛一边爬起来,许是以为是柳闻依出手砸他,嘴里不干不净地嚷嚷起来,“你这娘们,老子亲自来找你是你的福分,天天在那山里头待着,谁知道你还干不干净,乖乖从了爷,爷还能许你个名分……”

    “钟皓!”站在皇帝身侧的丁枣儿尖声喝止他。

    被大喝了一声的钟皓循声望过去,见是丁枣儿,有些迷茫地晃了晃脑袋,“娘娘?您怎的在这?莫不是怕我办事不力,要亲自盯着?”

    说着,他手摇摇晃晃地举起,指向瑟缩在谢晟鸣怀中的柳闻依,“您可放心,我定然会将那柳……”

    “钟皓!”帝王的一声厉喝终于止住了他的话。

    公公碎步上前,手执拂尘往他面前扫了两把,“钟公子睁开眼睛,看看清楚了!这座上坐的是谁?”

    钟皓一个激灵,往座上看去,正对上帝王沉怒的目光,顿时跪趴在地,浑身颤抖。

    帝王侧头看了眼身旁神色心虚慌张的丁枣儿,沉声问:“钟皓,你到这来做什么?”

    钟皓冷汗止不住地往下冒,闻言下意识地往丁枣儿那看去,却见丁枣儿目光躲闪,余光里看见帝王眯起了眼,顿时慌张地答:“臣…臣吃多了酒,走…走错了…帐子……”

    帐外手还搭着的徐清和沈祁听了不由自主地向对方看去,随后又默契地移开眼。

    酒可真是个好东西啊,今儿遇上的,都得说上一句吃多了酒,可见这是个好借口。

    可惜借口只是借口,帝王可不信,“口中不仅污言秽语还谎话连篇,当朕是傻子吗?”

    扬起的声调又让钟皓肥大的身躯忍不住颤抖,他趴在地上,冷汗和泪水混流,他再次向丁枣儿投去求助的目光,丁枣儿依旧不理他。

    他一急,脱口就出,“娘娘救我啊娘娘,是您让我来……”

    “住口!”丁枣儿瞪大眼睛,没想到这蠢货不知道自己扛下来,反倒想把她供出来,“来人!把这狂徒拖出去!”

    外头候着的宫人立刻进来,一手拽住一边,将钟皓往外拖。

    而钟皓一边挣扎还一边想继续求丁枣儿救他,丁枣儿见他不止,又吩咐宫人:“堵住他的嘴!”

    待帐内重新安静下来,丁枣儿转回身想吐出一口气,就见帝王正盯着她,一惊,连忙垂下头。

    钟皓之后,众人视线重新放回跪在地上那二人身上。

    柳闻依在钟皓被拖出去时便自觉从谢晟鸣怀中退出来,也没注意到后者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

    脸上泪痕斑驳,时不时发出轻微的啜泣声,柳闻依一副像是被一连串的事吓得不轻的样子。

    她的五官肖似柳青瓷,尤其是那双眼睛,眉目一转犹如盈盈秋水泛起涟漪,让人怜惜。

    也正是这样,丁枣儿一直看她不喜,在她年少时便想让她给沈郗做妾,她自请随柳青烟入寺为柳青瓷祈福而躲过。

    谁知若干年后,丁枣儿还想算计她。

    而皇帝看着这张酷似发妻的小脸,心下微叹,看了眼跪在那沉默不语的谢晟鸣,转头对谢侯道,“事已至此,谢卿打算如何?”

    谢侯被点,弯腰拱手,将腹中早就打好的说辞讲出,“此事是犬子的错,辱了柳姑娘的清誉,待回了京城,臣即刻登门,向柳大人提亲。”

    皇帝点点头,面上看不出对这个解决之法满不满意,只是淡声道,“闻依是柳家这辈唯一的姑娘,柳卿可未必舍得。这样,朕做主,给你二人赐婚,免得又横生枝节。”

    话到末了,视线意味深长地落在身侧的丁枣儿身上。

    “闻依,你可有异议?”

    柳闻依怯怯地偏首瞧了眼谢晟鸣,摇摇头,语调里还有哽咽,“若是谢小侯爷愿意,臣女无异议。”

    这话出口,谢晟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谢侯已经急忙接上了话,“他愿意,就是委屈你了。”话落,又向谢晟鸣挤着眼使眼色。

    谢晟鸣只好把话吞回去,俯首叩地,“多谢陛下。”

    柳闻依这才也跟着福身,道:“多谢陛下。”

    见事情已了,皇帝站起身,转身走出了帐子,宫人们有序跟上。

    丁枣儿临踏出帐子时,忍不住回头恨恨地看向柳闻依。

    而柳闻依虽垂着头,黑白分明的清透眼珠却向上看去,与丁枣儿气急败坏的脸撞上,唇角勾起了一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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