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她笑,张翠翠心肠一软,便问道:“娘子你是从哪儿来的?怎么会冻晕在路旁?可给我们吓了一跳。”

    虞泠顿了一下,自打她离开李谲的军营,便一路沿着一个方向一直走。天气严寒,风雪难行,不想就晕倒在了路旁,想着她道:“给你们添麻烦了......”

    张翠翠摇摇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不过你得亏遇到的是我们,若是什么其他冷心冷肺的人,只怕你这条命就没喽。”

    药碗的边沿沾着唇瓣,虞泠抿开一个清浅的笑容:“救命之恩,不敢忘怀,必然涌泉相报。”

    张翠翠眼睛一亮,轻声道:“姐姐,你说话真好听,你是从哪儿来的?”

    闻言虞泠蹙眉揉了揉太阳穴,为难道:“我头晕晕沉沉的,都忘了自己从何处来,如今又在哪里。”

    “对对,”张翠翠反应过来,虞泠还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呢,她一个姑娘家,忽然醒来在一个陌生地界,定然害怕,于是解释道,“这里是宁州边边的一个小村子,最近边关战乱,来了不少逃难的难民,姐姐你定然也是其中之一吧。”

    难民?虞泠点点头,微笑道:“是啊,战乱波及到了我们,我跟随大部队一路往宁州来,不想与他们走散,才流落至此,幸得你们相救。这位娘子,你怎么称呼?”

    张翠翠害羞一笑:“我姓张,叫翠翠,我爹是村里的屠户,我让他给你端碗热汤来暖和暖和。”

    “不必了,”虞泠忙招手阻拦,而后介绍自己的身份,“我叫虞泠,你叫我阿泠就好。”

    “阿泠——”张翠翠细细咂摸这两个字,敛眉道,“真好听的名字,不像我爹那个大老粗,给我起个翠翠。”

    虞泠笑道:“翠竹倚碧天,翠翠也是个极好听的名字,想必你爹娘是用了心的。”

    此言一出,翠翠开心了许多,拉起虞泠的手又是关心又是夸,“那我就叫你阿泠姐姐吧,姐姐你现在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的,那个老郎中年纪一大把,看起来极不靠谱......”

    虞泠抿着苍白的双唇摇摇头:“无碍,我觉得好了许多。”

    见着翠翠麻雀似的在耳畔姐姐姐姐地叫,她倏地想起了远在朔北的阿满,她也总是围绕在自己身旁叫阿姊。虞泠一时失了神,不晓得阿满在朔北如今可好。

    这厢翠翠还在捋着自己的发丝,暗自伤怀着。

    虞泠瞧着窗外簌簌落下的雪,心里发寒,搓了搓双手道:“好大的雪。”

    “是啊,”翠翠回过神,“好久没有下这么大的雪了。”

    她转过身道:“姐姐,你睡了这么多天,我给你揉揉腿吧。”

    “不用了。”虞泠想起自己双腿上的伤疤,忙阻拦。

    见翠翠忙来忙去,总想帮自己什么,于是便道:“我有些饿了,你能替我准备些吃食吗?”

    翠翠一下子弹起来,大声道:“姐姐,你且等着啊。”

    等到张翠翠离开,她方才松了口气,静静盯着双腿,躺了这么多天都没知觉了,只得自己揉揉。

    虞泠想起张翠翠方才说这里是宁州边的一处村庄,裴贺似乎就是被贬到了宁州,竟然这么巧?她低垂下头,手握成拳,一下一下地敲着骨节。

    她连累裴贺那么多,还是不要再去叨扰他的好。

    见张翠翠兴冲冲的跑出来,翠翠娘一把将她拉过来,小声问道:“怎么了?”

    “人醒了,我给她弄些吃的去。”翠翠道。

    翠翠娘诧异:“你之前不还怕她是坏人吗?现在怎么这么殷勤?”

    翠翠蹙眉:“阿娘你说什么呢,阿泠姐姐才不是坏人。她就是一个流落至此的可怜女子。”

    “什么,什么阿泠?”翠翠娘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还冒出个人名来。

    翠翠懒得跟她解释:“人家叫阿泠啦,就是一路逃难过来的,跟家人走散了,才被我们给救了。”

    “她说话可好听了,又温柔又文雅。”她捧着脸,笑得花枝乱颤。

    翠翠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正要说话又被翠翠给推搡着,“阿娘,你也别闲着,去煮些热茶,蒸几个包子什么的......”

    “还蒸几个包子,你这个败家丫头。”翠翠娘指着她道。

    直到翠翠走到厨房,熟练地烧火做饭,刚从店铺里忙活回来的张屠户看见烟囱里的香烟袅袅,还有些诧异:“哟,咱们家这大小姐懂事了啊?”

    翠翠娘睇了他一眼:“谁说是给你做的?”

    “难道是给裴......”张屠户痛心疾首,这丫头白养了!

    翠翠娘往里屋努努嘴,道:“是给里面那个娘子做的,醒来有一会儿了,两人连名字都交换了。”

    她扯了扯张屠户的衣袖道:“听说司马大人正在调查那些从边关逃来的难民登记入册,你说我们要不要把她上报上去?”

    张屠户呼出一口白气,道:“现在咱家养好身子吧,咱也不好上报个病秧子去是不是?”

    “你说咱家这个翠翠也真是的,昨天还说人家是坏人,说我们两个一点也不警惕,今天就姐姐长姐姐短的好上了。”翠翠娘抱着胳膊好奇道。

    张屠户雪地里烧着水,抬头打趣道:“小丫头不就是这样吗?”

    “听翠翠说,那娘子像是个有文化的,说不定还能带带我们家闺女。你瞧瞧每天风风火火的,什么时候能嫁出去......”

    ......

    “此次来村子的难民目前有二十八名,其中三位是不足三岁的幼儿,还有一个孕妇,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有......”闻笛一项一项报着。

    待他上报完,裴贺道:“将他们安置在村子里的空屋子里,如果住不下便看看是否有人家愿意收留。”

    闻笛合上册子,在掌间呼了口热气:“难为他们这冰天雪地地还逃来这儿,一路上不知多少艰难险阻。”

    “受冷受饿到不是什么,最难的是生病。”想着裴贺起身,从衣架上取下披风,“你随我一起,去看看那些难民。”

    闻笛忙裹上自己的衣服,方才出了屋子,便看见侍剑满身风雪地走进来,他惊喜道:“侍剑回来了?”

    在当初裴贺离开长安时,侍剑执意跟随他,但是裴贺将他留下来探听消息。

    裴贺轻轻扫着手臂上的落雪,道:“回来了?”

    侍剑点点头,上前弯腰行礼道:“郎君。”

    他背着行囊,一路风尘仆仆,连唇瓣上都沾着亮晶晶的雪粒,见裴贺一行人就要出去,他便也放下行囊跟着。

    裴贺道:“你既刚回来,就留在屋子里喝杯热茶,好好休整,不必随我们一起了。”

    侍剑道:“我此次回来便是要告知郎君,秦王殿下已然班师回朝了。”

    “回长安了?”裴贺脸上没有震惊之色,缓缓抚摸着指节,他的目光落在屋内悬挂的那一幅雪落梅林图,下一步李谲所要对付的便是那一个人了,此举足以达到一石二鸟之目的。

    他转过身,看向侍剑,侍剑此刻回来,定然不仅仅是为了告知自己这一件事。他一直有心促成自己洗清曾经的冤屈,如今应该得了法子。

    良久侍剑开口:“有人通过大理寺卿向远在宁州的郎君传了话,若想洗清冤屈,大仇得报,就把手里头的证据都拿出来。”

    “证据?”裴贺心里有数,是之前那半块玉玦,还有他手里所有之前攒下来的证据。不过,到底要不要拿出来,他心里还需要斟酌,李谲方回长安,要做的事情还有许多。

    看见裴贺逐渐平稳的神情,侍剑有些着急:“郎君难道不急着洗清冤屈回到长安吗?”

    裴贺复穿上外披,拿起靠在门边的伞,淡淡道:“冤屈总有洗清的时候,当今重要之事是不要一不小心做了他人的棋子。”

    “可是当初明明是......”侍剑顿了一下,将后半句话给吞了回去,“现如今怎能放任您蒙冤而不管呢?”

    裴贺收起落在他身上的目光,继而道:“我只是一个小人物,便是死了,也牵动不了大局一分一毫,再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难不成我还要反求些什么?”

    他话音刚落,屋外院中老树上倏地坠下一大块积雪,声音教人心惊。

    虞泠打了个喷嚏,拄着铲雪的铁铲休息,翠翠瞧见她,远远地便又是大叫又是慌慌跑过来,她一把抢过铁铲:“你才刚好怎么能做活?你再倒在雪地里,我可当没看见。”

    虞泠蹭着鞋面上的雪,抬起头去看头顶的树冠道:“我看上面落下来积雪,怕到时候夜里冷了会积起来。”

    “那也轮不到你来做,等会我来收拾就好了。”她拉虞泠到一边,搓着冰冷红肿的手,说起悄悄话,“我有事想要问你。”

    虞泠好奇,以为又是什么过问自己来历的事,便准备再随便编一下。没想到张翠翠极为羞赧地说:“不晓得姐姐你有没有成婚?”

    “啊?”虞泠诧异,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正要反问。

    翠翠:“哎呀不是我想要问的,是我阿爹阿娘,好奇你有没有家人,我们也好帮你寻啊......”

    虞泠笑笑:“不必麻烦你们了,我孤身一人,没有亲眷也没有丈夫。”

    翠翠眼睛一亮:“姐姐长得这么好看,竟然没有亲事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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