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卿安。”

    梁低眉缓缓合上梅花信笺,将其靠在心口片刻才锁进匣子中,丫鬟为她折了几枝尚沾了雪的红梅,供其插瓶赏玩。

    她极为爱怜地抚摸着红梅,细细剪去底部又抚去上面的积雪,木桃在旁边递着剪子,笑道:“这梅花开得真好看,梅上的雪也得留着,烹茶可香了。”

    梁低眉垂下眸光,细雨道:“他喜爱梅雪烹茶,再为他留一壶梅雪酿。”

    木桃笑笑:“娘子说的‘他’可是太子殿下啊?”

    梁低眉脸一红,执红梅的手小小推了她一把,嗔怪道:“木桃,你再这样我可要罚你了?”

    “娘子莫怪,娘子莫怪!”木桃笑着,边取来帕子让她拭手,“秦王班师回朝,看来娘子和太子殿下的亲事便不远了。”

    想到那个人梁低眉又是脸一红,木桃得寸进尺:“太子殿下日日一封信一封信地派人送来,看来是对娘子情根深种,等不及要去娘子为太子妃了!”

    “木桃,”梁低眉面红如血,“也就是在我面前,若是在旁人面前,你这么肆无忌惮的说话就要打你板子了。”

    木桃捂嘴偷笑,忙道:“婢子知错。”

    她抬起亮晶晶的眼睛,道:“婢子只是想,娘子和太子殿下这桩亲事是天底下最好的良缘。金尊玉贵的太子,闻名长安的中书令之女,本就是天下一对。”

    家世,相貌,品性,德行,学识......

    你们本就是天下一对。

    “婢子自小跟着娘子,娘子是如何的人都在婢子心里如明镜一般。”木桃将晒得红红的面颊贴在梁低眉发髻上,如同幼时一般依偎,“娘子要嫁人了,婢子还真舍不得。”

    木桃为她篦发:“太子殿下日后登基,娘子便是一国之母,少不得操心呢,哪里还能像今日慢悠悠地让婢子替您梳发。”

    梁低眉听着她酸涩的语气,不由想起自己日后的处境。自己许嫁的不是旁人,是东宫太子,未来的一国之君。皇后为国母,是天下女妇的表率,她对李珃的感情是否能让她愿意舍弃现如今安逸的日子,被困在四方红墙,规矩方圆之中,做一个千百年来已是规范的角色。

    她垂眸,注视着手中那只红梅,又想起自己曾在书中看过的,两人若想相守,那必须双方都坚定地选择彼此,认定接下来要走的路。

    珃郎曾坚定地选择她,她又为何作此姿态,退缩不前呢?

    梁低眉细语道:“珃郎贵为太子,却待我情真。他尊重我,我亦尊重他,无论如何,我都会并肩陪他走下去。”

    木桃道:“殿下自小在佛寺修养,受神佛护佑,滋生灵气,为娘子制了那么多平安符放在太平寺开光,让那些方丈日日诵经,保娘子身健平安,也护佑你们这一段缘分不散。”

    这段时日李珃派人送了不少物件来,又恐她落人口舌,克制着,还是留存了这么多。他们相互传信,又将诗篇夹在书籍中交换。

    李珃酷爱诗词,常常与她书信交谈,吟诗作对。两人哪怕不能日日相见,也与相伴无异。

    ......

    宫婢呈上点心,一碟精巧的梅花酥,还有一碟嗅上去甜香浓郁的牛乳糕。

    榻上的人瞧了一眼,放下半卷的书籍,施施然拖曳裙摆走了过来。

    李簪雪肩上披着浅粉的兔毛氅衣,腕上也是毛茸茸的护腕,她低眸瞧了一眼,出声道:“可给哥哥也送去了一份?”

    送点心的宫婢点点头。

    她复又道:“天寒,哥哥理事必然受苦,可记得添上姜茶?”

    宫婢道:“婢子熬了暖身的茶送去东宫,太子殿下让婢子传话来,说谢谢公主的美意。”

    “哥哥何必说谢,我们是亲昵的兄妹,哪里需要这么客气的。”李簪雪抿出一个舒心的笑容,在赏过宫婢后,慢悠悠地捡了块四四方方的牛乳糕含在嘴里。

    牛乳糕入口即融,湿滑地落入胃肠。

    豆蔻给她倒着解腻的茶水,道:“听说三皇子将朔北打得节节败退,还拿下了云州,已经班师回朝,入宫拜见了。”

    李簪雪一愣,良久轻抬眉梢:“他能有什么,不过是借了云州堪舆图的东风。”

    她转念一想,道:“不过他到底是我三哥哥,准备些礼物送去他府上,当本宫对他的祝贺。”

    “公主是天之娇女,能送些礼品前去祝贺,已经是三皇子殿下和甘露殿那位的福气了。”豆蔻道。

    李簪雪冷了脸,猛地将茶杯一摔,斥道:“豆蔻,本宫平日里便是这么教你说话的吗?在不济一个是贵妃,一个是皇子,轮得到你一个婢子在这里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若是让哥哥知晓了,只怕要责怪本宫御下不严!”

    她一怒,更显公主威严。

    豆蔻赶紧跪下,连声道知错请罚。

    座上人轻轻抿了口茶水,垂眸道:“豆蔻,本宫哪里舍得罚你?只是怕哥哥说我恃宠而骄,不敬长辈,你便去跪上一个时辰可好?”

    “谢公主。”豆蔻拜了一下,屈身离开了殿中。

    李簪雪放下杯盏,李谲要做什么她都不在乎,但只要威胁到哥哥的地位,她必然会用尽一切手段,除之而后快。

    哥哥是个圣人,可她不是,必要时,她便做哥哥手中那把刀,扫清一切障碍。

    “茯苓。”她轻声唤了一句。

    不时一个宫婢提着裙摆上前。

    李簪雪:“替本宫修书一封给舅父,让他好好看着三哥哥。”

    茯苓道:“是。”

    “他若是有什么动作,别怪我不顾这丝毫血脉之情。”李簪雪对着光看着自己白皙的五指,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李谲这一步一步的棋是走得越来越是在实在了。

    “朔北战败,将派使者入境,届时可借使者之手,除掉三皇子。”茯苓轻轻点燃檀香,凛声道,“还有当初查探科举舞弊一案的那位大理寺少卿,现如今在宁州,他手中似乎还有些证据,要不要......”

    李簪雪深吐出一口白气,她捻着指腹的香灰,将其一点一点散在空气中:“你且放手去做,但这一切不要让哥哥知道,免得他担心。”

    茯苓开口:“恕婢子多言,便是三皇子再做些什么,也动摇不了太子殿下和您在圣上心中的地位,公主您何必草木皆兵呢?”

    李簪雪一剪梅枝:“尽管他再弄不出动静,便是一石一砾,也休想影响我哥哥的太子之位。”

    “婢子省得了。”茯苓道。

    ......

    “怪不得。”虞泠回想起靳永源打量自己的眼神,此刻忽然多了些其他的意味。她侧过脸看向裴贺,后者的神情有些奇怪的僵硬。

    她松快一笑:“男人都好色,难不成你裴贺就不好色?”

    明知她是在打趣,裴贺还是干咳一声:“喜好美色是人的本性,我是人,自然也逃不过。只是外表形貌者,人之浅表也;品德行谊,方为评鉴人之要则。我信奉此道,从不以貌取人。”

    虞泠背起手:“草民不比你裴司马高洁,我可是个肤浅的人。我喜欢好看的事物,也不拒绝丑恶的事物。一切都成为我向上的滋养,攀爬的藤蔓。”

    “裴司马相貌堂堂,风姿绰约,在草民眼中也是美好的事物。”她转过身,那双沉静的眸子点点滴滴浸入裴贺的目光中,贴近缠绵,系成一束,“朔北大雪,郎君锦衣华服,已入我心。”

    裴贺愣住,他看着眼前这个人,他无法拒绝她,不论从前在朔北,还是如今。

    不知谁家轻纱被风吹落,如一片霞羽翩然而至,笼罩在二人头顶,虞泠眼眸微动,面颊被轻纱映照微粉,裴贺亦然。

    “霞彩纱,色泽红艳,质地轻薄。”裴贺淡淡道。

    虞泠去摸那轻纱,柔软轻薄,紧紧贴着指腹又如蝶翼飞离,她大呼有趣,心中恶念突起,隔着霞彩纱将手贴向裴贺的掌心。

    后者有些慌乱,面颊微红,欲挣脱却也只是轻微的动作。

    “你瞧,现在像不像这个世间只剩下你我二人?”

    裴贺怔然,倘若此刻世间唯有他们二人,他是否就能毫无顾忌,全心全意地去爱一个人。幸福是短暂的,若能抓住一刻,也是一种永恒。

    他隔着轻纱握住虞泠的手,轻声回应:“像。”

    对于你的所有,我全盘接受。这也是一种别样的世间唯有你我二人。

    裴贺的礼,纵然他们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像山林中两棵独立的树,纵然太阳东升西落会有他们阴影相交之时,但他们始终距离不变,不曾逾距。

    虞泠看着他,突然很想靠近,这是人的本性,看到爱之怜之的事物,本能地想要靠近,爱抚。

    马在表达爱意是会通过梳理毛发和蹭的方式,并将头靠在对方身上。虞泠效仿,将自己的头靠近裴贺的肩膀,双手扶着双肩,一点一点用自己的面颊去蹭。

    在某一瞬,她忽然想起昨夜那个吻,似乎还不够。

    唇瓣从面颊移到一处柔软,她心满意足,像觅食的蜜蜂,找到那朵花丛中最好的花,忙碌地啄了过去,才不负“有花堪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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