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泠抿了抿唇,她放下手里的包裹,砰地一下落在脚边。

    对不起,心慌则乱,她还是做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虞泠抬起那双可怜又无措的眼睛,像是个窃宝的贼被主家当场抓住。

    她在心里努力揣测裴贺会说什么,可是她做不到,做不到用一个自私的小人之心去揣度君子之腹。

    “你......”虞泠深吸一口气,声音轻得像一阵若有似无的微风,“你都知道了?”

    裴贺道:“他们告诉我是有人派靳刺史的人递了封信给你,能使唤靳刺史的人的人不多,而且能让你如约而至的人也不多。我无心窥探你的隐私,只是我也不是光大伟正,真正能做到默默无闻的人,我不想让你离开,也不想让你孤零零一个人面对所有的问题。”

    “所以,”他站在原地,没有向虞泠走来,进一步退一步都是不同的选择,“我是去是留,全凭你的选择。”

    终究是瞒不过去,虞泠失笑,她走上前:“我答应过你,以后会与你并肩前行,可是这次不同。”

    虞泠摇摇头,“我们面对的没有那么容易,只能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裴贺蹙眉:“秦王他用了什么来威胁你?”

    虞泠转过身,背对着她,深厚的夜色像是一个看不尽的深渊:“是阿满。”

    “我本想着,阿满现如今在茉兰珠身边,我不答应李谲,也会有办法救阿满回到我身边,可是——”虞泠蹙眉,“直到我发现这不过是李谲和茉兰珠之间的一桩交易,我们是下位之人,挣扎在他们眼中不过是斗蛐蛐的玩乐。”

    “所以你决定答应跟他回长安?宫中之斗,朝堂之争,自古时起便是波云诡谲,错了一步便是死路一条。”裴贺看着她,“你真的想好了?”

    虞泠垂眸:“我不答应他,他也会想出别的法子。”

    “只是——”她声音颤抖,努力想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答应跟你一起回江南的事,要食言了。”

    裴贺上前拉住她的衣袖,蹙眉道:“我从来不在乎你会不会食言,我只在乎你,一回长安凶险,你又要舍弃我了吗?”

    他将虞泠的手贴在面颊上,虞泠感受手背一凉,接着便听见裴贺的乞求:“哪怕你可怜一下我呢......”

    “不要舍弃我,阿泠......”

    虞泠看着他,心碎地笑了:“我在苦海中挣扎,是你给我捞了起来。我不会舍弃你,可我也不想耽误你。与其我们魂断一处,不如留一人自由自在。”

    “我答应他不是因为要舍弃你,而是我要断绝一切,你愿意给我三年时间,就三年,倘若你不愿意,要去娶妻生子,我也......”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裴贺一把抱住,他沉默着沉默着。

    良久道:“我不会的,三年不算长,如果这是你给我的考验,那么我接受。”

    虞泠紧紧闭上眼,将脸靠在裴贺的胸前,泪水打湿了衣襟,她挤出一句:“对不起。”

    裴贺道:“还记得那时候在朔北你问我什么吗?”

    “什么?”

    “你问我长安是什么模样,现在我告诉你,我会和你一起回长安,这样至少,在以后的三年,我们可以共赏同一轮月亮。”

    ......

    马车悠悠驶入城门,已是深春。

    李谲透过车窗的缝隙看着在一旁骑马的裴贺,不由露出了一抹笑容,他出声道:“还劳烦裴司马一路护送我们回长安。”

    春风拂面,裴贺的声音却略带冷意:“秦王车架,刺史吩咐下官护送一旁是应该的。”

    “下官已向陛下请命,调回长安。”他补充道。

    李谲面容上的神情凝了一瞬,旋即换成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那,日后打交道的时候就多了,裴司马。”

    他收回目光,于弥漫的茶香中窥见了虞泠如玉的面容,她紧紧垂着头,不晓得在做些什么。

    “长安如何?比宁州好吧。”李谲问道。

    虞泠淡淡道:“不过是个身处之地而已,无非好不好的。”

    “如今我已经随您回了长安,可否告诉我阿满现下在哪儿?”她急切道。

    李谲笑笑,朝车门处一点下巴。

    一只手将竹帘掀开,虞泠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匆匆地跑下了车。不远处,两个人站着,他们中间护着一个身量瘦削的女孩,圆圆的眼睛,面颊因为常年风吹日晒有些黝黑粗糙。

    她也看见了虞泠,两人相视一愣。

    虞泠跑出去,将阿满揽在怀中,一遍一遍地抚摸她的头发,三年过去,小姑娘好像高了些,也瘦了些。

    阿满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阿姊,当即痛哭起来,“阿姊,阿姊,真的是你吗?阿满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阿满身上的瘦骨头硌着她,虞泠心疼地直掉眼泪,但还是忍住,用手一抹,笑道:“傻孩子,阿姊不是在这里吗?你好不好,阿姊这些年一直在想你。”

    阿满点点头,又摇摇头,糊里糊涂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一个劲道:“好,没阿姊在身边,不好。”

    “你长大了,”阿泠抱着她,抹干阿满脸上的泪水,“阿姊,对不起你,把你一个人丢在朔北,你怪阿姊吗?”

    阿满摇摇头:“阿满不怪阿姊,阿满早就知道阿姊不会一直待在朔北。看见阿姊活着,阿满高兴。”

    虞泠露出笑容,一如从前在朔北是那样护着阿满,正色道:“这一次阿姊不会再离开阿满了,阿满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阿满的泪眼睁得圆圆的,问道:“阿姊,真的吗?你真的把阿满当做你的亲人。”

    她嘴一瘪,又要哭出来,她一直知道阿姊不是自己的亲姐姐,她也不是朔北人,她是个注定漂泊的人。

    阿满很想成为虞泠真正的家人,成为她可以依靠,相互扶持的人。

    虞泠点点头,而后问道:“你怎么会在这?是谁将你带出来的?”

    阿满道:“我随公主来到长安不久,今天是被那两个人带到这里的,我心里害怕的紧呢!不过,看到阿姊,就不怕了。”

    她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虞泠也笑着应和她,只是目光越来越沉。今日阿满出现在这里都是李谲的授意,这是他想让自己看到的诚意还有威胁。

    “今日你们姐妹重逢,合该好好秉灯夜话一番。”李谲笑道,“阿满一路走来定然是饿了,便随你阿姊去好好休整吧。”

    阿满愣了一下,她认识李谲,也能看出他身份的非比寻常,虽然感谢,担心心里仍是淡淡的恐惧,便紧紧地搂住了虞泠的腰身。

    虞泠安抚着阿满,抬头看着李谲道:“谢谢殿下让我能重新再见到阿满——”

    “阿泠,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才好。”

    李谲将笑容收紧,锋利地如刀片一般。

    虞泠迟了一瞬,坚定地抱住了怀里的阿满,这一刻她忽然想抛下所有的一切,带着阿满疯狂地逃跑,跑到一个李谲找不到的地方。

    但事实上,她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缓缓地注视的裴贺,然后道:“自然不会。”

    “那就好,”李谲站在风里,“府上已经准备好了你们需要的一切东西,都是你熟悉的。”

    虞泠抬头看他一眼,那一眼恢复了从前的冷漠,如一记冰刀剜过来。没入心中,鲜血淋漓,李谲却甘之如饴。

    裴贺慢慢注视着虞泠的背影,他和李谲之间没有谁是胜利者,因为虞泠从来不是他们有资格去争抢的物什。

    告别的那个夜,虞泠说会去解决一切,然后回来。那空余的三年里,他会一直相信。

    ......

    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响彻,几个宫婢排排跪着,乞求道:“公主息怒啊!”

    宫殿内灯火通明,莲毯揉皱成一团堆积在角落,李簪雪手里攥着一个彩翼云凫白玉尊,狠狠地摔在书案上,白玉碎了一地渣渣,像落了满地的残雪。

    豆蔻道:“公主,当心伤着手啊。”

    “伤了手有谁会在乎?在他们眼里我不过就是个可以交换利益物什罢了。”李簪雪狠狠咬着唇瓣,血腥气在齿间漫开。

    豆蔻忙寻了帕子来,替她擦拭,心疼的不行。

    李簪雪很恨道:“朝中上下为何通通上书让我和亲朔北?”

    “朔北来朝,大有求和之意,许是为了天下太平考虑......”豆蔻道。

    “什么天下太平需要牺牲我?”李簪雪摔倒在花案旁,泪珠从她的眼眶坠落,“不过是因着我失去了母亲,如今哥哥又病重,来欺负我罢了。”

    豆蔻赶紧跪倒在地:“公主慎言啊。”

    “什么慎言不慎言,本宫毫不在乎。他人不仁,我自不义。”李簪雪站起身,拖着步子在殿内踱步,她的背影残红如血,长长的影子蔓延至足下,“世间男儿多薄情,父皇装出来的那些对母后的深情,不过手伪装的罢了。”

    豆蔻:“可是陛下毕竟宠爱了公主那么多年。”

    “呵,”李簪雪只想发笑,“他对我的宠爱不过是挥一挥手,去爱一个猫儿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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