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幸予本来想装睡的,如果不是驷马一直踩她头发的话。

    陈爸和程故舟已经商量好从房间里出去了,可就在门关到只剩一条缝的时候,一道白影蹿进屋内,飞身一跃直接跳到了陈幸予的枕头上。

    驷马的手脚再轻,也是个十来斤的小活物,枕头被压塌的瞬间,陈幸予的头是跟着实实在在歪了一下的。

    目睹了全过程的程故舟在静止了几秒后,随即转身走到陈幸予床边,探身观察她的睡脸,陈幸予只好装作仍旧均匀呼吸的样子,即使驷马已经把她的头发踩得如乱草丛生。

    “小星,小星?”陈幸予感觉到程故舟轻拍着的她肩膀说话,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装的时候,就听见了她爸爸快步回身的动静和紧张的询问,

    “猫这么闹腾她还不醒……是不是不对劲儿?”

    一旁的程故舟也皱眉吸了口气,继续轻拍她:“小星,别睡了,醒醒?”

    陈幸予当即决定,在被抱起来掐人中之前,还是自己先行动。她伸手捋顺了头发,顺便把驷马推远,接着又把被子往上抻了抻,只露出一张不太完整的脸,最后没好气地叹了一声:

    “哎呀我醒了!但是请你们先出去!”

    “小……”

    陈爸一时又有些激动,急着要喊陈幸予起来,却被程故舟劝阻了:“陈老师,给幸予点时间吧,她人都在这了,准备好了会出来的。”

    程故舟说完,先是把趴在床边的猫轻轻抱起来放出屋子,接着就扶着陈爸肩膀出了陈幸予的房间。

    关门时,程故舟眼留下不舍的一瞥,其实刚才用被子把自己团团蒙住的陈幸予,他一眼就看入了神。

    大概是因为得到了充足的睡眠,陈幸予脸色恢复了白皙红润,舒展的眉眼弯出向上的弧度,好像带着似有若无的浅笑。程故舟差点没忍住伸手去触碰,但立刻反应过来,这样的场合,这样的动作,实在不合适。

    听到关门声的陈幸予终于像只蜗牛,慢吞吞地把整个身体从被子里露了出来。她下意识地去翻找手机,拿起一看,电量只剩3%,再看一眼时间,她以为手机卡了bug或是自己眼睛睡花了。

    窗外看起来还是不太晴的上午,可她已经睡了整整两天。

    陈幸予下床伸了个懒腰又瘫回了床上,刚刚重启的身体和大脑还需要点时间才能完全开机。

    放空的时间里,她听见了从外面传来的隐约声响,仔细辨认,好像是……水龙头打开的流水声,切菜的嚓嚓声,灶台点火的哒哒声,还有两个男人忽高忽低的谈话声。

    陈幸予没穿鞋,只穿着袜子悄悄走出房间,脚下的地面向上渗着凉意,眼前的厨房却一片热气腾腾。

    看到眼前的景象,陈幸予终于开始怀疑,她的梦其实还没醒——此时此刻,程故舟正带着围裙翻炒着锅里的热菜,她爸爸正挽着袖子给程故舟打下手。

    不过五六米的距离,陈幸予好好端详着厨房里的两个人。

    一位是多年不见的自己的父亲,他看起来苍老了很多,记忆里他始终挺直的背,如今也向前佝偻了,架着老花镜的鬓边花白一片,原来从侧面看也不怒自威的教导主任的气势,而今全无,现在看上去,也只是个普通的小老头。

    另一位……陈幸予心想,还如何形容呢,她从没见过他拿着菜铲在厨房里炒菜的样子,从背后看,他动作居然并不显得生疏无措,甚至有几分驾轻就熟,她切了一声,扭头笑了。

    菜已出锅,陈幸予看见她爸爸端着盘子出了厨房,她站在原地没动,直直对上了她爸爸的目光。

    眼神交汇,陈爸却停在了厨房门口。

    原来的一家四口,如今只剩下父女两个,有些生疏而沉默地对望着。

    “小星啊,脚凉不凉,你鞋子呢?”程故舟的转身一问,让陈爸的目光落到了陈幸予的脚上。

    “哎呦你看看你!”陈爸低呼了一声,快步走到门口的鞋柜前,把菜盘子顺手往鞋柜上一放,拎出一双拖鞋就放到了陈幸予脚前。

    陈幸予低头看着这双拖鞋,目测尺码和自己的脚差不多大,却迟迟没穿上。

    “新鞋,没穿过,你的鞋号,赶紧穿上吧,地上太凉了。”陈爸说着,轻碰陈幸予胳膊。

    陈幸予这才抬脚穿上拖鞋,离开地面之后,脚底返了一阵热,她说了声:“谢谢。”

    陈爸笑得有些伤神,“叫爸。”

    陈幸予听话改口:“谢谢爸。”

    “你们爷俩赶快过来吃饭吧,要不饭就凉了。”

    程故舟走过来,一手端了鞋柜上的饭,一手牵了陈幸予上餐桌,眼神还不忘示意陈爸一起跟着。

    父女面对面落座,程故舟却穿上了外套,说着话就要走:陈老师,小星,我公司有个文件等我去签字,你们两个先吃饭吧,顺便把想说的话好好说说,陈老师,如果需要我做什么,您一定随时联系我。”

    陈幸予和陈爸同时挽留,却拦不住程故舟已经走到门口的脚步。

    程故舟开门的瞬间,陈幸予跑过来拉住了程故舟的手,“故舟哥……”

    “两个菜可都是我炒的,你尝尝,快去吧,陈老师等着你呢!”趁陈幸予迟疑,程故舟扶着她的肩膀转向屋里,又从她背后贴耳说了句:“我先走了。你也可以随时找我。”

    门一关,陈幸予回身看见她爸爸在桌边站着叫她,“来,小星,和爸爸吃饭。”

    陈幸予极其听话,好像还是那个听话的女儿。

    陈爸给陈幸予夹着菜,问:“睡醒了吗?一会吃完饭,再去睡会?”

    陈幸予:“醒了,好。”

    陈爸又说:“这两天,故舟一直在旁边守着你,我让他睡你哥那屋了。”

    正小口吃饭的陈幸予,动作顿了顿,又点头答应:“嗯。”

    陈爸:“我还听他说,你……辞职了,这次回家……是不是,可以先不走了?”

    陈爸说话时,陈幸予并没有一直和他对视,但被问到这句时,她抬眼淡淡地望着她爸爸,想了一会,才说:“不知道,还没想好要去哪。”

    陈爸听了,微微笑着的神色突然黯淡,他放下碗筷,一手搓着另一只拳背的骨节,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捻碎般用劲。

    “小星啊,其实爸爸当时,说能少回来就少回来,不是要赶你走的意思,我想的是先把你妈治好,以后家里才能安宁,但无论怎么说,是我当时没充分考虑你的感受……”

    陈幸予直接打断:“爸,都这么多年了,别提了。”

    沉疴顽疾并非几句话就能一带而过,陈幸予并不想把心里的泥沙翻出来就着饭吃了。

    陈爸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爸爸知道,这些年你受苦了,我也知道,再多的道歉也弥补不了,我真的是一个不称职的爸爸,给你打电话也打不通,找你也找不到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我是彻底把你伤了,你跟你哥他……感情是最好的。”

    迟来的解释味同嚼蜡,陈幸予只觉得可惜了程故舟这小试牛刀的手艺,炒的菜,都是她爱吃的。

    两天两夜的沉睡,好像给了陈幸予足够的清醒,舟车劳顿带来的精神脆弱已经消散,陈幸予也回到了现实的世界,她笑得淡然,也把碗筷放下,缓缓开口:

    “爸,这次回来,我是想送我妈最后一程,可能是母女缘浅,最后我也没能尽到做女儿的义务。说起辛苦,这些年,您一个人照顾我妈,肯定是更加辛苦,您不埋怨我不孝,我心里只有感激。只不过……”

    说到这,陈幸予的目光随着心思又定了定,“这么多年,我一个人也习惯了,怕是没办法像您想的那样,承欢膝下,常伴左右。”

    陈爸听了,苦笑着摇头:“小星啊,你误会了,爸爸没想过一见到你就把你拴在身边,爸爸只不过是想说,以后,你可以不用一个人在外面那么辛苦,是想告诉你,这个家,你什么时候回来都行。”

    本以为会受到一番教育的陈幸予,被这话晃动了眼神,她抿嘴点头,很快,就把目光投向了别处。

    陈爸重新给陈幸予还剩半碗米饭的碗里夹了菜,夹菜的时候,还恢复了轻松的语气,“故舟炒的菜,你挺爱吃的吧?再吃点吧,不说了,他对你一直这么有心,你要是能有个这样的伴儿,我也放心了。”

    陈幸予默默吃完了碗里的饭,没再解释,也没再添饭。

    夜里,陈幸予回到自己的房间,睁着眼睛,还账似的失眠。她终于开始为自己今后的日子打算。

    从维盛营销辞职,其实并非是一时兴起,也并非是被逼无奈,其实更像是顺势而为。

    睡眠问题日渐严重和不分昼夜的工作常态,让陈幸予觉得自己慢慢接近了极限,和程故舟偶遇后的那些事情,也许不过是加速剂罢了。

    所以,她接下来的首要任务,应该就是为了治病,先找份工作、赚钱。

    不过,她的确是一时兴起回了北山,也从没想过真的要长久留下来。

    北山对于她来说,也许只适合做个到不了的地方。

    一夜无眠,陈幸予眼看着窗外的天色从蒙白到大亮,然后揭晓今天的天气是出了太阳的晴好。

    陈幸予还发现,她考虑得还是不够周到,因为她忘了北山,是程故舟的大本营。

    还没出房间,陈幸予就听见大门开开,以及程故舟的一声:“陈老师,早上好。”

    这是个普通工作日的早上,陈幸予心想,程总作为铖威科技的董事长,这么摸鱼真的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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