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幸予并没有拉着程故舟和同伴们汇合。

    两个人沿着古镇的方砖小路漫无目的地散步,路上有些地方起伏不平,陈幸予轻抬步子一迈而过,偶尔重心不稳,程故舟总能及时扶住她。

    路过小店,程故舟看见陈幸予目光被哪家吸引,就问她吃不吃?喝不喝?陈幸予也没有一直客气拒绝,被问到了就大方回答,还会主动问起程故舟,你呢?

    这感觉,像极了一对普通情侣,自在而甜蜜。

    只不过,风平浪静之下是程故舟心里的暗流涌动。

    程故舟细细回想,重逢之后,陈幸予从未和他谈起过任何一件失联时的过往,而他也刻意避免让她翻开过去的回忆,毕竟抗拒豁开旧伤疤,是任何一个人太正常不过的本能反应。

    他也一直以为,想要和陈幸予重新开始,只要带着她一起向前看就好了,让她看到现在可靠的自己,让她觉得未来可期,让她觉得,他们两个完全可以继续在一起。

    程故舟忽然想起陈幸予的旧上司沈言澈,同样是对陈幸予在澳洲的那段经历一无所知,他记得,沈言澈当时的沮丧要比他深沉和复杂很多,而他当时更多的是震惊,甚至还有看沈言澈出局的庆幸。

    现在看来,他可能过于乐观了,沈言澈当时讽刺他和陈幸予的希望不大,可能并不全是气话。

    在心里的距离上,也许,他并没有比其他人站得离陈幸予更近一些。

    此刻,陈幸予正在自己身边走着的,程故舟看她,一张淡然笑脸,嘴角上扬的幅度不多不少,看起来,像从没有经历过灰暗和泥沼一样。

    程故舟心想,要么,是陈幸予已经习惯了踩着心里的荆棘一路逃跑,要么,就是她从未把他当成可以打开背包分享痛苦的对象。

    对于程故舟来说,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

    陈幸予走得累了,指了指前面的甜品店,提议进去坐一坐。

    店里没有其他的客人,程故舟转着咖啡杯,看陈幸予望向窗外的模样,动了动问她的念头,最后还是没忍心打扰。

    “程总,你公司不忙吗?”

    陈幸予回神过来的主动提问,倒是突然让程故舟喜提开口机会,他抿了口咖啡,悠悠回答:

    “忙啊,每天都有很多事。”

    陈幸予吊着眼梢又问,“那你还有空跟着来?”

    程故舟答:“我的工作就是让公司有序忙起来,然后把时间和精力放在更重要的事上。”

    陈幸予竖起大拇指,“好一个运筹帷幄的掌舵人程总。”

    程故舟笑了笑,表示接受赞美,趁陈幸予心情舒畅,他便问起她:“小星啊,刚才和郑媛聊天,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想问问你。”

    陈幸予答应得爽快:“嗯,什么事?你说吧!”

    “我是听沈言澈说起你去的是澳洲上学,并不是……英国。”程故舟话问得小心,一直看着陈幸予的神色变化。

    陈幸予眨眨眼,顿了两秒,却并没有逃避:“对。”

    程故舟:“我能问问,你在澳洲……”

    陈幸予笑得有些窘迫,“那沈言澈应该都告诉你了吧?”

    程故舟摇头一笑,“并没有,沈言澈也是听他爸老沈总说的,但是老沈总只给他看了名片和你写的借条,其他的,老沈总什么都没说。”

    陈幸予目光飘向窗外,点头的样子,既像是对程故舟话语的确认,又像是对谁的隔空回应,“不得不说,我还是欠老沈总一个正式的感谢。”

    程故舟原本还想再追问,见陈幸予对老沈总的感激态度,便又沉默了。

    “我是转学去澳洲墨城上的大学,只上了一年,学分够了就毕业了。”陈幸予喝了口奶茶,身子往椅子背上懒散一靠,自顾自说了起来。

    程故舟怕突然插话打断陈幸予,便向前欠身,心无旁骛专注听她讲。

    “我当时是想留那里的,毕业以后就一边四处找工作,一边打工,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也没什么朋友。打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难缠的顾客,因为我是店里唯一的中国人,那个顾客就一直骂我,骂得很难听,我一激动把咖啡泼对方身上了。”

    陈幸予说起这段回忆,像是在看别人热闹一样地笑着,程故舟却笑不出半分,他心疼地问:“后来呢?”

    “后来……对方就疯了嘛,大喊大叫还一直推搡我,店长出来制止了,但非要我道歉,说不道歉就开除我。我当时刚凑钱把欠的房租交上,兜里连两天的饭钱都不够,可能是想破罐子破摔了吧,但又觉得骨气不能丢,我没道歉,还骂回去了,在那学到又没机会说的本土脏话,终于说了个痛快哈哈!”

    “我没听出来哪里痛快,小星啊,为什么……”

    程故舟刚想问陈幸予,怎么就不能依靠他,脑子里忽然闪出了郑媛关于冯薇女士当时火上浇油的话,叹气声被陈幸予无视,她继续回忆着那时的故事:

    “所以我当场就被炒了,走出店里都快二百米了,忽然听见身后有人“丫头丫头”的叫我,就是沈言澈他爸,沈维盛先生。他追上我,大概意思就是,他其实刚才就在店里,因为怕惹事就没站出来,后来良心发现了,想追上来看看我怎么样,你说老沈总,这人,是不是有点意思?”

    看陈幸予说得依旧轻松,程故舟陪着笑,“嗯,有点意思。”

    “沈先生问我,需要不要帮助,我当时心里想,你这人怎么这么假惺惺!于是就直接说了我没工作没钱吃饭的事儿,就是想看他什么反应。”

    陈幸予说着,又露出了带点坏笑的倔强表情,这次程故舟是真的被她逗笑了。

    “结果沈先生二话不说掏了100澳元给我!”

    程故舟看陈幸予,已经从背靠椅子,变成了手肘撑桌,想她大概也是说激动了。

    “我当时一点也没觉得感动,就挺吃惊的,他还让我一定收下。其实我心里已经决定收下了,可还是嘴硬,非说什么‘穷者不受嗟来之食’,硬是要了人家的名片,按照当时汇率给他打了个欠条。”

    程故舟没忍住,感慨了一句:“这还真是你的风格。”

    “其实我心里一直蛮感激他雪中送炭的,所以回国就去了成江,我本来是要去还钱的,结果他知道我正要找工作,就问我愿不愿意在他公司试试,我心想,在哪挣钱都一样,就成了维盛营销的长工。”

    陈幸予说完,连喝几口奶茶,长呼了口气,做了最后收尾:“差不多就是这样。”

    程故舟把刚上来的蛋糕往陈幸予面前推了推,又补充了一句:“老沈总后来发现,这笔钱借得可太超值了,自己的确是挖到宝了。”

    陈幸予已经开始吃蛋糕了,便笑着摇摇头,没再说话。

    程故舟眼里是陈幸予吃蛋糕的欢喜样子,心里却如针扎箭刺般难过。

    一个是雪中送碳,一个是火上浇油。

    雪中送炭是的老沈总,萍水相逢的援助,让陈幸予心无杂念地报了七年的恩情。

    火上浇油的却是自己人,她走得有多决绝,足以推断,她当时走有多难受。

    陈幸予还没吃完蛋糕,郑媛的电话就打过来了,招呼他们两个中午一起聚餐。

    分头行动的几波人在餐桌上重聚,互相交换着一上午的游玩儿见闻,陈幸予又恢复了笑多话少的样子,有问即答,但跟少主动交流。

    郑媛提议下午一起行动,去镇子边上的风景区转转,大家一致同意,随即出发。

    这次郑媛有意把陈幸予和程故舟分开,以和闺蜜聊天说话为由,拉着陈幸予坐了自己的车,还让程故舟开车载着自己的男朋友在后面跟着。

    车上郑媛先是又数落了陈幸予一番,说她浪费了好多桃花,看陈幸予闷葫芦一样笑着,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对陈幸予说道:

    “幸予啊,既然你心里还是放不下程故舟,干嘛老和自己过不去啊?”

    陈幸予望着迎面而来的陌生风景,脑子和嘴好像没搭在一条线上,“我放不下得……有那么明显吗?”

    郑媛无奈一笑,“刚才吃完饭结账的时候,饭馆的老板娘指着你们俩偷偷跟我说,哎你们一块来的那对儿小情侣,看着好养眼啊!”

    陈幸予把目光从远处收回来,低头摆弄自己包包上的挂件,几次张嘴,最后是以沉默收尾。

    “不如这样吧,一会儿你试试和一块来的其他小伙子接触接触,兔子出窝转一转,才能知道自己到底爱吃什么草。”

    郑媛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说的话,她原本以为陈幸予会拒绝,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听了。

    陈幸予确实是听了,听得还蛮彻底,她依着郑媛的安排,中途换了车,到了三个单身青年的车上。

    往副驾驶位置上一坐,陈幸予就感觉到了另外三个人的手足无措。

    一个问她热不热,另一个问她冷不冷,还有一个,直接问她,怎么没坐故舟哥的车。

    陈幸予一一听着,抓住了提到程故舟的这个问题,反问三个人:“所以故舟哥,是怎么介绍的我呀?”

    车载导航中传来的女声又嗲又温柔,陈幸予的问题,一时没人回应。

    陈幸予的手机铃声响起来,程故舟打过来就一句:“陈幸予你上错车了。”

    陈幸予回:“没有,我没坐过这么大的越野车,想试试什么感觉。你好好开车,注意安全。”

    挂断电话,没得到答案的陈幸予索性也不再问,反而主动开口,和三个人聊车、聊工作、聊他们感兴趣的新鲜事,等他们话题打开,陈幸予就减少了插话,当个会捧场的听众。

    程故舟的车是最先到目的地的,郑媛紧随其后,陈幸予他们是最后一个。

    来这里游玩儿的车辆顺次停在铺满碎石子的土路上。陈幸予下车时,已经和几个人非常熟络了,她走得有些不稳,石子也时不时在脚下打滑,她下意识紧抓着身边两个男生的胳膊,小心翼翼地盯着自己迈出去的每一步。

    还差最后一步迈上平坦大道时,陈幸予觉得眼前一暗,从头顶上投下来一片阴影,她一抬头,程故舟背着光的高大身躯像是一堵墙,笔直地在她身前立着。

    陈幸予感觉到袖子从她手里被火速抻走,三个小伙子嘴里叫着“故舟哥”,飞快“登陆”撤离了,只剩她自己,看着半米高的土台阶,思考怎么优雅地上去。

    “故舟哥,麻烦你让……啊呀!”

    陈幸予抬胳膊迈腿,刚要提示程故舟让一让,就被程故舟架住腋窝,像抱小孩子一样给抱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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