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当年配合程母在陈幸予面前演戏的临演,苏苏这些年看程故舟孤身寡人的艰苦奋斗,总有几分内疚。

    当时她不过是通过父辈的介绍,来铖威就职取经的新人,没想到先被程母“发掘”,连哄带骗地被逼着和程母搭了个戏台子。

    那时苏苏几次接触陈幸予,都觉得这小姑娘,漂亮是漂亮,但看起来总有些唯唯诺诺,她心里也狐疑,真的看不出来,这个程母嘴里的干女儿,到底是如何一把心思赖着程总,还让程总不好开口又不堪其扰的。

    程母对“演戏”的要求很高,要求苏苏要一直“演”到陈幸予知难而退为止。当然,苏苏也感激程母待自己不薄,作为她“演出”的回报,程母甚至一度暗中安排她跟着程总去谈业务,跑项目。

    那段时间,苏苏的确是在公司成长飞速,再加上程总平日对工作专注投入,很少提及自己的个人感情,她便有种暗中帮助程总踢开绊脚石的自得,也对他有了几分暗恋之情。

    被推到台前的时候,不知不觉自己入了戏,苏苏也没花那份心思去看看,后台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是戏总有落幕的一天,那次的酒局,只因她自作主张替程故舟接了陈幸予的电话,程故舟就因为陈幸予一直关机,差点放下整桌子的人,直接离场。

    酒局散了之后,苏苏被程故舟严词质问了几遍,到底陈幸予在电话里说了什么,她也只能把陈幸予的寥寥几句据实以告。

    不必再多说什么,光是看程总的反应就知道,她一直以来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假象罢了,但她却没有办法把责任全都推卸到程母身上,毕竟,自欺欺人的主角,是她自己。

    不仅如此,因为答应了程母,要对这件事始终保密,她也再没办法向倾慕的人坦诚自己的心意。

    后来,陈幸予的确知难而退,没再出现在程家,而她的戏,也随之“杀青”了。

    “苏经理,我一直听冯薇女士说,前些日子,你像个姐姐一样把幸予照顾得很好,所以请你再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线索,能知道幸予的去向。”

    面对拷问内心的询问,苏苏除了说“对不起程总,我真的不知道”,也再无他法。

    那时她辞职信都准备好了,却还是因为程总在工作上对她公私分明的奖赏和肯定,而选择继续留在铖威,从此一心扑在事业上。

    现如今,她早已成为戏台之外的人,自己也有了美满的家庭,那段秘密心事,也早就不知随风翻了多少篇,但眼前程总冷不丁一问,直指她和冯薇女士的关系,让她心里一阵起毛。

    “逢年过节,我会给冯阿姨发发祝福短信,平时没有联系了。”苏苏回答完,心里期待着程总千万不要再多问什么。

    “好,知道了,如果需要追加安新科技的资料,我会让高衡安排,你去忙吧。”

    苏苏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快步撤退。出来之后,她越琢磨越不对劲,高衡过来问她有没有从程总那打探到什么消息,她也是满口敷衍地糊弄过去了。

    高衡走后,苏苏看着安新科技的资料愣愣发呆,之后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她开始查看安新科技公司官网和媒体上的宣传推广内容,终于,在安新官网上一个不起眼的产品宣传页面,她发现了责编人的名字是陈幸予。

    陈幸予,这名字重名率应该不会太高吧——苏苏心里感慨万千,看不出来这程故舟程总,还真是个一往而深的情种。

    她心里暗暗揣度,估计铖威科技这次的并购计划,程总要全程把控、全权介入了。

    果不其然,并购项目组向程故舟汇报进度的频率大大增加,公司上下都知道,程总对此次的并购计划,空前重视。

    与之相对,安新科技公司内部,却还是一片懒散作风。懒散到陈幸予对于突然接到的参加展销会的任务,甚至有些亢奋和激动。

    不过很快,陈幸予就被自己的天真打了脸。

    接到参加展销会的任务之后,陈幸予变得异常忙碌,究其原因,在于老板安智明终于亲自为安芝芝调整了工作职责,调整之后,安芝芝的工作压力的确是小了很多,还没过试用期的陈幸予,却喜提准备展销会和日常品牌营销的双份工作内容。

    一忙起来,陈幸予也顾不上再练习什么瑜伽、保持什么运动了,恍惚间,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在维盛营销加班吃泡面的日子。

    无独有偶,陈幸予掐算自己在事业上,大概注定和自己的顶头上司相克。

    这次展销会的负责人,是老板安智明的小表弟、公司的二老板方兆兴——又是个年纪轻轻、未经涉世之苦的家伙。

    在准备展销会期间,陈幸予体会方兆兴方总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甩手掌柜当得好,扯淡功夫一流。

    不过陈幸予也见怪不怪,这家不到50个人的小公司,重要职位都是老板的亲戚,剩下的七七八八都是老板及其亲戚们的朋友,像她这样的纯打工人,还真是少数。

    连续加班两周后,陈幸予终于跟着方兆兴带领的团队来到了文宽市参加展销会。从出发开始到参展布场,她时刻体会到,自己就是个什么活都得干的大头兵。

    不过陈幸予知道自己不是最惨的,比她境况还要差一些的,是行政部门的小翁。

    除了要帮忙布展,小翁还是整个团队的“保姆”,方总把这几天的吃喝拉撒全交由小翁一个人安排,一个不满意,方总还要临时变卦,提升差旅质量。

    晚上住宿,陈幸予和小翁一个房间,两个人每天一进屋,就直接瘫倒在床上静静躺着,一直躺到有力气再起来,才开始准备洗漱睡觉。小翁每天睡前都要骂一通老板及其亲友团队,才肯罢休。

    听小翁吐槽的时候,陈幸予也了解到不少这家公司的内情。

    比如,这次带队出来的方兆兴方总,经常被听到和他表哥兼老板安智明在办公室拍桌子对吵;

    一向埋头苦干的芝芝姐,也时常被方总带领的销售团队抱怨工作效率低、拖公司的后腿;

    老板安智明本人,手握公司产品核心技术,在公司内拥有一批技术部的“死忠粉”,“死忠粉”却在私下里看不上方兆兴牵头的销售团队一伙人,总说他们守株待兔,坐等现成……

    一言以蔽之,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越是亲戚朋友,互相diss起来就越能直戳对方痛处。

    陈幸予悠悠听着,脑子里反复出现程故舟劝她辞职的话,但很快,又被这次公司应允的收入提成打动,打消了辞职的念头。

    安新科技在展销会上看似门庭若市,热热闹闹,但他们取得的实际业绩并不理想。

    展销会的第一天,陈幸予就知道,铖威科技也来参展了。犹豫了几天,陈幸予最终还是戴上口罩和鸭舌帽,偷偷跑到铖威科技的展位探查。

    陈幸予不得不承认,从宣传到产品技术再到团队人员的专业程度,安新和铖威一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有那么一时三刻,陈幸予又开始恍惚,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

    历时一周的展销会终于落下帷幕,撤展的时候,陈幸予看展厅里的黑脸保安都觉得和蔼可亲。

    无论业绩,庆功会是必须的。

    展销会附近的饭店不多,方兆兴挑了门面最大的那一家。

    酒足饭饱,方兆兴涨着一张红脸又开始吹牛皮,陈幸予听得腻歪,出包间,透口气。

    大堂同样喧吵,同样二手烟弥漫,陈幸予皴着鼻子正要回,便听见堂里有人破了嗓子喊着:

    “宝宝!宝宝你怎么了!来人啊!谁来帮帮我!”

    陈幸予寻声而望,一位母亲正哆哆嗦嗦地扶着儿子的胳膊哭喊,小男孩看起来三四岁大,身形发实得像个小箍桶,一张脸涨得比喝了酒的方兆兴还要红。

    孩子吃东西被卡住了,陈幸予当即判断。

    她想起在福利院做义工的时候,接受过海姆立克急救法的培训,便箭步冲过去,询问孩子母亲,孩子刚才吃了什么。

    孩子母亲慌张到语无伦次,陈幸予瞥见身边桌子上的饭菜,已然明了。

    告诉孩子母亲立刻呼叫救护车之后,陈幸予双手从背后环住孩子,开始对孩子进行急救,但因力量有限,挤压孩子腹部的力度不够,孩子并没有咳出阻塞物。

    陈幸予内心焦急,正要在现场求助,便看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士冲过来接替了她。

    男士手法专业,试了几次之后,小男孩嘴里突然喷咳出一颗葡萄珠。

    获救之后,小男孩哇地哭出声来,孩子母亲也抱紧孩子哭着:“宝宝!宝宝没事了!吓死妈妈了!”

    耳边隐约传来救护车的呼啸,陈幸予觉得刺耳,也觉得被扎刺着神经。

    陈幸予想躲,她快步向包厢走,手臂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

    “陈幸予?没认出我来?”

    救护车的声音越逼越近,陈幸予脑子里已经乱了八九分,焦躁占据了心神,她回身拧眉一扫,是刚才施救的那位男士。

    根根直立的短发、黝黑的皮肤、一双似笑非笑的浓眉大眼,陈幸予费力搜寻记忆,对不上印象里哪一位认识的人。

    “我是麦俊宁,还记得我吗?”

    记不记得又如何,救护车已经停到门口,陈幸予如临深渊,似曾相识的眩晕感和不真实感已经从脚底开始,如藤蔓一般疾速攀捆住了她整个身体。

    把陈幸予从原地拽离的,还是麦俊宁。

    陈幸予被麦俊宁带到一处无人的小包间坐下来,她听见一个强有力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入耳朵,“陈幸予,陈幸予!看着我!”

    陈幸予稍有回神,她随着麦俊宁的引导,慢慢深呼吸,把注意转移到了当下的环境,脑海里的白色浓雾终于不再加深,安定了片刻之后,麦俊宁出去拿了一瓶冰镇矿泉水回来,陈幸予依着麦俊宁的话,含了一口冰水在嘴里不咽下,又把冰水握在手里,贴在自己脖间的动脉上。

    刺骨的冰凉缓缓镇退了如被荆棘围拢的不真实感,陈幸予慢慢清醒。

    “幸予姐?幸予姐!”

    陈幸予听见了同事小翁的喊声,“哎!来了!”她倏地起身,却又觉得天旋地转。

    “陈幸予,你可能还需要再缓一会。”麦俊宁按着陈幸予的肩膀,没让她起来。

    小翁好像也没按着她回应的方向寻来,陈幸予连忙拿出手机,给小翁拨了电话,告诉她临时有事,稍后会自己回酒店。

    挂断电话,陈幸予看了看时间,晚上九点二十,日期是个普通的工作日,距离和程故舟约定的一个月,还剩不到十天。

    “你现在在文宽市工作?”麦俊宁拉了一把椅子坐到陈幸予身边,和她聊了起来。

    陈幸予心里失落而茫然,没力气思考,被问即答:“不,在北山,来这出差。”

    “巧了,我也是来这开会的,过两天回北山。”

    麦俊宁的语气平静中带着些许惊喜,陈幸予却没什么反应。

    “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有需要,可以来找我。”

    麦俊宁已经把小卡片递到眼前,陈幸予接过来,看到了最醒目的几个字:

    麦俊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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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幸予的眼皮终于晃晃悠悠地抬起来,她怔怔看向麦俊宁。

    麦俊宁也没说话,而是用安定的眼神回望着陈幸予。

    又过了几分钟,陈幸予点头回答:“好,我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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