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料刚走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叶小姐,请留步。”

    叶知吹应声回头,见是四皇子常宁宋,心下诧异,规矩行礼,“四皇子。”

    平日她与四皇子并无交集,如今对方怎会来寻她。

    常宁宋身后还跟着他的伴读赵知行,是礼部侍郎之子,看着一副老实样。

    与赵知行不同,常宁宋的模样倒像是个会干坏事的,一双浅棕眸子灵动俏丽却总觉得他在琢磨些什么坏的玩意。

    未等叶知吹腹诽完,常宁宋脸上挂着笑走近,“前些日子父皇赏下来些滇州进贡的茶叶,不知本殿可有幸,请叶小姐品鉴一番?”

    事出寻常必有妖。

    这四皇子早不来晚不来偏这会来请,莫不是想撺掇她去考官那偷录成绩的名册。

    毕竟这事四皇子也不是没干过,只不过受害者不是她。

    不过一瞬,叶知吹冷酷推辞,“今日方才结束夏试,云大人想来还等着臣女回府,真是不巧。”

    被拒绝后,对方反而像早就料到般笑了笑,“父皇才召了云大人去昭和殿,叶小姐现下回府空是无趣,倒不如来泽梦宫坐上会,本殿母妃也素闻叶小姐贤名,早想与叶小姐见上一面。”

    谁说无聊了?还想着回府找洛时玩呢,但秋妃……

    忖量片刻,迫于无奈叶知吹还是应下,若是四皇子相邀,哪怕拒了,对方也无可奈何,但既然是秋妃娘娘……叶知吹可不想再担上不懂礼数,以下犯上的骂名。

    许是见叶知吹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常宁宋眉眼弯弯道,“叶小姐不必担心,本殿这就派人在昭和殿前候着,云大人一出殿便回来告诉叶小姐,”他语气一顿,“那会可要汇报给云大人?”

    叶知吹麻木地摇头,反正云真自己会知道。

    得到回应,常宁宋当即就召了人去,也是行动派。

    泽梦宫

    赤红的珊瑚摆放在殿内,珠玉点缀,紫曼陀云纱牵连殿里的摆件,平添奇异之美。

    殿内跪侍着一众宫婢,皆低垂下头,小心翼翼,丝毫不敢发出响动。

    娆水为秋黎雅打着扇,天气渐渐转凉,这扇子本早该收了,但主子近日老说烦闷燥热,惹得娆水也愈发难过,那事究竟有没完了,凭何怪到主子身上。

    “娆水。”

    秋黎雅唤道。

    听到吩咐,烧水收起思绪跪到秋黎雅面前。

    “这叶小姐怎的还没来?”

    女人的声音慵懒,尾调轻轻上扬,细听却隐含几丝焦躁不安。

    先前放出去的那小太监也没传来个口信,是怎么办事的这南昭皇宫里的人,害得主子着急。

    娆水的眸子黯淡,不觉带上几分哄人的语气,“主子,才派人出来不过半柱香呢,赵公子走路又慢,路上怕要耽搁不少时间。”

    殿内燃着香,闷得秋黎雅难受,她点点头,心下不耐,阖上眼皮,用指腹揉着发酸的太阳穴,叹息一声。

    秋黎雅正想再让人去寻寻宋儿到哪了,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被让开,熟悉的力道按压在她的太阳穴上,郁闷于心的燥气逐渐褪去,不觉舒展开眉头,发自内心笑道,“若再没了你,本宫真是不知该如何了。”

    似是这几月堆积的愁苦作祟,秋黎雅思及此又是一阵心闷。

    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先前派出的小太监从外头跑入殿内,当即跪了下来,气喘吁吁道,“娘……娘……娘娘……”

    这断气似的声音惹得秋黎雅愈发烦,刚要开口斥责,娆水就抢先骂道,“不懂规矩的狗奴才,如此失仪,有什么就赶紧讲出来。”

    失仪那么大的罪祸平白被按在身上,那小太监心急,话更讲不利索,脸还胀得通红,像是恨不得把嗓子掏出来。

    骂也骂过了,算是解气,秋黎雅此刻见这小太监一番急相,反觉好笑,拨弄着手上玉蔻色的指甲,清声道,“好了,快讲吧。”

    待小太监讲完,与秋黎雅原先料想的无差,果然是宋儿一行快来了。

    看这小太监人虽不利索,倒也算是个懂事的,一看见人来了便急急跑回报信,秋黎雅一高兴随手赏了几片金叶子下去,让他再去殿外候着。

    不消片刻,殿前的玉帘惊动,小太监进来传报道“娘娘,四皇子他们到了。”

    听到这消息,秋黎雅心里急也无暇顾及小太监,忙招手,“快传进来。”

    待三人入殿,秋黎雅才堪堪松口气,还未等人走到跟前便匆匆免掉几人的礼。

    殿内与主座只薄薄一层紫纱隔着,纱后的女子身姿曼妙,体态雍容。

    “烧水,赐座。”

    叶知吹听后只恭敬端坐下,含笑接过茶水,“今日臣女叨扰,望娘娘恕罪。”

    心知肚明是自个请的人来,秋黎雅自不会拿乔,笑道,“叶小姐哪的话,本宫平日就常听宋儿讲起你来,今一见果真不同一般,天姿国色之容,正巧皇上前几日刚赏下茶,宋儿尝过讲此茶清淡爽利,这夏试刚结了正是头昏眼花的时候,叶小姐来尝尝?”

    如此不明的态度,叶知吹只得在秋黎雅含笑的目光下尝了口。

    果真爽利,淡绿的茶水中细觉出丝丝清凉,咽下后细润喉咙,清清茶香留于唇间,品出几分清甜。

    倒像是薄荷茶,只是应当还加了别些东西,味道很不一般。

    吃过茶,叶知吹放下茶杯,眉头舒展开,好一番赞赏。

    见她如此夸赞,也不像是阿谀奉承,秋黎雅心下惊喜,语气中不免带些自许,“这里头还加了些本宫母国送来的药草,与寻常的比自然不同。”

    秋妃原是东齐公主,一入宫不说荣宠倒也颇得圣心,刚入宫就封了昭仪,诞下四皇子后封妃,虽说闹出些事情,但也都是些不痛不详的小事。

    茶香未散,又是几间畅谈。

    正是娆水进殿上茶,恐天色渐晚,秋黎雅思及那事,内心打鼓。

    “娆水,如今几时了?”

    见秋黎雅问,娆水忙跪到地上高声回道,“回主子,正是戌时,云大人还在昭和殿与皇上议事。”

    秋黎雅摆手命娆水退下,叹息道,“果真道朝廷命官难为,如今这时候还被留在宫里,想来平日事务也不少。”

    听有同道之人,叶知吹内心暗暗点头,忽感怪异,抬头就见秋黎雅正看向她,似在等她回些什么。

    这能说些什么,叶知吹只得含糊过去。

    新烧的茶水滚烫,秋黎雅本欲吃口茶缓缓,谁知指间一触杯壁就惊得缩回,内心烦燥,一时也顾不得其他,“听闻郡主的案子,皇上也发派到了大理寺,难为云大人一介女流不仅要统领百官,又要顾着大理寺的职务。”

    听出话中另有名堂,叶知吹未作应答,只是轻笑,吃了口茶。

    统领百官?这置左相于何地,四皇子没有继承权,平日秋妃也无心争什么,况且后宫不得干政,叶知吹可不信秋妃只是无端来上一句为云真鸣不平。

    果然,叶知吹含在嘴里的茶水尚未咽下,就听对面高居主位的华贵女子道,“郡主此事,原非本宫所能议论,只是……叶小姐怕也知道,怎么偏就发生在那日。”

    听此,叶知吹急急咽下茶水,估摸着吃下去几片茶叶,有些发涩,脑子里发懵,我还真不知道。

    但想起常宁希那日所言,忽然明白,郡主出事的地方可不就在泽梦宫。

    叶知吹抬起头,猛地与秋妃视线相撞,不禁想起常宁宋那双浅棕色的眼睛,果真相像。

    秋黎雅毫无征兆地躲开视线,继续道,“若郡主那日未来寻本宫,恐也不会造此横祸,巧是那日本宫早早入寝,”她的声音中不觉有些抽泣,“若非如此……怜儿也不会……”

    怜儿想是玉华郡主的闺名,如此亲密的称呼…

    见秋妃以帕掩泣 ,常宁宋早已不顾礼仪跑上去安慰他母妃,赵知行也紧跟其后。

    叶知吹心有不忍,也宽慰道,“此事本非娘娘之过,贼人之行娘娘何必自责。”

    没成想,秋妃反而愈发落泪,悲凉一笑,“是啊,偏生你都懂的道理。”

    殿内的宫婢早早撤了下去,偌大的穷殿只余下四人,黄白的月色斜洒进窗,拉出长长的影子,照映在紫曼陀云纱上。

    清幽寂冷,这是叶知吹脑海里唯一想到的。

    常说帝王多心,秋妃此行的目的,叶知吹在这一瞬明白了。

    可明白了又能如何,我本非鸿雁而只是寄养在主家的野鸟,笼上虽无锁,奈何我没有双翅。

    待抽泣声渐停,叶知吹听见秋妃哑着嗓子道,“本宫不求其他,但求云大人能还本宫一个清白,烦请……叶小姐转告。”

    秋黎雅泪尽,残妆已去,方能看清她苍白的面色,双眼满含疲倦。

    沉默片刻,既非是贪赃枉法,无故害人之事,叶知吹自认不是纯善之人,也做不到冷情冷意,无奈轻声道,“是,娘娘。”

    得到答复,秋黎雅忍着嗓子的疼痛,还欲言语,就被常宁宋打断,“多谢叶小姐。”

    随即他朝殿外唤道,“娆水。”

    叶知吹看去,只见娆水端着一块玉入殿,玉体晶萦,润泽透亮,周身还有几点赤红痕迹。

    刚要收回视线,蓦地发现娆水竟是向她走来,直至娆水侍立于跟前,才听见常宁宋道,“此是东齐秘宝,传闻中的道家圣器,据说由世称“圣祖”的衡芜仙尊亲自去无妄山采玉,雕成此物,注入灵力,赐名为至幽珠。”

    如此神奇,只是叶知吹有一点不明,“既是仙家所制,为何又是道家圣器?”

    常宁宋唇角一勾,示意叶知吹拿起这块玉,“仙界与凡界不可互犯,此等宝物到了凡界自然灵气散尽。”

    叶知吹小心拿着宝玉,指腹轻抚,此玉通身润泽,散发寒气,隐隐幽光浮动,果真不是凡品。

    “只是,人间传言它还有个妙用……”

    此等传闻,叶知吹也曾听过,在说书先生的铺子里。

    “至幽珠,仙人所造,其身透白幽黄,光亮润泽,能通前世今生,复返阴间之魂,暂离阳间之境。”

    传言有真有假,若真,此物确是宝物,若假,那不过是成色极好的玉罢了。

    此刻,叶知吹隐隐察觉到四皇子接下来的话。

    果不其然,就听见对方笑道,“左右留这无用,不如就送予叶小姐?”

    不论传言真假,天下趋之若鹜之人多了去,倒底是道家圣器,分量不是一般的重。

    所谓无功不受禄。

    一句传话恐担不起如此重的谢礼,若当真担得起,那么叶知吹宁愿方才没答应下来。

    见娆水已准备退下,叶知吹忙推辞,“臣女年纪尚轻,恐担不起如此贵重之物,望殿下收回成命。”

    语罢,见常宁宋没有要拦迹象,叶知吹小心地把玉放回盘中,正巧殿外报来,“娘娘,云大人刚出了昭和殿,咱们的人已拦了下来。

    此话打断常宁宋的下言,再拦自觉没趣,便由着叶知吹行礼告退。

    方才出殿,皎洁明月光轻柔洒下,与夜色自觉相融,沉浸在如此韵色,叶知吹倒不贪恋,只快步走,但又要注意着后头步子小的赵知行。

    在殿内,秋妃见她急急告退也不好多留,便让方才一直在旁默默发呆的赵知行来送她。

    虽不知让这步伐慢的哑巴来送有什么用,叶知吹仍是笑着谢恩。

    如今才知究竟多烦,又不好落赵公子在后太多,便要思忖着步子,时不时顾及后头的人。

    也不知巧舌如簧的赵侍郎是如何教出这么个闷葫芦的。

    一路匆匆,到了宫门前,叶知吹规矩向赵知行道谢,正要走,就听见这一路来不曾开口的人在这徐徐夜风中看向她,“叶小姐,稍等。”

    这闷葫芦声音倒还挺好听的。

    正奇怪对方要说些什么,就见远处小小身影跑近,急得很。

    来人模样很生,例是开口的嗓音熟悉得很,“叶小姐,这是娘娘吩咐奴才送来的,这茶娘娘尝着没甚滋味,就想着不如送些叶小姐带回去。”

    是泽梦宫那的小太监。

    既是娘娘所赐,叶知吹自个又急,谢恩后接过便转身上车。

    赵知行则随小太监一同回了泽梦宫,刚入宫门,那小太监便离了他去,缠着娆水问东问西。

    烧水不甚其烦,扔下碎银子打发,“别在我这献殷勤,主子方才赏你的,快走罢。”

    语罢,便引赵知行入殿,小声讲着话。

    赵知行边听,呐呐点头,他一向好力好记性听,什么都能听着,什么都能记着,从小长辈们就都夸他,长大后反而变少,只摇头骂他榆木脑子不知变通。

    比如方才他便听见小太监在拿到银子后碎嘴咒骂娆水是个贪人赏钱的贱坯子。

    娆水姐姐一向待他好,赵知行听着便要告诉她,不成想她只笑着让他少管。

    怎么会这样呢?那银子分明是娆水姐姐自己攒下的钱。

    娘娘人也很好,但往往想不到这些小事,绕水姐姐便替娘娘做些打点,偏生这些人不懂,娆水姐姐也不会让他们懂。

    思及此,赵知行摇头叹息,这难道就是宫门深似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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