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之一,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不告而别,我也没有生气,我只是不想你憋着心事,因为苦衷这个词,太沉重了。】

    “之一,回来了啊。”

    贺之一一进门就闻到了一阵香气,贺朝明恰好把菜放在餐桌上:“快洗个手吃饭吧。”

    “我——”吃过了。

    贺之一看着贺朝明又走向厨房端菜的背影,话又止住了。

    “辛苦了舅舅。”

    贺朝明应该是没有听见他的话,打开电饭煲盛着饭,他的动作有些着急,就像是怕贺之一饿着了一样。

    贺之一快步走到他身后,接过贺朝明手中的碗:“我来吧。”

    “……好。”

    第一口菜,贺朝明夹给了贺之一。

    “学校的手续办好了,下个星期就可以去上学了。”

    “谢谢舅舅。”

    桌上的手机振了一下,贺之一轻轻瞟了一眼,霎时喉咙发紧。

    贺朝明发觉到贺之一神情的变化,顿住了咀嚼的东西,继而垂下眼睑,道:“那个人还在给你发信息吗?”

    “嗯。”

    手机暗了下去,贺之一挤出一个勉强的笑:“不用担心。”

    “之一,你只要好好学习,好好生活就好了。”

    贺之一的笑冻住了。

    “之一,你什么都不用管,跟着妈妈就好了。”

    “之一,你还是个孩子,很多事情你还不懂。”

    “之一,你还小……”

    ……

    “贺之一,你姓贺又怎样,别忘了你身上也留着我的血。”

    “贺之一,你还以为自己是被贺兰因捧手心的少爷吗?”

    “你死命跟着的母亲,是个给罪犯辩护的伪君子。”

    ……

    一股苦涩蔓延在口腔里,贺之一的鼻子酸得有些发疼,他低下头,嗤笑了一声,又抬起头看贺朝明:“可以不把我当孩子了吗?”

    贺朝明身形一愣,嘴唇微启,最后却归于沉默。

    唐杏连着一个星期都在做梦,听大人说,要是能依稀记得做了什么梦,就证明睡得不太好。

    今天是周末,昨晚她本想睡个懒觉,但醒来以后怎么也睡不着,一看时间快十点了,就干脆起床了。

    冰箱里面没有多少菜了,她打算去超市再买点,正好爸爸妈妈明天就回来了,顺带问问有没有什么菜要她买。

    唐杏刚打开手机,手指却顿住了。

    两个小时前,贺之一给她发了消息:

    “睡醒了吗?”

    唐杏:“刚刚睡醒,怎么了?”

    唐杏等了一会儿,贺之一都没有回复。

    她疑惑地退出聊天界面,然后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很快就接通。

    “妈妈,你们在干嘛呢?”唐杏往杯子里倒了水,说道。

    冯婉清的声音有些沙哑:“昨晚和你爸爸见客户,喝了点酒,才刚睡醒呢。”

    “我打算去超市,你有没有什么要我买?”

    “都可以,买你自己爱吃的,明天妈妈回家给你做。”

    “好,那我——”

    一阵没注意,唐杏握着杯子的手一松,她心里掠过一阵紧张,于事无补地伸了一下手,直到玻璃在地面上绽开,她才认命地扶了下额。

    “怎么了?”冯婉清应该是听到了声响,问道。

    “没事,不小心把杯子打碎了,我先收拾一下。”

    “好,小心点。”

    挂了电话,唐杏蹲下身捡起碎渣,尽管她已经很小心了,但手指还是挂了彩。

    “今天一定是倒霉的一天。”她一边贴着创可贴,一边心想着。

    唐杏家离超市有些距离,本来打算骑电瓶车去,结果电瓶车没电了,只好骑自行车,外面烈日当头,没骑一会儿她就满头的汗,烦躁感逐步涌上心头。

    口袋里的手机恰好又响了,唐杏停下踩踏的脚,一个没站稳摔在了地上。

    她发出一声“这世界真他妈烦人”的哀嚎,破罐破摔地坐在地上掏出口袋里已经晒得发烫的手机,定睛一看,是贺之一打来的。

    于是烦躁的心情瞬间浇灭了大半,连她自己都没发觉。

    她一边接起电话,一边起身扶起自行车,好在穿的是裤子,没摔破皮。

    “喂?”她道。

    “唐杏。”或许是因为外面有些喧嚣,他的声音有些小和低沉。

    “怎么了?”

    “我可以来找你吗?”

    唐杏怔在原地,一时忘记怎么回答,于是电话那头又说了一遍:

    “我可以来找你吗?”

    唐杏感觉自己大概是被晒晕了,此刻贺之一正推着购物车站在她身边,声音柔柔淡淡地问她:

    “你要买些什么?”

    她回神,指向蔬菜区:“买点菜。”

    “你手怎么了?”

    唐杏听闻不由得轻抚了一下创可贴,眼神躲闪:“早上不小心打碎了玻璃杯。”

    “你的创可贴贴得好丑。”

    “……”

    唐杏扯了下嘴角,没好气地说:“那要不你来贴?”

    “可以啊。”

    唐杏脸色微变,旋即又恢复如初,她见贺之一眉梢微挑,将购物车换了个方向:“那先去买创可贴吧。”

    “哎——”唐杏拉住购物车,“我开玩笑的。”

    “没事,我当真了。”

    “……”

    笨蛋贺之一。

    唐杏眼睑微垂,嘴角挂着自己也未察觉的笑。

    心里暖暖痒痒的。

    “这是蒜苔,粗的这个才是蒜苗。”

    唐杏无奈地看着一本正经装错了菜的贺之一,见他神色茫然又恍然地点点头,不由得噗嗤一笑,上前接过贺之一手中的塑料袋。

    “你现在会做饭了吗?”贺之一跟上唐杏,站在她身侧,手上空落落的,略显局促地问道。

    “对啊,学会也有一年多了。”

    “学做饭难吗?”

    唐杏转头,对上贺之一的目光,嘴角扬起道:“你想学做饭?”

    唐杏有一双桃花眼,不笑的时候柔柔媚媚的,笑起来又弯成月牙,眼珠和贺之一一样,几乎是纯黑的,在灯光下格外亮。

    贺之一是微微低头看着她的,他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已经高出唐杏许多了。

    “学会做饭了,以后就能照顾自己了。”

    “贺之一,我可想象不到你系着围裙拿着锅铲的模样。”

    贺之一抿了抿唇,问道:“那你觉得,我是怎样的?”

    唐杏不由得蜷了蜷手指认真思考了一下:

    “你是一个小大人。”

    “小大人?”贺之一疑惑地看着她,无奈地笑了笑,“什么意思?”

    “就是小大人。”唐杏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已经比我高了这么多的小大人。”

    贺之一瞳孔紧缩了一下,撞入了唐杏充满笑意的眼神。

    不仅是他,唐杏几乎也是在同一时刻发觉,他比以前长高了好多。

    “你不觉得我是小孩吗?”

    唐杏微微皱了下眉,眼里闪过疑惑:“为什么是小孩?”

    “我们都在慢慢长大啊。”

    “每个年龄段都有每个年龄段的小孩和大人,十几岁是小孩,二十几岁也可以是小孩,三十岁四十岁都可以是,就像我爸爸,平时像是个大人,但喝醉酒就像个小孩。”

    “你在我眼里,从小学开始一直是个很可靠的小大人啊。”

    话音刚落,唐杏霎时呼吸一窒,像是害怕被戳穿心事一样,躲闪开目光:“你和许遂杉都是!但是你们有时候也是个幼稚鬼!”

    心跳如鼓,唐杏握住推车,不去看贺之一,快步往前走:“好了,我们去称重吧。”

    贺之一站在原地,看着女孩单薄的背,随意扎起的丸子头散落了几缕下来,随着她的步伐轻轻飘动,他微攥的手松了下来,一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

    好在这一次,他的眼睛里带着的是久违的,淡淡的,却又脆弱的释然。

    回去的路上,他们推着车走着。

    太阳还是那么大,少年少女的衣领和后背已被汗水浸湿,但他们都未察觉。

    “贺之一,你吃饭了吗?”

    “还没吃。”

    其实贺之一昨天一晚上都没睡着,一直到给唐杏发了那条消息的时候,才睡着了一会儿。

    “要不要一起去吃顿饭?”

    “唐杏。”

    贺之一没有回答她,反而喊住了她。

    唐杏侧过头,下一刻,却看见贺之一的脸在眼前放大了,她的瞳孔瞬间紧缩起来,呆在了原地。

    耳边的碎发被别开了,她侧眸,看见贺之一修长的手臂,青筋突显。

    “贺——”

    “总算送给你了……”

    他们几乎同时发声,唐杏却捕捉到贺之一语气的虚弱,她猛然抬起头——

    贺之一卓然而立的身子直直地倒下了,她的肩膀被重重压住。

    “贺之一!”

    唐杏手中紧紧握着贺之一刚刚别在她耳后的发夹,偶有路过的医院推车吱呀吱呀响着,头顶的白炽灯明晃晃的,使她眼睛酸涩得难受。

    贺之一躺在病床上,发白的嘴唇紧紧抿着,眉头也是紧皱着。

    贺之一,你是不是很难受。

    唐杏伸出手,想要抚平他的眉头,却看见一行晶莹的眼泪从他的眼角滑了下来。

    唐杏的眼眶,瞬间噙满了泪水。

    贺之一,看见你名字的那刻我没哭,你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也没哭,告诉自己你真的回来了的时候我也没哭,可是,你为什么哭了……

    贺之一,这几年,你是不是一个人承担了很多东西?

    她发出一声压抑的泣音,颤抖着擦去贺之一的泪痕,眼泪从她的眼眶低落下来,雪白的病床被上留下了一粒水渍。

    他哭了,她也哭了。

    “妹妹,过来签个字吧。”

    唐杏回神,有些无措地站起身:“我……我是他朋友。”

    “不是家属吗?那你能联系到他家属吗?”

    “医生,他是怎么了?”

    “气血不足,略微有些严重才晕倒的。”

    “那他什么时候才会醒?”

    “看他身体调节状况,一般输了液今晚或者明早就能醒了。”

    唐杏这才有点安了心,她吸了吸鼻子:“谢谢医生,我现在联系一下他家属。”

    “好。”

    唐杏并没有贺之一家里人的联系方式,于是给许遂杉打了个电话,许遂杉赶来的时候还在大喘着气,汗珠正从他的下巴滴了下来。

    “唐杏!”

    唐杏转身,在看见许遂杉的刹那,重重地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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