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伊斯特海呈现出一种独特的美丽。

    湛蓝的海水与阳光一同降温,从声息低落的海沟翻涌出寂静的深邃。雪白的海浪变得温柔,一潮卷着一潮,浅浅地到访金黄色的沙滩,而后缓慢地离场。

    “快来看我捡到了什么!”西斯兴奋地冲不远处的芭琪和索芙娜大喊,一片完整的扇形贝壳被他高高举起,亮丽的粉红色作为基底,星星点点的乳白色仿佛画笔在壳面洒下了大小不一的颜料粒子。

    “我们也找到了很好看的贝壳。”芭琪不甘示弱,翻开斜挎在腰间的小包,一枚卵形的金黄色贝壳重新展露在日光的照耀下,细密的生长纹整齐地排列,记录下海洋的密语,供捡到它的人作无数种解读。

    这么一对比,好像确实是芭琪捡到的贝壳更特别一点。

    西斯撇了撇嘴,“现在距离日落还早着呢,等我待会儿再找个更好的,一定能叫你输得心服口服。”

    芭琪骄傲地一转脑袋,才不和西斯作无谓的口舌之争。

    她会用事实证明她才是这场贝壳战争中的胜利者。

    “索芙娜姐姐,我们去那边找找吧。”芭琪晃了晃一直牵着索芙娜的手。

    “好啊。”索芙娜没什么意见。

    一起出来玩的三个人之中,西斯主动提出要和芭琪比赛,索芙娜则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裁判,负责评判谁捡到的贝壳最特别,时限是日落之前。

    层叠的细沙在脚下形成不同于坚硬陆地的柔软,需要比日常走路多使一些力气,才能对抗深陷的吸力。

    这对腿脚先天具有残疾的芭琪来说很不容易,好在有索芙娜牵着她,每当她的身体有些摇晃,就用力攥紧手中的支点,稳住底下的脚步,在沙滩上留下一串坚定向前的小脚印。

    “有没有觉得累了?我们可以先休息一下。”索芙娜观察着芭琪的表情,她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薄薄的汗。

    一开始,西斯说想带芭琪到海边玩时,索芙娜疑惑他怎么会突然产生这样一个想法。

    芭琪锻炼了很久,才能像今天一样,如一个正常孩子般行走,然而她一旦打乱走路的节奏,就会暴露出腿脚的问题,身体摇摇晃晃找不到重心,或是直接摔倒在地上。

    柔软的、没有任何支点的沙滩对于芭琪来说,只比正常人在水上行走的难度低一些。

    “所以我们才要带她去海边玩不是吗?”西斯耸了耸肩,“芭琪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正常,就是希望我们把她当没有残疾的普通孩子来对待。”

    如果因为顾虑她的身体,直接剥夺她在沙滩上行走的权利,又何尝不是一种暗地里的歧视。

    “或许等之后芭琪做完手术,再带她去海边玩会更好,到时候她就能无忧无虑地在沙滩上奔跑,在巨大的礁石上攀爬。”

    西斯进行了片刻的停顿,“但我觉得这和她现在到海边玩耍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体验,芭琪有权选择她想要的。”

    索芙娜没说赞同也没说反对,她只是笑着将拨通的听筒递给西斯,“既然是你提议的,那就由你来邀请芭琪吧。”

    “你什么时候打通的电话?!”西斯手忙脚乱地接过来。

    同时,芭琪疑惑的声音从中传出:“你好?是索芙娜姐姐吗?我好像听到了你的声音?”

    “是我,西斯。”西斯清了清嗓子。

    芭琪不说话。

    自从上一次西斯把她惹恼后,接下来的几次见面,芭琪就对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无论是谁喊她,芭琪都会乖乖地应一声,唯独西斯喊她,她会装没听见。

    要是西斯锲而不舍的连着喊她的名字,非要她理自己不可,芭琪就会刮过来一道凌厉的眼刀,示意他闭嘴。

    后来连一向沉默寡言的金阿霍都忍不住提醒他,“你别太欺负芭琪了,她还是个小女孩呢。”

    芭琪的不说话仿佛一种预兆,在她干脆利落地挂断电话前,西斯抢先把邀请她周末一起去海边玩的事说完了。

    听筒那头传来芭琪沉默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就把电话挂了。

    “啧啧,我还以为芭琪小姐会拒绝我呢。”

    周末,在海边汇合后,西斯故意道。

    他明明早就从索芙娜口中得知,芭琪答应了他的邀请,偏偏还要贱兮兮地逗弄一下容易炸毛的小女孩。

    “要不是我妈妈又去加班了,要不是索芙娜姐姐也在,我才不会答应和你出来玩。”芭琪抬起下巴,冷哼一声。

    “今天你妈妈也加班吗?”西斯皱眉。

    今天可是休息日,休息两个字意味着人们应该回归生活,而不是继续工作。哪怕是餐厅,也会在周末歇业。

    当然,为了保证市民的正常生活,如超市之类的店铺会得到市政厅的特别许可,在休息日进行营业。

    芭琪妈妈所在的公司显然不属于特别许可的范畴内。

    “她说公司最近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至于具体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芭琪一个小孩子是没办法从大人嘴里得知的。

    说到这个,芭琪有些闷闷不乐。

    为了让她打起精神,西斯主动提出要和她比赛。

    “比什么?”芭琪问。

    她第一次踩在沙滩上,脚下传来的触感令她感到非常新奇。

    她忍不住悄悄地又往旁边踩了几下。

    当然,为了不让西斯看出来她心中的喜悦,挂上得意洋洋的嘴脸,芭琪尽量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和动作,然后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索芙娜嘴角一抹了然的微笑。

    索芙娜一直牵着芭琪,以她的身高,完全可以居高临下地将芭琪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她没有戳破芭琪的小心思,就像她面对芭琪的母亲时,选择了维护芭琪的谎言。

    “真是太感谢你了索芙娜,哪怕你今天没有邀请芭琪去中央公园玩,我可能也要厚着脸皮麻烦你帮我照顾她一天。”芭琪的母亲将芭琪送到公寓楼下,把柔软的小手交到索芙娜手中。

    中央公园?不是去海边吗?

    毫无疑问,芭琪和她的妈妈撒了谎。

    索芙娜大概猜到了芭琪为什么要撒谎,想必就和西斯说的一样,担心芭琪的身体吧。

    “没关系,我很喜欢和芭琪相处,她是个听话的好孩子。”索芙娜摸了摸芭琪的脑袋。

    小女孩主动把圆乎乎的耳朵塞到了索芙娜手里,背对着她的母亲,仿佛这样就能逃避。

    芭琪的母亲没有和索芙娜过多寒暄,她赶时间,很快便行色匆匆地去赶下一趟前往公司的电车了。

    索芙娜则带着芭琪上了另一趟截然相反,前往海边的电车。

    是的,自从存款稳定地增加后,索芙娜逐渐抛弃了慢吞吞的巴士,享受起抵达目的地的站点更少,用时更短的有轨电车。

    “我不是故意和妈妈撒谎的。”上车后,芭琪依旧把脑袋靠着索芙娜的手臂,小声地替自己辩白。

    “我只是太想去海边玩了。”

    因此她本来想要拒绝西斯的话语凝固在嘴巴里,牙齿互相抵着,舌头像被冻住了似的僵硬,连答应都忘了,就把电话挂断了。

    好在她之后又打给了索芙娜,说自己答应了和她一起去玩。

    但芭琪留了个心眼,没有把自己要撒谎的事提前和索芙娜通气。

    她想着,如果到时候索芙娜要揭穿她的话,那就说明她不该在做手术治好自己的腿之前到海边去玩。

    无论索芙娜如何决定,芭琪都会接受。

    “你会觉得我是个坏孩子吗?”芭琪从索芙娜的衬衫袖子下探出一双眼睛,惴惴不安地紧盯着索芙娜。

    “能去海边玩,你高兴吗?”索芙娜问。

    “嗯!”芭琪重重地点头。

    “那就没关系了。”索芙娜微笑。

    她不觉得撒谎是错误的行为,她也不会教导芭琪以后不要撒谎。

    在邪教徒的教育里,谎言不过是达成目的的手段之一,如果撒谎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为什么不呢?

    不过芭琪受到的教育让她将撒谎定义为错误的行为,她也为了自己的谎言担心又愧疚。

    既然如此,索芙娜便和她约定,“这会是我们两个之间的秘密,我绝对不会告诉其他人。”

    只要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芭琪撒的这个小小的谎言就相当于不存在。

    索芙娜纵容的态度显然让芭琪得到了鼓励,她开始兴致勃勃地和索芙娜聊起了别的。

    她今天特地背了一个小挎包,打算待会儿到了海边捡点纪念品回去;她希望电车开得再快一点,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深蓝色的电车乘着芭琪的期待,沿着预设的轨道,路过高大的建筑物和拥挤的人群,远离市区,奔向环抱着海星石市的壮阔之海。

    远处传来汽笛的高鸣,或许是又一辆轮船准备驶离港口。

    索芙娜忽然想起了自己看过的那本小宣传册,巴掌大的小册子,上面的图片还历历在目。

    来到海星石市这么久,她也是第一次见到著名的伊斯特海。

    想到这,索芙娜的心底同样涌上一点难言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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