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摸了摸承儿的额头和小脸，又翻开眼皮瞧了瞧，脸色变得严肃了起来，立马转身去拿放在地上的药箱，准备开药。
承儿被这一顿折腾，从昏睡中清醒过来了些许。
他耷拉着眼皮，含糊不清又委屈地叫了一声娘。声音干哑得像只小鸭子。
闻言，明景惊喜地转过身来，迈步至床前：“承儿醒啦？”
趁着大夫看诊，她赶紧拿帕子把脸擦了擦。刚才这一老一少一副看见傻子的表情，伤到了明景宝贵的自尊心。
承儿烧得已经神智不清了，看见明景过来，半是撒娇半是委屈：“娘娘……难受……抱……”
卫冥侧目，从他的视角只能看见女子小半张白净的侧脸。明景刻意忽视了卫冥打量的视线，弯下腰去抱承儿。
承儿向来爱撒娇。以前，磕着碰着了，眼里便含了一包泪，跑去和秦含珠哼唧。秦含珠虽坚定地认为男孩儿不可如此娇惯，却也受不了承儿的攻势，一边抱着哄着一边说他：“承儿是哥哥对不对？当哥哥的可要坚强些呀。”
每次这个时候，明景便站在秦含珠身旁，冲着承儿眨眼睛，然后学他哭的样子，承儿就会气得转过身去，拿屁股对着她。
现在秦含珠生死未知，明景只好回忆了一下她是怎么抱孩子的，想着暂时给承儿一点安慰。
“别抱他！” 老大夫刚从药箱里拿出药方，就见到这一幕。赶忙大跨步冲过来，把承儿放倒在床上。
“令郎高热持续不退，手脚抽搐，有急惊风的征兆。” 老大夫严肃道。
话音刚落，刚刚在明景怀里还只是微微抽搐的承儿，这会儿竟然翻起了白眼，目光呆滞，嘴唇发青，手脚不停地发抖。
老大夫手脚利索，熟练地把承儿身子放平，又扯开他的前襟散热。他沉稳地吩咐卫冥：“拿了桌子上的药方，去我那儿抓药，快去快回。”
又转头对明景说：“去打盆温水过来，再拧个帕子，给娃娃擦擦。”
卫冥二话不说，拿了药方就要往外走。刚跨出一步，就感觉自己的衣摆被扯住了。
明景两根手指头揪住他的衣摆，悄悄问他：“盆在哪？水在哪？”
卫冥歪头看着明景，这才意识到，这里是他的宅子，而非东宫。而眼前的女子，擦干净脸之后，容貌过人，怕是太子后院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贵妇人。
“我去找人送过来。” 卫冥言简意赅道。
“哦。”明景点点头，松开了手。垂下胳膊，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却不自然地搓了搓。
卫冥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明景便帮着老大夫把承儿的头缓缓侧向一边，用帕子清理着孩子口中流出的秽物。
不多时，一个老阿婆颤颤巍巍地端着水盆进来了。
要是平时，明景肯定会觉得奇怪：这房里陈设虽然简单，但都是一等一的好东西，尤其是那座山水屏风，用的是上好的紫檀木，雕工出众，起码是顶顶富贵的人家才能用得起的。
但这样好的宅子，却静悄悄的，连个婢子的影子都不见。这会儿来送水的甚至是个牙都掉光了的老太太。
但此时明景一心装着承儿的安危，将违和感抛到了脑后。
一言不发的阿婆走到床前，端着个水盆，先看看坐在小方桌前奋笔疾书的老大夫，再看看手忙脚乱的明景，最后再看看烧得不省人事的承儿。
“是谁要的水和帕子？”她颤颤巍巍地开口。
等着她把帕子拧好送到自己手里的明景：“……”
是她太久没出宫了吗？外面的世道已经变了？
明景只好起身接过水盆，亲自拧了帕子，给承儿擦起身来。承儿这会子抽搐的症状好了不少，但还是烧着，嘴唇上起了很多干皮和血口子。
老阿婆站不住了，不客气地坐到床上，一双混浊的眼睛饶有趣味地盯着明景。
然后，她开口，语不惊人死不休：“你和卫小郎，成亲了没有？”
明景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卫小郎是谁。
然后隐隐心虚。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卫冥生得太俊，她刚刚只不过是多看了他两眼罢了。要是让那小心眼的太子听到这话，估计都能先气死，再气活喽。
正在药箱找烫伤膏的老大夫听到声音，也扭过头来，杂草般的眉毛下一双小眼睛炯炯有神。
别以为我没看到你这老头一脸吃到好瓜的表情！
明景心里咆哮着，面上却不显，假装什么也没有听到，淡定开口道：“阿婆，你给我倒点喝的水过来吧，我给孩子润润。”
老婆婆笑眯眯地应了：“成。我顺便给孩子熬点粥。” 她一边起身往外走，一边还用自以为是自言自语，其实屋里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啧啧啧，卫小郎好福气啊，儿子都这么大咯！”
明景：“……”老人家您的想象力实在有点强大了。
正当明景感觉自己要被两位老人灼热眼神烫出个洞的时候，卫冥他，终于提着药包回来了。
卫冥踏进房间，迎面遇上了三道火热的目光，其中两道来自八卦老人组，一道来自看到救星的明景。
饶是他跟着太子见过无数大风大浪，这会也生出了几分茫然。
明景蹭地站起来，接过他手里的药包，丢下一句“我去熬药”就跑出去了。
卫冥盯着另外两道视线，强作淡定地走到床前看了看承儿，横看竖看也没看出什么不同。
卫冥便问道：“大夫，他现在情况如何？”
老大夫收了八卦的心思，回道：“暂时稳定下来了。等药熬好，喝个三副烧就退了。” 他将一个小瓷罐儿递给卫冥：“药膏敷在伤口处。结痂之前不要见水。”
他又瞅了一眼卫冥青涩的面庞，看着不像是个靠谱的爹，便又叮嘱了一句：“以后娃娃发高烧就早点来请大夫，小娃儿身子骨弱，烧得久了，就成了傻子了。”
卫冥点了点头，转头对陈婆子说道：“阿婆，你让阿公替我把马车套上，等会我去送送大夫。”
陈婆婆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老大夫心思却活络了起来。大夫当得久了，什么三教九流，江湖侠客他都见识过。
其中也不乏有些怪人，半夜闯进医馆，要他救一个浑身鲜血，半死不活的人；也有些蒙面豪客，冲进来丢下一锭金子，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让他不许医治某个仇敌；更多的还是像这小郎君一样，进来二话不说，绑了他就走。
他对这种情况见多不怪，只要老老实实救了人，拿了诊金，出去以后嘴巴闭紧，就什么事都不会有。因而他向来是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好奇的绝不好奇。
但这小郎君看着不像穷凶极恶之人，那女子举止做派也不似小门小户能养出来的。
听这老婆子说的话，两人还未成亲就有了这么大的孩子。三人看上去风尘仆仆，定是吃多了苦头才逃到这里。
老大夫自诩年轻时也算个风流人物，平日最爱看些才子佳人的戏文，动情处往往泪流满面，是个十分知情识趣的老头子。于是他觉得自己懂了，非常懂。
在卫冥进来之前，他已经在脑海里构想了一出苦命鸳鸯被迫分离，被女子夫家发现孩子不是亲生的之后，两人私奔的戏码。
再一听到这小郎君要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套了马车送自己回去，老大夫一时怜爱之心占了上风，忍不住道：“你放心，老夫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会说出去。”
卫冥看着老大夫一脸我懂我是过来人的表情，刚进门的那种诡异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只觉得肩上沉甸甸的，好像背上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大锅。
他挠了挠刺挠的肩膀，道：“那便好。”
这老丈还挺上道，本来他还打算在马车上威胁他一番来着。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卫冥便打开药膏，笨拙但细心地给承儿上药。
孩子的状态瞧着比他刚出去那会好多了。虽还是昏睡着，表情看上去却没有之前那么骇人了。
但还是睡得不安稳，就这一会儿功夫，嘴里总含混地说着梦话，一会儿喊爹爹，一会儿叫娘娘。
卫冥虽然没当过父亲，可他一直跟在太子身边，非常清楚太子殿下对这个孩子的疼爱和看重。
当他得知太子被陛下圈禁起来之后，就快马加鞭地从瓜州赶回来，他想着，救不了殿下，起码保得住他的子嗣。
可还是晚了一步。当他到达南山别苑时，大火已经烧了一夜。
南山距离邺都有一段距离，当金吾卫赶到时，火势已经蔓延至山林，禁军和金吾卫忙着灭火和组织附近百姓撤离，卫冥便乘乱入了别苑。
是时，满目疮痍，昔日亭台楼阁化为废墟，地上还有许多形态各异的焦尸。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卫冥翻了好久，才在倒塌的正院废墟下，发现一具烧焦的尸首。男尸身上佩着太子的金鱼符，身量也和太子相差无几。
正当他绝望之际，便听到了小孩子微弱的哭声。他走过去，在一具烧得皮开肉绽的女尸下，捞出了一个尚有气息小皇孙。
卫冥抱着小皇孙，正准备从后门离开，又在后院墙角处发现了一个女子，女子求生意志极强，撑着一口气向他呼救。
他不忍见死不救，便将女子一并救了出来，带到了自己城郊的宅子里。
卫冥跟着太子九年，从十岁到十九岁。
太子救下他的那个秋天，他偷偷跟在父亲身后进了无名山。
猎户一家靠打猎为生，山里对他的父亲来说，有宝藏，但更多的是猛兽和杀机。但十岁的小孩可不懂这些，他只看得到脆甜的野果和香喷喷的野兔。
很快，他就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了代价——一头饿极了的大虫发现了他们父子，恶狠狠扑了过来。父亲为了保护他，丢了一条胳膊。
正当他以为要命丧虎口之时，太子殿下出现了，连发数箭，射中了猛兽的咽喉，救下了他父子二人。
他把奄奄一息的父亲驮到自己的马背上，送他们回了家，替父亲请了最好的大夫。
他的姐姐，拉着他跪在太子面前，给他磕头。她流着泪说，贵人大恩大德，我们穷苦人家也没什么可回报的，就让虎子跟着你，伺候您一辈子吧。
太子答应了，带着他离开了无名山，给了他新的名字，新的人生。
九年来，他待他如父亲般疼爱，又如兄长般随和。
卫冥虽不曾读过多少圣贤书，但知恩图报这个道理，连路边的乞丐都明白。
可他还未来得及报答殿下的大恩大德，恩人却已入了地府，说不定已经喝了孟婆汤，跨了奈何桥了。独留下小皇孙孤苦伶仃，举目无亲。
承儿被这一顿折腾，从昏睡中清醒过来了些许。
他耷拉着眼皮，含糊不清又委屈地叫了一声娘。声音干哑得像只小鸭子。
闻言，明景惊喜地转过身来，迈步至床前：“承儿醒啦？”
趁着大夫看诊，她赶紧拿帕子把脸擦了擦。刚才这一老一少一副看见傻子的表情，伤到了明景宝贵的自尊心。
承儿烧得已经神智不清了，看见明景过来，半是撒娇半是委屈：“娘娘……难受……抱……”
卫冥侧目，从他的视角只能看见女子小半张白净的侧脸。明景刻意忽视了卫冥打量的视线，弯下腰去抱承儿。
承儿向来爱撒娇。以前，磕着碰着了，眼里便含了一包泪，跑去和秦含珠哼唧。秦含珠虽坚定地认为男孩儿不可如此娇惯，却也受不了承儿的攻势，一边抱着哄着一边说他：“承儿是哥哥对不对？当哥哥的可要坚强些呀。”
每次这个时候，明景便站在秦含珠身旁，冲着承儿眨眼睛，然后学他哭的样子，承儿就会气得转过身去，拿屁股对着她。
现在秦含珠生死未知，明景只好回忆了一下她是怎么抱孩子的，想着暂时给承儿一点安慰。
“别抱他！” 老大夫刚从药箱里拿出药方，就见到这一幕。赶忙大跨步冲过来，把承儿放倒在床上。
“令郎高热持续不退，手脚抽搐，有急惊风的征兆。” 老大夫严肃道。
话音刚落，刚刚在明景怀里还只是微微抽搐的承儿，这会儿竟然翻起了白眼，目光呆滞，嘴唇发青，手脚不停地发抖。
老大夫手脚利索，熟练地把承儿身子放平，又扯开他的前襟散热。他沉稳地吩咐卫冥：“拿了桌子上的药方，去我那儿抓药，快去快回。”
又转头对明景说：“去打盆温水过来，再拧个帕子，给娃娃擦擦。”
卫冥二话不说，拿了药方就要往外走。刚跨出一步，就感觉自己的衣摆被扯住了。
明景两根手指头揪住他的衣摆，悄悄问他：“盆在哪？水在哪？”
卫冥歪头看着明景，这才意识到，这里是他的宅子，而非东宫。而眼前的女子，擦干净脸之后，容貌过人，怕是太子后院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贵妇人。
“我去找人送过来。” 卫冥言简意赅道。
“哦。”明景点点头，松开了手。垂下胳膊，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却不自然地搓了搓。
卫冥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明景便帮着老大夫把承儿的头缓缓侧向一边，用帕子清理着孩子口中流出的秽物。
不多时，一个老阿婆颤颤巍巍地端着水盆进来了。
要是平时，明景肯定会觉得奇怪：这房里陈设虽然简单，但都是一等一的好东西，尤其是那座山水屏风，用的是上好的紫檀木，雕工出众，起码是顶顶富贵的人家才能用得起的。
但这样好的宅子，却静悄悄的，连个婢子的影子都不见。这会儿来送水的甚至是个牙都掉光了的老太太。
但此时明景一心装着承儿的安危，将违和感抛到了脑后。
一言不发的阿婆走到床前，端着个水盆，先看看坐在小方桌前奋笔疾书的老大夫，再看看手忙脚乱的明景，最后再看看烧得不省人事的承儿。
“是谁要的水和帕子？”她颤颤巍巍地开口。
等着她把帕子拧好送到自己手里的明景：“……”
是她太久没出宫了吗？外面的世道已经变了？
明景只好起身接过水盆，亲自拧了帕子，给承儿擦起身来。承儿这会子抽搐的症状好了不少，但还是烧着，嘴唇上起了很多干皮和血口子。
老阿婆站不住了，不客气地坐到床上，一双混浊的眼睛饶有趣味地盯着明景。
然后，她开口，语不惊人死不休：“你和卫小郎，成亲了没有？”
明景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卫小郎是谁。
然后隐隐心虚。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卫冥生得太俊，她刚刚只不过是多看了他两眼罢了。要是让那小心眼的太子听到这话，估计都能先气死，再气活喽。
正在药箱找烫伤膏的老大夫听到声音，也扭过头来，杂草般的眉毛下一双小眼睛炯炯有神。
别以为我没看到你这老头一脸吃到好瓜的表情！
明景心里咆哮着，面上却不显，假装什么也没有听到，淡定开口道：“阿婆，你给我倒点喝的水过来吧，我给孩子润润。”
老婆婆笑眯眯地应了：“成。我顺便给孩子熬点粥。” 她一边起身往外走，一边还用自以为是自言自语，其实屋里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啧啧啧，卫小郎好福气啊，儿子都这么大咯！”
明景：“……”老人家您的想象力实在有点强大了。
正当明景感觉自己要被两位老人灼热眼神烫出个洞的时候，卫冥他，终于提着药包回来了。
卫冥踏进房间，迎面遇上了三道火热的目光，其中两道来自八卦老人组，一道来自看到救星的明景。
饶是他跟着太子见过无数大风大浪，这会也生出了几分茫然。
明景蹭地站起来，接过他手里的药包，丢下一句“我去熬药”就跑出去了。
卫冥盯着另外两道视线，强作淡定地走到床前看了看承儿，横看竖看也没看出什么不同。
卫冥便问道：“大夫，他现在情况如何？”
老大夫收了八卦的心思，回道：“暂时稳定下来了。等药熬好，喝个三副烧就退了。” 他将一个小瓷罐儿递给卫冥：“药膏敷在伤口处。结痂之前不要见水。”
他又瞅了一眼卫冥青涩的面庞，看着不像是个靠谱的爹，便又叮嘱了一句：“以后娃娃发高烧就早点来请大夫，小娃儿身子骨弱，烧得久了，就成了傻子了。”
卫冥点了点头，转头对陈婆子说道：“阿婆，你让阿公替我把马车套上，等会我去送送大夫。”
陈婆婆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老大夫心思却活络了起来。大夫当得久了，什么三教九流，江湖侠客他都见识过。
其中也不乏有些怪人，半夜闯进医馆，要他救一个浑身鲜血，半死不活的人；也有些蒙面豪客，冲进来丢下一锭金子，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让他不许医治某个仇敌；更多的还是像这小郎君一样，进来二话不说，绑了他就走。
他对这种情况见多不怪，只要老老实实救了人，拿了诊金，出去以后嘴巴闭紧，就什么事都不会有。因而他向来是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好奇的绝不好奇。
但这小郎君看着不像穷凶极恶之人，那女子举止做派也不似小门小户能养出来的。
听这老婆子说的话，两人还未成亲就有了这么大的孩子。三人看上去风尘仆仆，定是吃多了苦头才逃到这里。
老大夫自诩年轻时也算个风流人物，平日最爱看些才子佳人的戏文，动情处往往泪流满面，是个十分知情识趣的老头子。于是他觉得自己懂了，非常懂。
在卫冥进来之前，他已经在脑海里构想了一出苦命鸳鸯被迫分离，被女子夫家发现孩子不是亲生的之后，两人私奔的戏码。
再一听到这小郎君要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套了马车送自己回去，老大夫一时怜爱之心占了上风，忍不住道：“你放心，老夫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会说出去。”
卫冥看着老大夫一脸我懂我是过来人的表情，刚进门的那种诡异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只觉得肩上沉甸甸的，好像背上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大锅。
他挠了挠刺挠的肩膀，道：“那便好。”
这老丈还挺上道，本来他还打算在马车上威胁他一番来着。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卫冥便打开药膏，笨拙但细心地给承儿上药。
孩子的状态瞧着比他刚出去那会好多了。虽还是昏睡着，表情看上去却没有之前那么骇人了。
但还是睡得不安稳，就这一会儿功夫，嘴里总含混地说着梦话，一会儿喊爹爹，一会儿叫娘娘。
卫冥虽然没当过父亲，可他一直跟在太子身边，非常清楚太子殿下对这个孩子的疼爱和看重。
当他得知太子被陛下圈禁起来之后，就快马加鞭地从瓜州赶回来，他想着，救不了殿下，起码保得住他的子嗣。
可还是晚了一步。当他到达南山别苑时，大火已经烧了一夜。
南山距离邺都有一段距离，当金吾卫赶到时，火势已经蔓延至山林，禁军和金吾卫忙着灭火和组织附近百姓撤离，卫冥便乘乱入了别苑。
是时，满目疮痍，昔日亭台楼阁化为废墟，地上还有许多形态各异的焦尸。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卫冥翻了好久，才在倒塌的正院废墟下，发现一具烧焦的尸首。男尸身上佩着太子的金鱼符，身量也和太子相差无几。
正当他绝望之际，便听到了小孩子微弱的哭声。他走过去，在一具烧得皮开肉绽的女尸下，捞出了一个尚有气息小皇孙。
卫冥抱着小皇孙，正准备从后门离开，又在后院墙角处发现了一个女子，女子求生意志极强，撑着一口气向他呼救。
他不忍见死不救，便将女子一并救了出来，带到了自己城郊的宅子里。
卫冥跟着太子九年，从十岁到十九岁。
太子救下他的那个秋天，他偷偷跟在父亲身后进了无名山。
猎户一家靠打猎为生，山里对他的父亲来说，有宝藏，但更多的是猛兽和杀机。但十岁的小孩可不懂这些，他只看得到脆甜的野果和香喷喷的野兔。
很快，他就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了代价——一头饿极了的大虫发现了他们父子，恶狠狠扑了过来。父亲为了保护他，丢了一条胳膊。
正当他以为要命丧虎口之时，太子殿下出现了，连发数箭，射中了猛兽的咽喉，救下了他父子二人。
他把奄奄一息的父亲驮到自己的马背上，送他们回了家，替父亲请了最好的大夫。
他的姐姐，拉着他跪在太子面前，给他磕头。她流着泪说，贵人大恩大德，我们穷苦人家也没什么可回报的，就让虎子跟着你，伺候您一辈子吧。
太子答应了，带着他离开了无名山，给了他新的名字，新的人生。
九年来，他待他如父亲般疼爱，又如兄长般随和。
卫冥虽不曾读过多少圣贤书，但知恩图报这个道理，连路边的乞丐都明白。
可他还未来得及报答殿下的大恩大德，恩人却已入了地府，说不定已经喝了孟婆汤，跨了奈何桥了。独留下小皇孙孤苦伶仃，举目无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