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所有人几乎彻夜忙碌。

    太后更是时时向太医询问敏华的情况,可太医言语间的含糊,令她心慌意乱,忍不住落了好几次泪。

    梁老夫人看在眼里,思绪骤然被拉回了五年前,随即心痛如绞,仿佛再次经历当时的丧子之悲。

    她眼角含泪,什么话都没说,只静静地坐在昔日姐妹身边,无声的陪她度过这缓慢又煎熬的一夜。

    期间奉元帝来过,想必是知道了此事细节和敏华伤情,并没有多询问太医或旁人,只宽慰了太后几句,继而在敏华床边静静望了一会儿。

    次日晌午,敏华终于恢复意识。

    她迷迷糊糊的要了水喝,随即又倒头睡过去,再过了半个时辰,才算是真正清醒过来。

    太医重新把了脉,说是情况已经稳住了,后续按时按量服药,慢慢调理休养即可。

    太后这才放下心来,吩咐人去准备吃食、煎药,直到听见敏华虚弱的声音传来,她又赶忙去了床边。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这会儿敏华才喝过水,仍觉口干舌燥。

    她下意识抿了抿唇,脑子混沌着,不知怎么就脱口问了句:“母后,儿臣是不是差点儿见不到您了?”

    敏华失血过多,尽管换了干净的衣衫,也挡不住她苍白的脸色,太后看在眼里,无不心疼。

    “傻孩子,说的什么话,有母后在呢,不会让你有事的。”

    敏华低头凝视自己被缠了一层又一层纱布的伤口,瘪了瘪嘴道:“母后,我好疼。”

    太后听到这话,心都揪起来了,她握着敏华的手紧了紧,眼圈也红了,“母后知道。”

    “母后……”敏华思绪渐渐恢复,欲言又止。

    太后敏锐的意识到了什么,却并不想戳破她的心思。

    “雪容,去催下膳房。”

    太后说着便要起身,敏华与此同时,用力拉住即将抽离的手,又喊道:“母后。”

    “别说了,”太后沉了口气,声音放柔了些又道:“你先养伤,其他的之后再说。”

    敏华仍不撒手,她仰起头,目光坚定道:“母后,我已经想好了,什么时候说都没有什么区别。”

    太后闭了闭眼,似是不忍。

    敏华毫不犹疑道:“我知此事不能随心所欲,遂不求奢望,只想回到曾经那般,儿臣便知足。”

    太后听罢,沉默了好半响,才终于吐出两个字,“不行。”

    她转身坐会床边,反握住敏华,劝慰道:“纵使母后百般宠你,但你是公主,总要……”

    “若只是因为这个公主身份,那儿臣便向皇帝哥哥请旨,允我剃发去道观做姑子,了此一生。”

    “敏华!”

    太后没想到她竟做到这个地步,气血上头,一时有些头晕目眩,“你…你非要这么伤母后的心吗?”

    “母后……”

    敏华垂着头,叫人看不见表情,却有豆大的泪珠接连落下。

    “儿臣也试图放下过,可度日如年的苦楚,让我的心时时悲恸,仿佛在一遍遍的提醒着我,这是不能放下的。”

    敏华抬手抹了把脸,竭力压着情绪,徐徐问道:“若此后余生,儿臣只能如金丝笼中鸟,玉石坛中鱼,母后便不伤心了么?”

    她这段话冷静又平淡,传入耳中却如寒风般冷冽,太后眸中渐渐模糊,终是无言起身而去。

    母女俩交谈伊始,雪容便打发了屋内人出去,唯留下了梁老夫人在一旁。

    然而,这位唯一的事外旁观者,又实在是没听懂这段没头没尾对峙,只恍惚间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连言语上都要忌讳上几分。

    “太后娘娘……”默默跟随好长一段时间后,梁老夫人终于在几番挣扎中开了口。

    太后这才陡然回神儿,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完全忽略了一个人,连忙招手吩咐道:“雪容,差人将梁夫人送……”

    “臣妇不是要走,”梁老夫人上前一步,打断她道:“臣妇本不该多言,只是娘娘这样伤神下去,免不了让旁人看了生出什么闲话来。”

    太后玲珑心思,一听便知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当即抬手打断道:“湘兰,你不知这事因果,不必劝我。”

    梁老夫人沉了口气,仍是进言道:“臣妇自不知宫闱之事,但我是个母亲。”

    太后闻言一怔。

    “臣妇自知接下来的言语僭越,却实在无法做到忍声而归,望太后娘娘能听臣妇多嘴几句,说完便任娘娘问罪处置。”

    太后垂眼,“湘兰,我知你要劝我什么,只是我在这个位子,不能只做母亲……”

    “也因娘娘您在这个位子,才能更多的偏爱她一些。”

    换做平常,雪容早就拦下这一再冒进的言语。可今日站在眼前的梁老夫人,是太后与之多年不见,却仍礼敬友爱的人。

    她摇摆不定该如何作为的时候,对方已经侃侃而谈说到了这份上,自己再插手也只是多余。

    “我的长子启年,领兵征战多年,终横尸战场,可怜他为国捐躯竟也没落得个好名声,可怜我生他为母,却白发人送黑发人……”

    梁老夫人说到情深处,不免眼眶泛红,这么多年来,对于梁启年闭口不提的是她,最为难过心结的也是她。

    此时的她能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不是单单的为敏华说情,更是她自己剖开心底伤疤,诉说遗憾与悲伤。

    “湘兰……”

    “若我儿还在,就算他想要烈日明月,我也要绞尽脑汁想一想办法,绝不会用无能为力四个来敷衍,娘娘……”

    梁老夫人柔声细语道:“臣妇相信敏华殿下并未向您要过烈日明月,她一再相逼恳求,不过是无路可走,唯盼眼前之人非国母,而吾母。”

    言尽于此。

    太后娘娘一时愣住,梁老夫人行礼告退而去。

    雪容本想拦人,见太后仍未回神儿,思忖片刻,匆匆唤来宫女去送梁老夫人出宫算罢。

    烈日寒风,宫道冗长。

    梁老夫人一路无言,却在迈出宫门那一刻,不知怎的,落下一滴泪来。

    彼时,苏云薇已经在相府转了无数个圈了。

    她也算得上有耐心的人,但在此刻,完全比不了林知瑶这边不动如山。

    借着喝茶的功夫,苏云薇再次走到林知瑶眼前问她:“你到底在等什么?”

    林知瑶不语。

    苏云薇眼看自己来这大半天了,仍是没得到半句关于敏华的消息。

    她本就心急如焚,见林知瑶这般莫名其妙的态度,更是生出一股无名火。

    “明明说好无论成败,次日都在找你再做打算,怎么你……”

    “夫人——”

    苏云薇的话,被还没见到人影的一声呼唤打断。

    林知瑶这才算有了点反应,扶着金花的手起了身。

    也是在此时,金花通过林知瑶手心薄汗,才确定了自家主子风平浪静的表面下隐藏地紧张与忍耐。

    想必是一路小跑,银花进门之时双颊泛红,连喘了好几口气,才稍缓过来。

    “先喝点水,慢慢说。”

    林知瑶又急又怕,心情复杂的亲自倒了杯水给银花递过去。

    苏云薇虽然知道林知瑶对待金银花远超主仆之情,但这般举动还是十分明显地异常,遂皱起了眉,看向银花的目光也紧张了起来。

    金花眼疾手快地接过水杯转递给了银花,给这个场面抹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也省去了银花接与不接的犹豫时间。

    “老夫人申初才出宫门。”

    银花囫囵吞下两口水,忙道:“小的见到了人,便忙着去接,按夫人和金花姐姐的话,没昏头直问,而是将人送回了家,顺势关怀了几句。”

    林知瑶点点头,问:“如何?”

    “殿下已经转危为安,也清醒过来了。”

    银花一语中的,林知瑶与金花皆松了一口气,苏云薇却听的心头一惊。

    “这是什么话?”苏云薇愕然地转向林知瑶,“只是作秀而已,怎么说得这般严重?”

    林知瑶闭口不谈的初衷,是不知敏华情况如何,无法向苏云薇交代,生怕对方过于忧虑而做出什么失去理智的事。

    现下知晓敏华已度过危险,面对苏云薇的质问,她虽满心愧疚,却也从容了不少,一五一十地将实情说出。

    苏云薇是明事理的人,再关心则乱,也知此事巧合至此,况且各处细节都是她们三个商议决定,怎么也怪不到林知瑶一人头上。

    撇去论责,便只剩担忧。

    林知瑶看出她的心思,皱眉道:“你现在决不可进宫。”

    “外人眼里我不过是告假陪母,仍是殿下的老师,我欲进宫,谁人会拦?”

    苏云薇固执道:“我若此时不出现,倒叫旁人猜疑。”

    “休要扯出这些话来搪塞我,你心里清楚得很,此番你进不进宫与旁人都无甚关系,反而会激怒太后娘娘。”

    “我……”

    “敏华重伤在身,太后娘娘定不忍此时罚她训她,可你去了会怎样?”

    林知瑶垂眼道:“或许我们赌太后娘娘心软,本就是错的……”

    苏云薇心下一沉,颓然道:“是啊,太后娘娘向来仁慈,才让咱们产生了这么荒谬的想法,忘了皇家尊严是不容试探的。我早该知道,不,我本就知道回不到她身边了,只是忍不住抱有侥幸的幻想。”

    在气氛落到一个冰点的时候,庆晨匆匆从外院赶来,屋内金花最先注意到他,连忙往门口走两步。

    “何事?”

    庆晨往屋里瞥了眼,察觉到低沉的氛围,迅速收回了视线,飞快道:“苏府来人传话给苏二小姐。”

    听言,屋内两个黯然失神的人同时回头。

    “什么话?”

    面对两人的异口同声,庆晨愣了愣,才磕绊回道:“说是…太后娘娘传召苏二小姐,即刻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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