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瑶。”

    梁颂年回府的时候,林知瑶正在屋里捧着茶杯发呆。

    “可回来了……”

    林知瑶说话的时候,瞥见梁颂年发丝和肩头水渍和白渣,蹙了蹙眉,“外面下雪了?”

    梁颂年嗯了一声,“风吹起来,就掉了寥寥几片。”

    林知瑶起身走过去,接过金花递过来的帕子,边擦梁颂年身上的水渍,边埋怨道:“早上你走的那般急,我都没来得及问你做什么去。”

    梁颂年道:“有昨晚的意外在前,我不说夫人也都猜到了。”

    林知瑶斜他一眼,“还说与他不对付,我瞧着你回京都后,偏就与他来往最勤。”

    梁颂年低头笑笑,“知己难寻,何况在这乌烟瘴气京都政坛,临川兄总能令我刮目相看。”

    林知瑶听着便叹了口气,转身去门边开了个缝,又拨开厚重的帘子,“这才多会儿,雪竟这般大了。”

    “过了这冬天最冷的时候,京都就该暖起来了。”

    梁颂年说着便要关门驱寒,不成想刚走到门口,就见林知瑶连退两步,紧接着门外就涌进来个浑身雪花的人。

    其身后还跟这个匆匆跑来的庆晨,见了林知瑶就苦着脸道:“苏二小姐走得太快了,小的实在是跟不上也拦不住,没来得及通报。”

    “无事。”

    林知瑶安抚了句,见其穿着单薄,又嘱咐道:“外头雪大了,当值也要加些衣服,去吧。”

    另一边,苏云薇已经将雪抖搂了满地。

    金花顺手接下她脱下的斗篷,又低声吩咐银花去拿姜茶来。

    “林知瑶,这太奇怪了,我不明……”

    苏云薇话说到一半,才发现门边上还站着个‘外人’,遂没了声音。

    “说了多少次,不许直呼姓名,要叫阿姐。”

    林知瑶扭过头,将人从雪融的水滩中拉到一旁,上下打量了一番,“什么太奇怪?奇怪你完整的从宫里出来么?”

    苏云薇不语,视线还盯在梁颂年身上。

    不等林知瑶开口,梁颂年已经心领神会,随口扯了个由头出去了。

    苏云薇这才放下心来,与林知瑶一五一十的说了自己进宫经历。

    “太后娘娘终究还是心软了。”

    林知瑶听完前因后果,道了这么一句。

    苏云薇皱眉,“为何这么说?”

    “你平日里多理智一人,怎么到自己的事上,尽是懵头蒙脑。”

    林知瑶揶揄一句,又赶在对方发作前,赶忙说别的道:“太后娘娘只说让敏华出宫立府,让你留宫中当值对吧?”

    苏云薇点头嗯了声,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对啊,太后娘娘只说了这个,又没说不让你二人再见面。”

    苏云薇眉头越发拧在了一起。

    林知瑶无奈笑笑,“你是觉得这样没必要的对吗?”

    苏云薇不置可否。

    林知瑶道:“恰恰相反,从前你是以公主师的身份进宫,围在敏华身边是太后娘娘和陛下授意你护卫她。但时间久了,旁人便会渐渐忘了这些初衷,尤其是在察觉你二人形影不离,过分亲密的时候,便会谣言四起,难以收场。”

    苏云薇追问:“现在又如何?”

    林知瑶道:“提醒众人,你从始至终都是太后娘娘的人,是太后娘娘指派你围在敏华身边。现下敏华出宫立府,你便留在了宫里,回到了太后娘娘身边。”

    苏云薇似乎明白了过来。

    林知瑶沉了口气道:“敏华虽出宫立府,但人尽皆知太后娘娘与她感情浓厚,所以常常出入宫中是必然。留你在宫中,又何尝不是对你们的庇佑?”

    苏云薇眸中难掩哀伤,“可这也只是一时,若将来……”

    “苏云薇什么时候也这样多愁善感了?”林知瑶打断她道:“如今你们能过了太后娘娘这道坎儿,已经是万般不易了。”

    说罢,林知瑶又提醒她道:“万幸太后娘娘让你留下,以后你还能于宫中行走,不然……”

    “太后娘娘知道。”

    林知瑶一愣,“什么?”

    “不全然知道,否则也不会让我留下了。”

    林知瑶陷入沉思。

    两人聊到这,苏云薇情绪早已稳定了下来,人也冷静了不少,见林知瑶这副神情,大致猜到了她心中所想,纠结须臾,终还是开口提醒。

    “别忘了你的承诺。”

    次日,寒风凛冽,满目明亮,果如雪容所言,屋瓦石路皆被蒙上了一层白。

    因此,各家各户拜年走动的人少了很多,偏在这冷清的街面上,有一大户马车独行宫门。

    风吹雪又起,江淮景掀开车帘子的时候,撞了一脸寒意。

    他打了个冷颤,赶忙紧了紧大氅领口,嘴上低骂一声梁子渊什么的,因口齿不清,离他最近的车夫也未能听清。

    宫门开一窄口,又随即合上,江淮景迈步入内,忽然有种有进无出的错觉。

    “江协办,请。”

    江淮景一路怔愣,到了御书房跟前,见了曹征才晃过神儿来,遂点了点头,跨了进去。

    “臣参见陛下。”

    “起来吧。”

    江淮景进屋时,奉元帝正立于窗边,眉目微蹙,像是思绪什么,听见了人声,才缓缓收神,转去了书案前坐下。

    “给朕传了个加急折子,又不写明何事,”奉元帝举起案上一本奏折,饶有兴致道:“说吧,什么事非要面见朕。”

    “回陛下,臣风雪前来,只为梁老将军暂代禁军统领一事。”

    江淮景既敢呈折,自然绞尽脑汁想了借口的,此刻面对询问,自然也能坦然应答。

    奉元帝闻言眉峰一挑,“哦?这事年前不是有了定论?”

    江淮景道:“若只是代职之事,臣自不会这在时候烦扰陛下……”

    奉元帝见他迟疑,便道:“但说无妨。”

    “掌管禁军是重权之职,梁老将军代职是无奈之举,只是暂代终究不是实职,万不该擅用职权。”

    江淮景用余光看了看奉元帝的脸色,并未参透什么,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年关之际,禁军安防责任重大,在此繁忙之时,梁老将军竟还能调换其中各职要员,实在很难让人不多加琢磨。”

    话音落下,沉默片刻。

    奉元帝忽而一笑,“江协办在吏部当职是不是委屈了些?”

    江淮景周身一僵。

    奉元帝道:“不如将你调去御史台好了。”

    江淮景猛的跪下,“臣惶恐。”

    奉元帝啧了一声,“这是作甚?起来。”

    江淮景未动,叩首道:“臣不该越俎代庖,臣知罪。但臣身在朝中,效忠陛下,心怀社稷,当直言上谏,切不可为自保起身,做无能鼠辈。”

    他说罢又叩一头,“今日谏言梁老将军,非臣结党营私,也非越职监察。恰因臣在吏部当值,在这年关之际才比御史们早些知晓。”

    接下来便是好一阵儿沉默。

    奉元帝静静地与他僵持了半响,终是忍不住开口道:“梁统领所为,皆由朕授意。”

    江淮景愕然抬头。

    奉元帝皱了皱眉头,“你这反应,假了些。”

    江淮景被一言道破,脸色略变。

    奉元帝抬手示意他起身,“你冒雪进宫,为的无非两件事。其一,想证实梁统领的行径是否得了朕的准许;其二是想旁敲侧击下除夕那夜后事如何。”

    江淮景讪讪道:“陛下料事如神,臣自觉惭愧。”

    奉元帝笑笑,“朕所说的这两件事,第一个你已有七分笃定,不过是个进宫的借口,至于第二个……其实再等上半日,也能知晓。”

    日昳之际,京都四品上的官邸皆收明旨入宫。

    梁颂年本在府中等江淮景,没等来人,倒是等来了圣旨,他思忖片刻,便匆匆换装入宫。

    马蹄雪印,寒风开路。

    圣旨虽下达至京都各府邸,但特意强调了离宫城远居及年迈者不必入宫,其中大部分人觉出事态非小,不敢怠慢。

    是以,御书房前人头攒动,并未少了几个。

    梁颂年到了之后,一直在不动声色的寻江淮景的身影,直到被众人召进去,他才后知后觉过来,人压根儿就没在外面。

    “众卿平身,”奉元帝抬手一挥,便道:“年底封印,想必诸位心中明了,若非要事,朕今日不会明旨召各位前来。”

    众人心中各有所思,无人言语。

    紧接着,曹征便得奉元帝授意,将昨日康王子女于宫内遇刺,敏华公主重伤,刺客被伏自裁等一系列事宣出。

    众人无不震惊,唯梁颂年疑云满布。

    奉元帝拍桌怒道:“除夕年宴,宫内行刺,诸位听听,这究竟是多大的胆子!”

    众臣私语声起,有人上前进言。

    “陛下,派死士于宫内刺杀康王子女,是何居心,昭然若揭,依臣看,此事幕后之人,定与裴逆案脱不开关系。”

    不等奉元帝作出反应,又有人道:“臣不以为然,此事现状过于明显,或有刻意制造的可能。”

    “刻意制造?”有人高声驳道:“若不是狗急跳墙之举,又怎么会胆大包天到去宫中行刺?”

    “宫内行刺之举,非寻常祸事比之,放眼京都谁有这个本事和胆量?!”

    “哦?”奉元帝眉峰一挑,“魏御史此言是意有所指?”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魏御史眉头紧皱,似是十分纠结,须臾间,他身侧双拳握紧,在众目睽睽下扑通跪地。

    “年关下,臣本不该谏语连连,原想着年后上奏,但今日事发在前,臣明言也未尝不可。”

    众人之间,有几个敏锐者猜到了端倪,顿时提了一口气,其他人则是满是困惑不明所以。

    奉元帝盯着地上的人,淡淡开口道:“既然心中有备,早晚并无区别,说吧。”

    魏御史抬头道:“臣方才所言,却有偏疑。其人种种举止,已然越过本职权能,更有结党营私之嫌,一手遮天之势。因而,臣愿以身家性命参上一本,只盼除国之巨蠹,还朝堂之清明。”

    言之恳切,无人不心惊。

    奉元帝静默片刻,忽然摆了摆手道:“既如此严重,魏御史不如先呈折子,待朕看后再……”

    “陛下!”

    魏御史泣声道:“中书令之威势,人人闭口不提,可在这殿中的无数双眼睛里,谁人又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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