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母亲是他父亲在35岁时,花二千块从云南偏远山村买来的,具体是什么民族不太清楚。

    南方遗传了他母亲的基因,皮肤很白,鼻翼周围分布着俏皮的雀斑,头发细黄,不像个男孩,倒像个黄毛丫头。

    他母亲在他出生几个月时,便跟着路过村头的长途卡车司机跑了,再没有回来。

    南方经常被同学嘲笑,是个亲妈都不要的娘娘腔。

    刚开始他只是哭泣,长大一点后他就直接扑上去打架,所以他经常是鼻青脸肿地挂着彩,是教导处的常客。

    每一任老师都对他很头疼,如果只是个爱打架的调皮分子,直接不管,打狠了开除就是了,但南方偏偏还很聪明,不怎么学习,成绩仍然名列前茅。

    他有许多流传甚广的传奇经历。

    那时候,县城广场里面偶尔有来卖体彩的,全县城人民为之疯狂,大喇叭里不断地循环播放。

    -XXX中二等奖,长虹彩电一台!

    -XXX中一等奖,现金5万元!

    -留给大家的机会不多了,仅剩余二等奖5名,一等奖3名,同时随着奖券越来越少,我们的特等奖,桑塔纳轿车一台,也将慢慢浮出水面!

    每一次广播,都敲打在全县人民一夜暴富的神经上。

    当然这段时间,坊间也流传着许多传奇故事。

    -听说XX镇的XXX,花了10万元,结果只中了个瓷盆子,气得不得了,一路把瓷盆踢着回家的。

    -那不是连瓷盆都没有了?

    -听说有个小孩,天天在广场捡垃圾,成堆成堆的彩票单子。卖垃圾之前,他一张一张地对彩票号码。有许多人买了彩票,不仔细看就扔掉了。被他捡了漏,听说他兑了一个二等奖,一台彩电呢!

    -真的真的,我听说他还兑了一个一等奖。

    -太夸张了吧,早知道我也去捡垃圾了。

    言浅可以作证,这是真的。

    那时南方的父亲已入狱几年,她亲眼看见南方搬回了一台彩电,还用中奖的钱,替奶奶看了病,交了学费。

    那彩电是真好啊,屏幕是真大。

    言浅、二表哥和南方后来经常挤在那台21寸长虹彩色电视机面前看电视。

    他们偶尔会为看什么电视节目发生争执,二表哥和南方喜欢看足球比赛,言浅想看《新白娘子传奇》。

    他们有次在足球比赛中场休息,随意换台的间隙,看到中央六套在播放迈克尔·杰克逊的舞蹈,他们不认识那是谁,但一下都彻底沉默了,被吸引了全部目光。

    视频中的男人蓄着小卷长发,戴着黑色礼帽,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地打在节拍上,跳在他们心尖尖上。

    看了一会,二表哥问:“你们说他为什么总是摸裆?是那里痒吗?”

    言浅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人家那叫艺术,你不懂不要瞎讲。”

    然后他们决定练舞,自称迈克尔·杰克逊亲传弟子,二表哥忽悠舅舅买了一台二手DVD,南方想办法从县城里的朋友那里搞了好多迈克尔·杰克逊跳舞的DVD,三人对着电视练习。

    没练多久,二表哥先放弃了,之后南方也放弃了。

    只有言浅,把院前坝坝的水泥地跳塌了好多次,爸爸每次都和了水泥,重新补好,然后言浅继续跳塌。

    言浅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跟南方独处,嫌二表哥的存在很多余。

    偶尔真有心愿达成的时候,比如舅舅带着二表哥去他干妈家贺寿。

    言浅跑到南方家院子时,他正在给几只超大的白兔子喂草。

    言浅刚学会了太空步,急于炫耀:“南方哥,我新学了一段《dangerous》,要不要看?”

    南方从来不扫兴,等她边唱边跳完。

    他一手抱臂,一手抚着下巴思索:“你自己练的?”

    言浅眼神急切:“对啊,跳得怎么样?”

    那时南方已经快初中毕业,几乎不再去学校上课,经常在县城酒吧里混,言浅觉得他很有见识,不像她二表哥,总是打击她跳得像只乱扭的蚯蚓。

    南方回头继续把草扔进兔笼:“非常好。我觉得比半月弯的职业领舞跳得更好。但是……”

    言浅听得心花怒放,追问:“但是什么?”

    南方笑笑:“小浅,跳舞只是个爱好,你还是要专心读书,考高中,上大学。”

    言浅不解:“那你为什么不考高中?”

    南方耸耸肩:“我不一样,成绩不好,我听说你上次考区里第五?”

    “谁说的?二表哥告诉你的?”言浅从来不在南方面前提学习,她知道他初中毕业后就会去月半弯上班,她也想要跟去。

    南方的成绩在初二时还是很好的,上了初三以后,一落千丈,大概是他知道自己就算勉强考上了高中也没有办法上大学,那时他相依为命的奶奶刚查出食道癌,亟需一大笔手术费用。

    于是他干脆放弃了学习,不给自己任何幻想。

    “你是担心奶奶的手术费吧?”言浅从兜里掏出一个蓝布做的小布包,塞给他,“这是我从小到大攒的压岁钱,一共619.5元,你拿着,给奶奶治病。”

    南方看着蓝布做的钱袋子,针脚大得几乎要破开,一看就是言浅的手笔,笑了笑,递还给她:“小浅,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是……”他低头抿了抿苍白得毫无血色的嘴唇,他本来想说这钱对于做手术来说杯水车薪,但他不想让言浅伤心,收住了话头。

    “总之这钱我不能拿,我自己会想办法。”

    言浅背过手没接,钱袋子“啪”地摔在地上。

    “你先拿着这钱,其他的我会再想办法。”

    言浅能想的办法当然是找父母要。

    那时妈妈正头疼她的学习问题,初一上学期期末考试,她考了区里第五,初一下学期期中考试,不思学习的她已经掉到了全班第十名。

    班主任老师把妈妈叫到学校,担心地说:“这孩子非常聪明的,可是心思有点飘,您当家长的,得把她看紧一点,不然就可惜了。”临走时,班主任叮嘱,“现在讲究尊重孩子,跟孩子也要注意文明沟通。”

    妈妈尝试找言浅“文明沟通”过一次,言浅那时还是一头犟驴,一口咬定她不要上高中,“文明沟通”到最后,还是以一场“竹笋炒肉”结束。

    这时言浅要找妈妈“借”钱,妈妈早就张网以待许久,此时灵机一动,说:“你要我借钱给南方奶奶治病,那也行。但5万块不是小数目,我也没有。我得去找人借。你不上高中,怎么还得上这一笔巨款?你只要答应我,努力学习,考上县城最好的高中,我就答应你借钱。”

    言浅想都没想,直接答应了。妈妈最后出门,找大姨,舅舅各借了一万五,凑齐了五万,借给南方的奶奶做了食道癌手术。

    言浅以为这样南方就可以继续读书了,但是他还是初中毕业后就去了月半弯上班,二表哥因为成绩不好,去了蛋糕店当学徒,从小的铁三人组终于各奔东西。

    言浅在一个周末,坐公交车从镇中心中学,跑到月半弯的后门去等南方。

    酒吧的后门一般没有人进出,只当作逃跑的安全通道,平常更多是内部员工出来休息抽烟的地方。

    言浅没有手机,等了一个多小时,才有个偷懒的员工溜出来抽烟,小心翼翼挨过去问:“请问南方是在这里上班吗?能让他出来一下吗?”

    那员工抱着胳膊,吐了一口烟雾,斜眼打量了言浅一会:“小妹妹,你是他什么人?”

    言浅抱着书包思索了下,回答:“就说我是他妹妹。”

    又等了三十来分钟,南方从漆黑的小门探出头来,他略微发黄的寸头,在昏黄的路灯下越发显得毛茸茸的。

    言浅刚想迎上去,却看见狭窄的门里挤出另一颗头,乌黑的大波浪卷,露脐紧身短袖,棕红色皮裙,把姣好的身材衬托得越发凹凸有致。

    言浅不由自主地移动两步,退到了圆形桩子之后,挡住自己的身影。

    大波浪当先跨出一步,手里拿着一支烟,左右望望,没看见人,笑着回头问南方:“是要跟谁约会?”

    南方也跟着左右望望,没见着人,一探手,取过大波浪手上的烟,自己吸了一口,烟雾慢慢喷在大波浪脸上,笑意盈盈:“这不跟你约会呢吗?”

    大波浪劈手夺过烟,笑嗔:“讨厌。”

    袅袅娜娜地进去了。南方也跟了进去,关上小门。

    言浅在原地愣了很久,低头看自己刚开始发育就几乎陷入夭折的小馒头,瞬间伤心极了。自己的南方哥就要被人抢走了。

    她感觉南方变了,但又说不出哪里变了。

    言浅不是轻言放弃的人,她坚信等自己长大一点,等南方知道自己喜欢他,南方一定会喜欢自己的。

    于是她一面勤奋学习,完成答应妈妈考上高中的承诺,一面没命地练舞。

    她没有别的特长,想进酒吧打工,只能靠跳舞一条路。

    她早起练习,课间练习,放学回家三两下写完作业立即练习,也就在这时候,她把家里的水泥地一次又一次跳出了坑。

    她在练舞时总是很有耐心,可以为了一个动作反反复复练上一个月。

    她不记得多少次摔倒又爬起,不记得多少次拉伤肌肉,只记得爸爸一次次提着水泥桶补地面,只记得妈妈在帮她拉伤的地方擦葬花红油时,难得露出的心疼的眼神。

    最终她如愿考上了县城最好的高中,虽然分数没有特别好,但足足高出录取线一百多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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