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轩阁内,羽觞内又斟满酒。

    孙鹿缇戴着面纱,遥见陈公子被他一位南方好友,灌得越来越醉。

    “今夜华楼,来了许多南匈奴人。”木槿跪坐在侧说,“殿下,我们要不还是,早点回去为好?”

    “南匈奴为我朝编户已久,和我们汉人已无两样,不必担心。”孙鹿缇轻声道。

    木槿又道:“方才在外,碰见荀公子。”

    孙鹿缇问:“他不是忙得很?”

    “上元查案,荀大人说不想太声张。”木槿回。

    孙鹿缇道:“荀廷尉想得周全。”

    华楼附近,褚洛卿在等公主。

    往下看他衣着朴素,身姿却引人注目。华楼走出一小厮,说东君小姐请他进去。

    褚洛卿微微审视,这小厮见过几次,应是寻常。

    千山轩阁旁,褚洛卿提衣而上。又一小厮至前,说陈公子喝醉不见。

    “小姐让您去找他,就在对面阁里。”小厮颔首道。

    褚洛卿眸中一丝迟疑掠下,道:“小姐以为,我与陈公子如此亲近。他醉了,我能劝得动他?”

    小厮抬额道:“东君小姐......也醉了。酒水打翻弄脏衣裳,众人都在照顾她。”

    褚洛卿眉一皱,犹豫一会儿后,走过他说:“我看一下小姐。”

    褚洛卿直入千山轩阁内。只见,那秦淮美景屏风内,隐约有几位女子黛影。

    褚洛卿眸滞住,又回过额,眼颤几下。小厮低头上前:“您还是去找一下陈公子,他喝醉,不认我们这些生人。”

    褚洛卿半抬眸,似要回应。可他又淡瞥屋内,缓后,才看着小厮说:“我不识路,劳烦带引。”

    千山轩阁对面楼阁,烛光暖融,歌舞升平。褚洛卿绕过行酒起舞的人。

    他偶然瞥见,人群中一人似是荀子慕的随从,但没在意。

    褚洛卿到了小厮所指屏风内,却不见,陈公子何在。忽有人遥呼议论,褚洛卿转身闻,说是千山轩阁熄了灯。

    公主府的马车停稳在华楼下。外面店铺陆续收摊,可仍有花灯摇摇晃晃亮着。

    褚洛卿走向栏杆前,俯见车前灯笼晃了晃。一声猫叫入耳,只见湖君跟至轮前,要上去。

    褚洛卿靠近细看,车夫抱去湖君,帘内也伸出一双手接它。

    可湖君却往后一退。当它迟疑,进去后,又转出来。

    褚洛卿的手握住栏杆。

    帘内那人,还是把抗拒的湖君抱进去。

    马车即将驶走,褚洛卿遥见楼宇暗处,公主的暗卫也跟随马车离开。

    褚洛卿转头见,小厮已不见踪影。

    此事,有疑。褚洛卿的眼眸凝转而下,随即快步下楼。

    他夺步而下,却被醉醺醺的陈公子撞个正着。

    “你……褚洛卿?”陈晖用力睁开眼,“殿下适才离开,吩咐陈某找到……你,让你带我回去。”

    褚洛卿眼眶眦圆,道:“是小姐要你等我,还是别的什么人——叫你等我?”

    陈晖扶着头,含糊不清回:“小姐已回,适才你没见?”

    褚洛卿抬手拽开他的手臂:“你应陪着她。”

    “殿下说,陈公子喝醉。”陈晖说,声中含泣,“陈某只是个,前途黯淡之人……”

    褚洛卿双眼晲起,松手赶忙离去。

    华楼下,长街远远,花灯寂寥。褚洛卿从门前奔出外,遥望马车已走远。

    褚洛卿复上去,拿了根蜡烛,快步回千山轩阁。烛光颤抖晃过秦淮景屏风,他走进,只见一只孤零零的花灯。

    花灯,已灭。灯上,画着木槿丛与猫,是公主的。

    殿下,没有带走它。

    褚洛卿眼眶睁大,回首望外。湖君不见生人,适才又几次退出车外。而殿下,又将特别重画的花灯遗留在此。难道马车里的人,真的……

    不是殿下?

    褚洛卿松下眼眸,闭眼,让自己镇静下来。昨日午后,荀廷尉故意以谷氏无罪之由,将其释放,向皇帝做出,引蛇出洞之势。这也是殿下将画有引蛇出洞图案的花灯送去荀府之意。

    为不显刻意,谷氏在平阳城转悠大半天,又设计在今夜上元灯节,人流如织,人意涣散之时,悄去周府,再由荀府拿下,搜出故意藏匿在周府中的孤儿。

    从而做实,周家劫持孩子,陷害卫家之状。这样一来,谷氏的口供便对得上,卫周两家利用这个孩子互相陷害,也能让皇帝有所见。

    虽然殿下已有打算,可他仍担心,卫家或者周家,不会坐以待毙。且上元人多杂乱,总有戒备不严的情况。

    褚洛卿睁眼,若车内人不是公主,那公主她,可能被卫家或者周家的人劫持。

    可何故劫持?

    褚洛卿想起阁里,偶路过荀子慕的随从,遂提衣连忙奔去。

    人群中,那随从推搡而出正匆忙下去,终走出门外,见其身后,褚洛卿从一扇屏风内走出,跟上他。一直,跟到一座高楼下,只见荀子慕等着,来回踱步。

    随从往荀子慕那儿走去:“大人,还是没什么发现。”

    “要不然......”荀子慕低声道,“直接搜查周府算了。”

    随从道:“廷尉有吩咐,让大人不要轻举妄动。”

    “可那孩子,被周府的人发现怎么办?”

    “周家人,还在外头看灯。”

    于时,荀子慕忽然抬眼,见随从身后,走来一戴面具之人。

    “来者何人?”荀子慕急问。

    “在下褚洛卿。”褚洛卿行一礼。

    “你们跟丢了谷氏。”不等荀子慕继续问话,褚洛卿直接问道,“是吗?”

    荀子慕脸上的防范警惕,顿时转换为惊愕:“你怎知?”

    “你又为何在此?公主呢?”

    “殿下不见了。”褚洛卿凝重道。

    将事情来龙去脉简明告知后,褚洛卿冷静道:“那辆本应载走公主的马车,应驶往别处,为的是引走殿下的暗卫。”

    荀子慕眼中尽是担忧,抬眼问:“你是说,有人同时劫走了谷氏与公主?”

    褚洛卿回:“很有可能。”

    同时劫走谷氏与公主,再令她们二人相见,那所引出洞的蛇,就成了容和公主。

    荀子慕顿时担忧满庞:“那该如何是好!”

    褚洛卿道:“褚某建议,拦截那辆公主府的马车,他们应该还没有走远,且暗卫不久就会察觉出不对,也会与你们接应。”

    “那接下来呢?”荀子慕立即派人去做。

    褚洛卿四顾荀子慕的一众手下,定眼注视他道:“把事情宣扬出去,说容和公主被人劫持了。”

    荀子慕略微垂眸:“此举,有伤她声誉。”

    “殿下,早将名声抛诸脑后。”褚洛卿对他道,“荀大人是要顾及公主的声誉,还是要顾及公主的性命?”

    将公主被劫持的消息放出去,便可让人知晓,不论公主最终出现在哪里、和谁人待在一起,都很有可能是受奸人设计。

    “荀大人莫不要迟疑了,速派更多人马,找到公主要紧!”褚洛卿急声劝道,“也请荀大人给褚某一匹马。”

    褚洛卿骑术了得,荀子慕是知道的,犹豫片刻,还是照做了。

    夜至子时。

    平阳之人,本应陆续收铺归家,渐至宁静,却嚣声四起。

    玉山公主马车内,孙娥揭开帘子,对着夏祈与商祷的背影问道:“外面出什么事了?”

    商祷转过身,对孙娥说道:“容和公主被人劫持了。”

    孙娥举起扇子遮住面庞,虽然她已戴着面纱——“还有这种事?她如此走运呢。”

    夏祈没有回头,却挑起了眉。

    孙娥接着道:“那我们得快点走,别沾她的晦气。”

    平阳郊外,夜黑林深。

    马车晃晃荡荡,孙鹿缇终于苏醒。

    模糊见眼前坐着的,是谷氏。

    孙鹿缇睁大眼,向前推了推谷氏。孙鹿缇欲唤她,转头又望帘。可这车帘,不是她的车帘。她低头看清,自己的衣服也被换掉。抬首环顾后,她又揭开窗帘,外面月黑风高。

    她很快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孙鹿缇悄悄爬到车门前,揭开帘子一角。那车夫,尖顶帽沿下,露出卷发。

    只有南匈奴人才戴此尖顶帽。这车夫,是南匈奴人?

    孙鹿缇眸内划过急惧之色。可她还是冷静下来,抬手摸发——可簪子,也被人拔去。

    夜里大风,呼啸扫过山林,传来猛兽般声声低吼。

    马车至坡,其速渐渐缓下。

    孙鹿缇终于唤醒谷氏。谷娘子望着她,睁大眼,欲开口,孙鹿缇就立即捂住她。

    孙鹿缇在她手上,速写四字。

    他们行驶之处,其实是周家一处庄园的附近。因此,此刻若有人找到他们,要么怀疑是公主乔装打扮与谷氏私下会面。要么,怀疑是周家劫持了公主与谷氏。

    因他们不仅在周家庄园附近,且南匈奴人素来,与周家走得很近。

    周家被流放岭右前,曾是并州望族。那并州,与南匈奴五部编户之地接壤,是胡汉杂居的地方。并州周家,与归顺于禹朝百年的南匈奴首领杨家交好多年。

    周家被流放后,南匈奴于朝中无代言之人,沉寂了一段时日。如今周家作为当朝功臣,声势在望,不免念起昔年乡党之谊,与已汉化的南匈奴人恢复来往。

    褚洛卿怀疑,若是卫周两家,其中一个,既要陷害公主,定会假手于对方,要么借刀杀人,要么全身而退。故而,只要往卫周两家庄户附近寻找,应当有线索。

    荀子慕所带人马,分成三队,一队去卫家附近,一队守在周府外监视,还有一队在周家附近搜寻。

    褚洛卿所随的人马,在周家附近的庄户搜寻着。

    他骑马较快,至于人前。

    火光闪过远处一小坡,忽闻且见,砂砾滚滚而下。

    还有一人,也顺而滚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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