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透过纱帘贴服映在易茹白皙无瑕的侧颜,她倚着窗框,支着下颚,眼眸似哀似怨地向后山远眺。

    后山荒芜,几栋焦黑的小楼阁零零落落地散在此地,仅几棵初冒绿芽的树木为后山添上几分微不足道的绿意。

    漠狐悄声走近,一声不吭地立侍在侧。

    “你后悔过吗?”

    易茹的话打破的这许久的宁静。

    漠狐未有片刻犹豫,答道:“不曾。”

    “可你并不知我所有过去,却愿意毫无保留地信我,帮我。这五年,不论我做的事过分与否,即使你心有不解,也默许了我一切所为……”

    说着,易茹伸手将身后因慌乱而呼吸不匀的漠狐拽至身前,秀眉微蹙,“就像现在这般,你总是配合我所有动作,即使面露难色也不曾主动推开我。究竟为何?”

    漠狐心惊,面色未改,目光落在高几上早已凉却的茶和糕点,脱口而出,“有人来过。”

    “我知道。”易茹偏头对上漠狐躲避的视线,任其东躲西藏,她仍目光炯炯紧随,“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

    即使心中有了猜想,易茹仍想得到确切的回答。

    漠狐不答。

    易茹眼光微暗,纤手拂过他的耳郭,温热的触感,随后竟泛起浅浅的红。

    她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喃喃道:“果然…”

    正待她还欲问时,还未关闭的密道内探出韦丽忧心忡忡的脸。

    韦丽未察眼前微妙的气氛,她大步冲到易茹榻前,将漠狐推开,握住易茹悬在半空的手,置于膝上,轻喘气道:“那个刺史是……是来找一个失踪的人。”

    见易茹眼里流露出疑惑,韦丽着急地道:“就那个阎家小儿子前些日子不是被你扣下了吗,他爹昨日先找了刺史,今日才来找你的。”

    “老家伙还留了后手……”易茹面色平静地嘀咕道。

    “茹儿,我还没说完。”韦丽扯扯易茹的手,“阎老爷子给刺史递了检举信,说你这出了好几条人命,还说和月鹂楼有关。”

    “可那些人都罪有应得!”易茹激动地从韦丽掌中抽出手,重重地在矮几上,脸上隐有怒意。

    “我知道你的初心是想惩罚那些欺骗月鹂楼姑娘真心的男人。茹儿,可是你不该把那些人带回府里,私下处罚的。”

    “我当时顾不上那么多……”易茹俨然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心态,“那些人我都处理好了,他查不到的。”

    韦丽听着,抬眼看向静立在易茹身侧的漠狐,后者心领神会,眼珠朝后山瞟了几眼,继续默不作声地站着。

    她轻叹口气,“刺史说,他明日便会亲自登府拜访,他知道我与这儿的牵扯。刺史还说,他对五年前的案子颇感兴趣。”

    说完,韦丽暗自观察着易茹的表情。

    不出她所料,一听到五年前的案子,易茹整个人都紧绷起来,目光呆呆地望着一处,久久不语。

    见状,她温声宽慰道:“我知道记录当年之事的案牍已被你取走,但还是要小心悠悠众口。毕竟,那场灾变可谓是举城皆知。你提早做好准备,别露了破绽。那刺史,眼尖地很,方才初见,便随口说我有些不同。”

    “他看出来了?”易茹扭头,语气略急促地问。

    “应该只是猜测吧,放心好了,我这,他查不出什么。”韦丽安抚似的拍拍易茹的肩头,“我先回了,等这几天风头过后你再来月鹂楼吧。”

    易茹乖巧地点点头,目光追随韦丽走入密道。

    在密道门彻底合上后,易茹顿感浑身无力地向后仰倒,下一秒便被一只温热的大掌扶住后背。

    易茹抬眸对上漠狐关切的目光,哭丧着脸道,委屈地似有千般怨语要说。

    良久,只余呜咽呢喃的一句。

    “为什么他们偏不放过我……”

    漠狐心疼极了,情不自禁地捧起她的小脸,粗糙的拇指慌乱地擦拭着易茹涌出的泪珠,宛如哄着一个小孩子。

    易茹抬手握住漠狐的手腕,“我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小女孩了,漠狐。”她将手下移,覆在漠狐的手背,含情脉脉地仰望他。

    “在我眼里你依然是那个时候的你……从未变过。”

    漠狐避开了易茹灼热的视线,面色恢复至往日的冷然。

    难道只是她的错觉?易茹心里空落落地想着。

    见易茹松开了力道,漠狐迅速收回手,沉着脸道:“你早些休息,其他我会收拾妥当。”

    说完,漠狐疾步冲出门去。

    午后热气犹浓,阳光自窗柩不均地铺在屋内。

    易茹似不觉热般,犹自地扯过被褥,将自己完全包裹在其中,目光低垂无神地盯着红木地面上浮动的阳光。

    直到太阳半沉,易茹仍一动不动,连屋门被间断地叩响都恍若未闻。

    屋外,漠狐阴沉着脸从楼梯上来,语气凝重地问:“怎么回事?”

    “回统领,奴敲门送膳,但夫人未应,奴不敢擅闯。”侍女端着盛着餐食的托盘,恭敬地垂目作答。

    “将晚膳给我,你先退下吧。”

    侍女目不暇视地将托盘递出,而后快步离去。

    直到侍女的身影彻底消失,漠狐都端着托盘,身子未动分毫。

    片刻,漠狐抬手准备叩响屋门,却在下一刻犹豫地停住动作。

    她也许是在生他的气。

    漠狐自嘲地冷笑一声,俯身欲将托盘放下离开,忽想起从前也有过相似的境况,那日的晚膳直到第二日侍女送早膳时才发现竟一夜未动。

    那时他听闻后,火急火燎地冲进屋里,却发现易茹裹着褥子,双眼如一潭死水般,呆愣地看着前方,屋里的动静没有激起她眼里一丝波澜。

    随后的几天,都是他哄着喂着,易茹才勉强每日吃下一碗白粥。

    那时正值寒冬,一切才刚刚好起来不久,易茹身子原就偏弱,不久大病一场,求医一年才好转。

    想到这些,漠狐手不禁握紧几分。

    他不愿再看到她缠绵病榻,面容枯瘦的样子。他发过誓,他要守护她一生平安顺遂。

    若是在此时逃避,岂不是违逆了自己的誓言,违背了对她的承诺。

    到那时,她一定不会原谅他。

    就当漠狐准备要推开门时,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易茹理着稍有凌乱的发髻,怔怔地仰视举着手的漠狐。

    “怎的是你?”

    易茹朝漠狐身后张望几下,“我方才明明听到是小翠的声音。”

    “你听错了。”漠狐一手举盘,一手背于身后,面不红心不跳地撒谎。

    “是吗?”易茹狐疑地瞄了眼他,“算了,进来吧。”

    说罢,易茹转身径直走到圆桌旁坐下,待漠狐将晚膳摆好,便开始动筷。

    余光瞥见漠狐仍站在旁边,她停下手中的动作,问道:“你吃饭了吗?”

    “没。”漠狐瞟了眼桌上的餐食,今天准备的并没有他的碗筷。

    “嗯。如果没什么事就出去吧,一会叫小翠过来服侍就好。”易茹不再看他,自顾自地吃着饭。

    漠狐显然愣住了,这是她第一次向他表达驱离之意,明明往常听闻他未用膳都会唤人舔碗筷。

    易茹已重新启筷,漠狐仍呆呆地站在原处,狭长的眼缝中透露出一丝不可置信。

    见他没有动身离开的迹象,易茹顿觉眼前的饭菜色香更不佳,眼下碗中米饭才不见一半,便置筷,起身离开。

    漠狐这才回过神,瞄眼桌上恍如未动的珍馐,心下不觉有些担忧,多看了几眼背身伫立的易茹,默声退出。

    “你再多吃点……”门合上良久,漠狐低低的声音于门外再次响起。

    而后,陷入寂静。

    直到日下东山,万籁俱寂,易茹仍面色平静地交手站在窗旁。余晖映在她轮廓柔和的脸上,衬着她似那半步入佛门的女子,周遭万物之变都激荡不起内心的水花。

    但这空寂却令人心安的气氛终被一道急促地呼唤声打破。

    “夫人!夫人!”

    屋门被推开,是方才送吃食的侍女小翠。

    易茹错愕地回身看她,不解何事让她如此慌张。

    小翠快速地大吸几口气,平复下起伏的胸腔,道:“夫人,刺史大人突然到访,还带了数十名衙役,说是…”

    话到紧要处,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说是怀疑府上有人遇害,奉命搜查。”她不敢抬头对上易茹的眼睛。

    尚未到酷暑时分,随着落日无踪,暮色笼罩,全启的窗框送入些许凉意,随着小翠的声音落下,屋里的凉意似乎更盛几分。

    易茹的手不觉捏紧,微微发颤,眼眸中昔日的柔情全然散去,尽是森然。

    这新任刺史才来不足一月,便这般火急火燎地登门,迫不及待地想要重揭旧案。想来晨时去月鹂楼的目的一是探探韦丽的口风,二是故意放出假消息,意图让大家措手不及,自乱阵脚。

    想到素日里小心谨慎的自己如今陷入未知的危险境地,易茹恼地双手攥拳,袖口轻颤。

    小翠见状,心下明了,夫人这是生气了。她小心翼翼地挪到靠门扉的边上,敛气屏息,尽量压低自己的存在感。

    “漠狐呢?”易茹迈步出了屋。

    “统领已在正厅待客,后遣奴来请夫人。”

    易茹顿步,旋即快步走向稍远的正厅。一深一浅的脚步声延续到廊道,易茹忽地停下,语气平淡道:“一会你让平日只负责外院事宜的人进来,把屋里当时在场的人换下。”

    “喏。”

    小翠才走出两步,易茹又出声叫住她。

    “找几个有眼力见的,你再叮嘱几句,别到时候刺史问起,被套出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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