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天帝言明,到达人界后可来此地寻找正在悬壶行医的温隐灵君,所以我习惯性地认为你该是这医馆的大夫。”青晏也恢复了自己原本的样貌,“但观刚才医馆伙计的一言一行,竟与天帝所描述的温隐灵君极为吻合,故而大胆猜上一猜。”

    温隐微微一愣,但很快便从被青晏容貌震慑到的恍神中清醒过来,立刻追问道:“拜问仙子,天帝是如何描述小仙的?”

    青晏挑了挑眉,将宸景称他为人古道热肠,长了一副慧心妙舌,又心细如发,忠心耿耿,所以才放心由他来担任人界驻令使官,此番派她下界探查,也是因着读了他递送上去的密函等话徐徐道出。

    温隐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声音有些沙哑地表示没想到天帝竟然对他有如此高的评价,自己日后定当更为勤勉,以报天恩。他一边麻利地将散乱在柜台上的药收拾起来,一边解释其实青晏一开始说要找张老先生,也并不算是认错了人。

    张老先生,以及这医馆小伙计,其实都是温隐本人。他自幼爱好岐黄,登仙后也依然想要治病救人,所以特意开了个医馆,一边给人看病,一边记录人间万事。

    开医馆也方便在一处久居,不需要隔几十年就改名换姓。但若真的雇了伙计,日子久了怕他看出些什么端倪,温隐便索性捏了个泥人将其变幻模样,替他简单抓抓药,看看小病。

    他将药方子在桌子上磕了几下对齐:“今日恰好轮到泥人做大夫我来抓药,没想到正好遇见仙子到访。”

    青晏环顾四周:“你我谈话可会影响病人看病?”

    “不会,小仙已设好结界,泥人会继续在屋中看病,病人也不会看到我们,请仙子放心。”

    温隐挥了挥衣袖,满屋药橱随即没入墙内,取而代之的是众多放满文册的木架,和一方沐浴在窗外斜阳下的小木桌。

    他们二人在桌前坐下,温隐回身不知从哪儿提出个大壶来,隐约还能听见壶内冰块互相敲击着的脆响:“仙子可要喝点酸梅汤?小仙自己用药材熬的,甜酸均衡,很是爽口。”

    青晏莞尔:“好。”

    他们二人对坐,安静地喝着各自面前的酸梅汤。温隐本想说些什么,但见青晏正出神地凝视着街上的行人熙攘,便知趣地没再出声。

    青晏欣赏完了热闹的人间烟火气,回首开始与温隐聊起正题来,问他是否已找出密函里所呈信笺的来源。

    温隐却叹息摇头,说那恶妖不仅行踪隐秘而且极为滥情,光是与他有过露水姻缘的妖族就不下百个,就更别提别的族类了。驻扎在妖界的同僚们还在彻查,难度不低。

    瞧温隐神情,似是已为此事担忧许久,青晏却告诉他无妨,毕竟就算找到此人也无法确保其所言非虚,不必过于着急。此番她来找他,也是想问一问人界是否有其他异常。

    温隐有些不解:“人界异常会与此有关吗?”

    “若有人暗中搅动乾坤,必会引发诸多异样征兆。我们只需要顺藤摸瓜,肯定会有所收获。”青晏环视了一圈屋内放满文册的木架,“这些都是你在人界的记录?”

    “正是。”

    温隐站起身来,随手从身后的木架上拿下一本文册,对青晏翻开展示他这么多年来极为详尽的记录,并言他相信天下大事必作于细,世间万物之变也都是从细微之处先开始的。寻常琐事或许就能在某日变成大事的关键,所以不可轻忽。

    至于人界异常时时都有,只不过经探查发现,其中大部分都是凡人为了给改朝换代寻个由头瞎编出来的,只有少数是真的,也基本都查清楚了。

    青晏追问:“可有什么还没查清楚的?”

    温隐闻言面色开始凝重起来。他手指在木架上滑动了片刻,抽出另一本文册递给青晏:“此事也是小仙最近偶然间心血来潮,翻阅了过去百年内的籍录才发现的,苦思几日却始终不得关窍。”

    他一边在书架前继续翻找,一边对青晏道:“此事便是,人界近几十年来的离世人数逐渐增多了。其他地方暂且不提,仅承安郡内这个月便有约五百人离世,远高于过往每月两三百之数。要知生老病死各有定数,纵然人界这些年战事多了些,也不至于一直这么增长。”

    青晏翻看着他找出来的诸多文册,不禁深深蹙起了眉。

    不仅是离世人数增多了,而且大部分竟都是意外死亡,什么类型都有。不仅如此,猝然离世之人也照往日多,光承安郡本月就已经高达四十余人。

    她连忙问道:“人界的仵作可有检出什么?”

    温隐却摇头,称若没有刑案,平常百姓大多不会叫仵作来验尸,所以无从得知。且他也曾问过幽冥界那边收没收到什么被法术所害的亡魂,但却没有得到肯定的答案。

    青晏思忖了片刻:“在你看来现如今最要紧的祸乱,是否便是这桩?可还有些什么别的?”

    温隐想了想,认真开口道:“别的异常虽也有,但小仙以为,万民安危始为天下安危。若连性命都无法保障,则人心恐难安定,人界灵脉不稳,天下恐将再度危矣。”

    很有道理。就算此事最终和魔界无关,也是个需要解决的重要事情。

    青晏点点头,让温隐将承安郡过去百年的相关文册整理出来,自己好带回去细细研究,又给了他一些神符,告诉他若是有什么十万火急之事可直接将其点燃,她即刻便会到。

    待医馆出来时,天色已渐暗。青晏隐去原貌,一路慢慢悠悠地逛着,不久便转回了与众人约定的汇合之处。

    她才刚站定,便听见身后茶楼里热情的呼唤:“秦公子,怎么才回来呀?快过来坐!”

    青晏回身一看,只见明煦正在茶楼里冲她使劲挥手,颜故与唐禾也正围坐在同一张桌子前。她对着满桌子茶点心沉默了一瞬,无奈道:“怎的点了这么多,你哪里来的钱?”

    “颜公子的。”明煦朝颜故抬抬下巴,“他说从前修行的时候没少到处降妖除魔,这些年攒了不少富贵人家和当官的给的感谢费。我跟你说,他那荷包一打开,嚯,跟个小金库似的,那叫一个闪啊。”

    颜故见青晏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浅笑道:“秦公子千万别和颜某客气,一点茶钱而已,别想着补给我了,反倒生分。”

    “如今都称呼为公子了?”青晏唇角噙着一点笑意,“还特意给我起了一个发音相近的姓氏。”

    “毕竟得有个低调一点的称呼嘛,不能暴露。以后在外面你就是秦公子,记住了啊。”明煦指了指自己,“我是明公子,那边的颜公子和唐公子你也都见过了,咱们四个打今儿起就是结伴来承安郡做生意的商人,你觉得怎么样?是唐公子的好主意呢。”

    唐禾有些害羞地笑笑,说从前下山买东西的时候见过很多这种结伴的商队,多少人的都有,什么岁数的也都有,感觉在哪里都能见到他们。所以想着如果需要一个方便出入各种场所的身份,没有比这个更合适的。

    明煦对他的机智大肆夸赞了一通,然后喜气洋洋地表示正好咱们秦公子颜公子都很有钱,如此一来就更像真的了。

    颜故闻言微微一欠身:“在下有钱便是大家都有钱。”

    “你看看,你看看,这孩子也太懂事了。”明煦习惯性地要去拍青晏的手,结果猛地想起自己几个时辰前落荒而逃的画面,赶紧坐得笔直,“但事先说好,这钱等回去了我是肯定会还的,哪有让你们小孩儿花钱的道理。”

    颜故的目光在青晏身上落了落,而后开口道:“我们哪里是小孩子,”他的睫毛长长地垂着,“不过年纪稍轻了几岁。”

    “好好好,”明煦咽下面前盘中最后一块茶点,“那我是小孩儿,我还乐意当小孩儿呢。”

    青晏哑然失笑。

    明煦喝了口茶,随即开始好奇地打探起青晏的去向,青晏脸不变色心不跳地称只是在看着河边烟霞落日出神。

    听到了自己意料之中答案的明煦感叹不愧是你,到哪都爱看风景,也不说什么时候带她去见见美人儿。

    见青晏斜她一眼,明煦还特意强调她说的是活生生的美人,拿青晏那镜子幻化出来的可不算,然后便问道:“哎对了,上次书云去了趟妖界之后,回来新排进各界郎君相貌榜第二十四位的是谁来着?”

    “玉面夫子,一只喜欢教书育人的水鸟。”

    “对对,哪天咱也去听听他的课。”

    青晏眉尖一挑:“哦?人家可是教的正经书文,而且据说治教颇严,若是背不出昨日教的文章,定是要被大翅膀扇飞伺候的。”

    “嗯?是这样吗?”明煦摸摸鼻子,晃晃悠悠地起身干笑道:“哎呀,眼看这天色已晚,几位仁兄,我看咱们还是快些去客舍休息吧,明日还有大生意要做。”

    果然又是打岔这一招,青晏心中慨叹。

    她刚要依言起身,远处有一茶博士突然一个箭步窜至他们面前,面上挂着极为热烈的笑容:“几位公子,你们可是要住店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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