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晏很快便派出他们几人的幻灵,让他们向着仙音阁的方向前进。

    幻灵们刚行至东街口,街上人群便已将前路堵得水泄不通,需要使劲踮起脚尖眺望,才能看到远处那幢四檐高翘,雕花翻飞的精雅小楼。

    他们通过幻灵的耳,从路人七嘴八舌的讨论中再一次对柳滢容有了新的认知。

    比如自从她登台后,仙音阁没有她的场次进门费都要翻上三倍,有她的则更得翻上十倍不止;又比如多少公子哥对她爱慕不已狂砸银子想要单独见面,却无一例外吃了闭门羹。

    明煦正津津有味地听着一个驼背老头教育身边人其实柳滢容是个恶劣性子,就爱看人受罪,前方却骤然响起一阵敲锣声。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眼前的大门应声而开,从内走出一名中等身材的男子,面相看上去和善极了。

    他将末端系成大花的红绸子从牌匾上扯下,随即对着人群拱了拱手,朗声道自己是仙音阁的新东家莫文才,感谢各位鼎力支持,仙音阁已重新装潢完毕,请持有请帖的贵客们入场。

    青晏瞄了一眼那些衣着华丽的贵客手里大剌剌亮着的请帖,刚要依样幻四张出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便将透着淡淡墨香的请帖递至她面前。

    颜故对她眨了眨眼,又将另外两张发给明煦和唐禾。

    他反应倒是快,青晏心中暗笑。

    待莫文才从他们手中接过请帖时,青晏看了他一眼,突然开口道:“你们东家什么时候来?”

    莫文才面色丝毫未改,仍带着那副温和的微笑:“这位公子,莫不是刚才风大没太听清?在下就是这仙音阁的东家呀。”

    青晏点点头,没再继续追问,径直向乐楼里走去。

    客舍内的明煦迫不及待地对青晏问道:“你为什么觉得莫文才不是真正的东家啊?”

    “瞧着神态不对,随便诈一诈,”青晏笑笑,“现在我知道他确实不是了。”

    见她仍在迷茫,青晏问道:“明公子怎么没来,你没叫他吗?”

    明煦半张着嘴:“啊……?”

    随即她反应过来,激动地小声道:“对啊,刚才莫文才脸上一点变化都没有,完全不奇怪你为什么会这么问,正常人被当面质疑身份怎么会是这个反应呢?看来他心里早就有数!”

    颜故环视着四周奢侈到完全不像一家乐楼,反倒像哪个皇亲贵胄的府邸一般的装潢,若有所思地开口道:“虽然说目前仙音阁内毫无异常气息,但楼内装潢骤然豪华,真正的店主又神秘莫测不肯露面,看来这乐楼,确实有些蹊跷。”

    青晏也向身旁看去,见所有桌前所坐之人均绫罗满身,头上脂玉冠、手中象牙扇、腰间金丝绦、脚蹬乌缎靴,不禁感慨如今的仙音阁,确实再也不是平民百姓能够去得起的地方了。

    此时莫文才登上乐台,对着台下众人再一拱手:“在下深知各位皆因柳乐师一手绝妙琵琶技艺而来,柳乐师也非常感激大家的青睐,所以特此编排了一部新曲,目前尚在精心筹备之中。除柳乐师外,仙音阁亦特邀了多位乐艺高手共襄盛举,请大家稍坐片刻,精彩演出马上开始。”

    “柳姑娘造诣深厚,自是不能随意登场,我等有这个耐心。”他们斜对桌的儒雅男子摇了摇手中的象牙销金扇。

    莫文才深深鞠躬后退至台下,三位穿得极为素净的姑娘带着琴、瑟及箜篌上台来。瞧几人面容不过是十八九的年纪,调弦的手法和神态却极为老练自然。忽地一声悠柔琴响于满堂飘荡,音韵清圆绵长,琴音散泛交错,余音袅袅,似有似无,乃是古琴独奏。

    两段后,坐在瑟前的姑娘信手一拨,指尖数下勾挑,瑟声极为自然地与琴音融为一体,和谐共鸣宛若鸳鸯交颈,情深意切,相奏相合,直教台下众人神思漫漫,身心俱忘,迷醉浮沉。

    及至乐曲中段,琴瑟声音愈发干脆明快,箜篌之音亦加入其中,其音清丽如潺潺流水,飘逸灵动堪比雨后竹林,生机勃勃,闻之忘忧。一时间众弦齐鸣,错落有致,韵律和谐,音符纷飞如瀑。

    几息后,众乐渐柔渐稀,几声琴声呜咽后,终至寂静无声,唯余一缕音韵,如轻烟袅袅,晨雾缭绕,久久不散。

    直到那三位姑娘起身福了福,台下众人方回过神来此曲已然结束,纷纷赞叹起来。

    “莫先生,你这请来的究竟是何方神圣?我之前竟从未听过如此精妙的技艺!”一人忍不住发问。

    莫文才面上仍挂着那副斯斯文文的笑容:“在下自幼钟情于音律,这些年走南闯北也认识了不少艺林高手。这三位姑娘,乃当朝琴圣林逸风、瑟仙伍鸿远、箜篌夫人江碧落的三位亲传弟子。大家若是喜欢今日的表演,莫某愿代表三位大师,先行致谢。”

    “我就说此等技艺绝非凡人可比,果然是师出名门,我等今日真是大饱耳福啊!”发问之人抚掌大笑,身旁之人也纷纷赞同。

    莫文才面上含笑,静静站在台下,耐心等待众人议论赞叹之声渐渐低下去。待厅堂内重归宁静后,他才缓缓启唇道:“今日其他登台献艺者,也都是各个领域的翘楚,请诸位拭目以待。”

    言毕,他隐于黑暗之中。少顷,又有人登台演奏,满堂里重新漫起丝竹之声。青晏无心再听,遂分出一缕神念凝聚成形,奔着二楼就去了。

    可没想到刚行至楼梯转角,便见到另一个道神念已伫立于二楼梯口之处,此时正笑眯眯地低头望着她。

    坐在客栈里的青晏向两边看了看,见明煦与唐禾均是一副仍沉浸在乐曲中的样子,便没说什么,思绪转回到了自己在乐楼的那一缕神念中。

    她的神念登上台阶:“等了多久了?”

    “也就几句话的功夫,”颜故的神念笑吟吟地让出路来,“曲子一停,我便来等着了。”

    青晏侧目:“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心中有着重重疑惑,即便曲子再好,又怎么能坐得住呢?”颜故指了指身旁的两扇门,“这两个房间里的人我已看过,观其样貌姿态,应都不是柳滢容。”

    青晏轻笑一声:“你又是如何知道?”

    颜故神色端正:“我并非是以这些女子的容貌做评判,而是传言中的柳滢容姿态孤高,气质冷绝,但刚才这两间房内的姑娘们彼此之间却多有谈笑,十分活泼,无一人与传闻相符。”

    青晏点点头,对着乐楼内其余的房间凝神一探,却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颜故见她神色有异,忙问:“怎么了?”

    青晏转身上了三楼,颜故紧随其后,转瞬间二人便穿过一扇不起眼的房门,踏入了一间弥漫着淡淡茶香的屋子中。

    不料刚一进门,一道清凉如水的女子声音便在他们耳畔骤然响起:“你们不该来的。”

    颜故手中瞬间现出长剑,青晏按住他:“是对别人说的,她没看见我们。”

    颜故的眼神不自觉地落在了被青晏按过的那条胳膊上,随即不动声色地松开手,将冷冽剑光于掌中消散。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一金冠紫袍的年轻男子耷拉着脑袋坐在桌前,手中不断地转着茶杯,茶汤随着他的动作在杯沿泛起阵阵涟漪:“怎么又是这句话。我想你了,不能来吗?这次见面我还特意选了一个偏僻的屋子呢,没有人会看见我的。”

    立于窗边的女子转过头来。

    只一瞥,便足够让人确信,这便是那传说中孤傲清冷,貌若天仙的柳滢容。

    她美得有些失真,仿佛高悬在夜空中的月亮透着窗缝漫了进来,带着些丝丝凉意。柳滢容双手抱臂随意倚靠在窗边,听见那年轻男子的话后启了启唇似是想说些什么,但见他一脸委屈,便没再言语。

    那男子见她没作声,面色稍亮了些,又道:“我不来也行,你可以跟我回去。这乐楼如今有老莫管了,只会比原来经营得更好。”

    柳滢容闻言低笑一声:“是吗?我以什么身份和你走呢?”

    “你,你我婚约未曾作废……”

    “我父亲已然认罪,族中官员皆被革职,家产尽数抄没,一家老少也全部流放,若不是你暗中相救,我早已死在流放路上了。这种情形,我们的婚约还需要去专门作废吗?”她的语调并没有什么起伏,但那年轻男子却仿佛被这一字一句中透着的彻骨寒意穿了个透心凉,只得满脸不忍地偏过头去。

    柳滢容走到他面前坐下,叹了口气:“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父亲身负贪墨、僭越等诸多大罪,又牵扯巫蛊一案,如今结局已是圣上开恩,我本就心无怨怼。”

    “况且你皇兄是你皇兄,你是你,你我儿时情谊在先,设法营救在后,我无论如何对你都……”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年轻男子的目光随着她的话骤然亮起,柳滢容却并未抬眼看他。她微蹙着眉,轻声道:“但我已不是丞相嫡女,而你……应该也已经接到新的齐王妃人选旨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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