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那时我可不会替你遮掩了哦,”阿抹,抑或是幽冥界公主宁尧,故意用之前那副天真的语气说道,“毕竟都被拿去做投名状了呢。”

    颜故丝毫没有在意她的威胁。

    他身子微微前倾,眼神如刀般锐利:“告诉我——”

    “人界那么多异常死亡,是你的手笔吗?”

    阿抹抬起头,迎着颜故质询的目光,不疾不徐道:“不是。”

    “我不会伤害人界生灵,这是我当年给你的承诺,现在也没有改变。”

    颜故的目光紧紧锁住阿抹,仔细审视着她每一处面部纹理的变化。

    而后他缓缓挺直身体,平静地开口:“如此甚好。否则我定会亲手毁了你精心构建的布局。”

    他眉眼线条极为冷峻:“无论付出何等代价。”

    “你放心,我的目标没有变,只是既然天界已经注意到了,何不顺水推舟呢?而之所以用这个身份接近……”阿抹意有所指地看了颜故一眼,“也只能怪有些人不肯告诉我他们目前的进展。”

    颜故没理会她的暗示:“你如何知道天界派了人来查探?”

    “我自然有我的消息来源。”阿抹的目光轻轻扫过筐子里的药草,“就像我也可以告诉你,风烬已经心急了,你们最好抓紧。”

    她将假模假式写了几个地址的纸折好,对颜故道:“你该回去了,时间一长,易生猜疑。若有机会,记得把视线往幽冥界引一引。”

    颜故沉默着转身,走出两步后突然回头:“世间真的有阿抹这个兔妖吗?”

    阿抹先是有几分讶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唇角微扬,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来。

    “当然,”她的笑容里荡漾着一丝意味深长,“有过。”

    颜故睫毛颤了颤,垂下眼帘继续闷声前行。

    手里攥着一张符纸的唐禾兴冲冲地朝摊子的方向走来,被恰好看见了他的颜故半路喊住:“去做什么?”

    唐禾举了举手里的符纸:“妖界不是不太平嘛,我给阿抹画了个护身符,万一要是遇到危险可以给她挡一挡,还特意让仙子帮忙,给加了一个能召唤我过去的功能呢。”

    颜故张了张嘴,话在唇边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有没有可能,她并不需要这个护身符?”

    “不需要当然最好啦,”唐禾咧嘴一笑,“但不管怎么说,还是多道保护会更好吧?”

    颜故立在路上,神情复杂地看着唐禾欣喜地走到草药摊子旁,郑重地将手中的符纸递了出去,而阿抹在短暂一愣后立即释放出了极为热烈的笑容,蹦蹦跳跳地表达着感谢。

    他突然就看不下去了,转头朝着青晏的方向行进。

    青晏见颜故回来,立即将魔尊风烬疑借邪宝吸取人界魂魄以滋养自身的推论告知于他,并道他们需即赴许州,去寻找那个据“晓万事”摊主所说,正在那里做生意的幽肆最大的法宝商人,丞五。

    “……以及还得让澈樾找孟婆打听打听。我不相信如果魔界真的在如此疯狂地吸取魂魄,幽冥界竟能全然不知。”

    颜故眸光微动,很是自然地点了点头:“我也这么想,不然就太反常了。”

    青晏仍在思索;“但万年前风烬占领幽冥界时,杀戮何其惨烈,光是为了制造裂魂琵琶就耗费了十万幽冥怨魂,其余伤亡更是数不胜数。此等深仇大恨,幽冥界真能全然忘却么?”

    颜故转开眼:“或许……他们另有目的吧。”

    青晏紧锁眉头,再次陷入思考。

    见唐禾已经开始往回走,青晏赶紧开始与澈樾传念,得到了他“砰砰”拍着自己胸膛许下的“绝对给你打听明白”的承诺,随即带着他们前往了许州。

    --

    许州风土人情与承安郡相差甚远,最明显之处便在于,其街巷间的食肆数量并不十分丰富,反倒是戏台子比比皆是,又一个赛一个的气派华丽。

    原是许州人本就多爱听戏,当地首富黄延福老爷子又更是个戏痴,不仅自己名下开了数间戏楼,时不时地还会兴致大起唱上两句,赢得几声身边诸人或真心或奉承的赞叹。

    而今他更是为庆祝自己的七十大寿,特地花重金从千里外请来了名戏班献唱新戏,并邀请全城百姓一同免费观赏。

    既爱看话本又爱看戏的明煦高兴坏了,缠着青晏说想去。

    “反正十日后才开唱嘛,在这之前我们肯定能找到丞五问清楚法宝的消息,之后看戏就当庆贺了,好不好嘛?”

    她在青晏身边扭来扭去,青晏对她这种极有攻击性的撒娇行为毫无抵抗能力,只得连连答应。

    颜故在一边看着,眼中流露出一抹深思的光芒。

    可事情没有明煦想得那么简单。

    他们只知道丞五在许州,却不知他究竟身在何处,消息已经散了出去,可接连三天等来的都是其他几个法宝贩子的回应,丞五那里始终没有半点动静。

    又过了两天,他们仍然没能等来丞五的消息,却等来了一个噩耗——幽冥界骤生大乱,诸鬼出逃,祸及人间,多地动荡。

    许州亦未能幸免,是以青晏他们这几日都在到处捉鬼,忙得不可开交。

    趁着间隙,颜故立刻与宁尧传念问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否又是一个她临时改变的新计划。

    不再需要套着阿抹这层伪装的宁尧用回了自己的本音,但此时她那原本冷艳沉稳的嗓音听起来却有些不太镇定。

    “怎么可能是我,”她咬牙切齿道,“都是那个蠢货。”

    “他定是发现账目对不上了,怕被查出来,才使出这种昏招,还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宁尧深吸一口气,语气愈发冷厉,“如今连圣物幽煞珠都丢了,我倒要看看他怎么收场。”

    “幽煞珠?”

    “正是。诸鬼出逃倒还罢了,抓回来便是,不足为患。可幽煞珠乃幽冥界积年怨气凝结之物,蕴含的幽冥之力不可小觑。一旦落入有心人手中,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若真惹出什么大乱子,”传念的最后,宁尧冷哼一声,“我看他这个太子之位还怎么坐得稳。”

    颜故思绪翻涌。

    宁尧的兄长宁镇,幽冥界的太子殿下,多年来在人前总是一副冷冽阴鸷,气势凌人的模样,可从颜故认识宁尧那天起,她对他的评价却从始至终只有两个字:蠢货。

    这并不是什么兄妹之间的吵架拌嘴,宁尧是真心实意地觉得宁镇蠢得离奇,蠢得无可救药,蠢得……根本不配成为幽冥界未来的统治者。

    所以这许多年来,宁尧一边与他维持着表面上的兄妹和睦,暗地里却一直在寻机蚕食他的势力、削弱他的威信,同时悄无声息地,壮大着她自己的根基。

    这样,等那个可以将宁镇从太子位置上掀下来的契机一到,她便可以彻底掌控大局,将整个幽冥界都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等到那时,自己的心愿……应该也快要完成了吧。

    颜故缓缓按下刚才在缉鬼时有些翘起的衣襟,前去与青晏汇合。

    许州这边出逃的诸鬼已经基本被缉拿完毕,而丞五那边也终于传来消息,同意与青晏见面。

    丞五坐在雅间内,容貌普通得如浮水一叶,见过便忘。桌上也只摆了一壶酒,一个酒杯,摆明了是没有要和青晏长谈的意思。

    见她进来,丞五将杯中酒缓缓饮尽,言辞间颇有几分讥讽之意:“等急了吧?”

    “还好,我耐性还算不错。”青晏语调淡然。

    丞五冷笑一声:“可我却没什么耐心。之所以答应见你,也是因为不想再听见那些你特意散出去的杂音,很吵。”

    “丞老板向来如此待客?”青晏不咸不淡地问。

    “当然不是,”丞五倨傲地抬起下巴,“但你不是来做生意的。”

    “确实,”青晏坦然承认,“此番前来,是想与丞老板打听些事情。”

    “这位兄台,你是不是有点太不懂规矩了?”丞五低沉的声音里透着几分阴冷,“幽肆的事,也是能随便打听的?”

    青晏眨了眨眼。

    不管是用了什么方法,她此前在幽肆确实没少打听到消息……

    但丞五毕竟是幽肆最大的法宝商人,手中法宝数不胜数,对璇宝楼施以的威慑之计对他来说未必奏效。

    她正在脑中飞速思考能让丞五开口的对策,然而就在她权衡之间,丞五忽然重重一拍桌子,那原本看似普通的白玉酒壶骤然异彩大放,对着青晏便泼洒出了一大片冒着浓浓黑气的液体。

    青晏迅速一躲,玄元镜登时现在手中,随手一挥便将酒液尽数挡下。

    她正欲反击,丞五却陡然停下攻势,死死盯住玄元镜,随后缓缓抬眼,极为震惊地看向她:“玄镜……仙子?”

    来之前便已经隐去了自己本貌的青晏微微一怔,心中生出一丝警惕。

    丞五见她反应,更加确认了自己心中所想,话语间登时便激动起来,急促道:“是玄镜仙子吧?”

    见已被认出,青晏便显露了真容。她刚要说些什么,丞五竟忽然大步上前,对着她“扑通”一声,结结实实地跪了下去。

    青晏不由自主地向后一退:“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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