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苦衷也是杀了三个人啊!”唐禾脱口而出。

    他第一次反驳明煦,话刚一出口便感觉自己的舌头有点打结,但他还是坚持着说了下去:“就算这三人再怎么十恶不赦,也不该由他来进行私刑惩治。更何况他们不过是改了些戏本,罪不至死啊!”

    “罪不至死?”执灵轻柔地,一字一字地重复道。

    他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般嘶嘶作响:“那公主就活该因为她从未犯下的过错而蒙受屈辱,受万人唾骂吗?我们大瑜国最惨痛最绝望的那段历史,就该被这么蹂躏亵渎,让人随意篡改吗?”

    执灵缓缓逼近唐禾:“既然你们神仙这么爱世人,那公主受苦受难之际,你们又在哪呢?”

    青晏的视线飘忽了一下。

    这个嘛……

    颜故将她的变化收入眼中,心中逐渐升起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离谱的猜想。

    他又看向与执灵对峙着的唐禾,看见一贯好脾气的他被执灵激怒得提高了音量:“你自己也曾经是人,为何如今化作执念便觉得杀人无错!”

    执灵像是听见了什么极为好笑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

    他笑得畅快淋漓,许久后方停下来,歪着脑袋对唐禾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我还活着的时候,也不觉得杀人是罪啊。”

    “我可是公主身边的首席谋士,陪她一起在尸山血海里厮杀,手上不知沾了多少敌人的鲜血,我只会恨……杀得还不够多。”

    “公主?厮杀?”明煦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你们公主这么厉害,居然都能去打仗的吗?!”

    她没在人界待过多久,自然也没见过什么公主,对“公主”这个身份唯一的理解,全都来自于她看过的各类话本以及戏曲。

    那里的公主或跋扈或纯真,或搅弄风云或为爱痴狂,却极少有像执灵口中的那位公主一样,有着可以亲自上阵杀敌的英勇无畏。

    闻言,执灵的面部线条迅速柔和下来。

    他的目光在明煦身上落了落,随后便缓缓抬起眼,望向了漂动着柔软云团的清澈天空。

    明煦盯着他看。

    没了戾气萦绕的执灵嘴角带笑,周身气息儒雅平和,看起来确实很像一个运筹帷幄的谋士。

    “你说的不错,”他喃喃道,似是陷进了无尽的缱绻美梦里,“公主就是这么厉害。”

    他指了指早已被放到一边的水晶杯:“杯子有了裂痕,我已经回不去了,不出半个时辰便会消散。”

    “在那之前……”执灵声音微颤,“可以听我讲一讲真正的故事吗?”

    他还是人的时候便不怕死,如今成了一段执念,自然也不怕消散。

    他只怕这世间无人再了解真相,无人再为公主喊冤,无人再……记得公主。

    青晏下意识地就要阻止,可转念一想方才明煦看过戏本后也毫无反应,想来应该不会想起什么,便按住心思,没有出言反对。

    执灵的声音温和极了。

    大瑜国唯一的公主,帝后独女,与其兄长乃龙凤胎诞生,自幼热爱习武,天赋颇高。大瑜历年平安无战事,帝后又对公主极为宠爱,便在她及笄后封了个英华将军的名号给她,权当哄着她玩。

    可公主却当真了,自此每日刻苦研读兵法,还学着其他将军的模样,招了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玩伴做她的首席谋士。

    执灵低头笑了起来,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趣事:“自从成了公主的首席谋士后,我与她练兵,布阵,研讨兵法;闲暇时间也会喝酒,骑马,下棋。公主酒量不错,也善御马,就是下棋不太擅长。不过这其实也不能怪她,棋局枯燥,公主哪里坐得住呢。”

    这样的日子大概过了一年多,邻近大瑜的凛国派了二皇子携使节团来访,宴席间与公主得见,第二日便奏请大瑜皇帝,称对公主一见钟情,想以这门婚事与大瑜国缔结同盟。

    公主回绝得极快,可那凛国二皇子随即便大张旗鼓地对公主示好,高调到几乎全都城百姓人人皆知,凛国二皇子对公主情根深种,非她不娶。

    执灵发出一个轻蔑怨毒的冷哼:“但那二皇子只是觉得,若是能与大瑜结上亲,自己便能利用这份政治力量,在立储之争中多一点优势罢了。见公主不为所动,他便立即改变方向,打算寻机打探些大瑜的机密回去,倒也能给他增加一点胜算。”

    此前在与公主的接触中,他便结识了公主的贴身侍女幼霜,改变策略后,他便转为偷偷私下寻机接触幼霜,对其示弱诉苦,哄得她降低了警惕,哄得她对他逐渐动了心。

    而后便是挖空心思地创造可以令幼霜稍作懈怠的机遇,终于在那一天,凛国二皇子成功潜入公主的书房,窃取到了公主本来正在研究如何进行改善的边防布阵图。

    得手后,他立即回国率领军队攻打大瑜,有了这份边防布阵图,边关战士节节败退,几百年未曾经历战事的大瑜被打得措手不及。

    更糟糕的是,此时大瑜的太子殿下,也就是公主的孪生哥哥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帝后心急如焚,精神恍惚。

    都城内流言四起,有说是太子被凛国所擒,也有人说是太子为保命自行逃离,更有甚者称公主是个灾星,是她引来了凛国皇子;还有人说公主为爱冲昏了头脑,说不准连边防机密都是从她那流出的,不然边关怎会如此迅速陷落云云。

    公主丝毫不为流言所动,毅然请命前往边关迎敌。帝后万般不舍却拗不过公主的决心,只得允准。

    执灵怔怔地:“我跟着公主不停地厮杀,可就是杀不尽,冲不破。大瑜太久没有战事,许多士兵入伍只是为了混口饭吃,打了几次败仗后便士气溃散,军心不稳,公主也因此身受重伤不能再战,不得不回到都城休养。”

    可待她回到都城时,流言已经越传越离谱,开始演变成了公主野心勃勃,特意以整个大瑜和太子的性命相送,确保凛国吞并大瑜后自己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凛国皇后,尽享权力之巅,此次请命前往边关也是在演戏,不至于让自己的名声太过难看。

    “我一路随公主回府,听见那些污言秽语心如刀绞,恨不得撕烂这些人的嘴,可公主却说他们只是太害怕了,除了骂一骂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与其分心处理这些,还不如尽快想出办法破敌,届时谣言便能不攻自破。”

    执灵的双眼逐渐漫起一抹红:“公主回府换了身衣服便要进宫面圣,可她这一去便再没能回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可我知道,公主一定是死了。若她还活着,绝不可能就这么抛下陷入战火的国家……”他艰难地梗了梗喉头,“也正是因为公主也失踪了,大瑜彻底大乱,凛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领了都城,杀死了帝后,大瑜,就这么灭了。”

    他侥幸存活,屡次躲避过了凛国的追捕,在乡下改名换姓,苟延残喘,就算心知肚明公主几乎已无活着的可能,却依旧日复一日寻找着公主。

    放不下,舍不弃,寻找到公主几乎已经成为了他人生中唯一的执念,直到他在这个偏僻得不能再偏僻的小山村里,听到了和之前都城内一样的谣言。

    他被彻底激怒了,可却也悲哀地清楚这一天总是会来。历史向来由胜利方书写,如今凛国已然吞并了大瑜,那位二皇子也凭借着赫赫战功成为了当仁不让的太子,权势滔天,自然会对这样的谣言推波助澜,彰显他所谓的魅力和才智,稳固他的地位。

    但他不甘。

    没过多久,一串串顺口溜由山村里的孩童玩乐间说出,一批批话本随着没日没夜的誊抄流入各地,当今太子殿下勾引前朝公主贴身侍女获取机密,以此等卑劣手段灭国争权的真相被越来越多的人知晓,而他自己,也等来了他早就知道会有的结局。

    那是一个雨夜,他听着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淡然地将一本话本揣入怀中。

    凛国二皇子从前便心思缜密,现在成了新朝太子更添三分谨慎,派侍卫将他全身上下搜了个遍,发现只有一本话本后方才放他进殿。

    他进殿时,那金碧辉煌的殿中摆了一张桌子,两杯酒。凛国二皇子就坐在桌前,翻阅着他带来的话本,听见他的脚步声后,捏起话本冲他扬了扬,道了句文采斐然。

    “不过也有些事你不知道,还是加上去的好。”皇子抬眼看他,捏着书页的指尖微微发白,“幼霜没有叛主逃离,是我把她掳去的。”

    他完全不关心幼霜,也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提起她,所以只是冷冷地看着凛国二皇子一言不发。

    “她死了,你知道吗?”话本的纸张发出一丝颤抖的声响,“就在偷听到我派人在入宫的必经之路去截杀公主之后。”

    “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凛国二皇子死死地盯住他,“她依着从前听说过的秘法,把自己整个人剖开了,以身为祭,求满天神灵开眼,救救她的公主!”

    皇子满眼癫狂:“有用吗?!没用的!!!我还是杀了你们的公主,我还是灭了你们的国,我还是成了这新朝的太子殿下!”

    他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落地。

    公主果然死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找来吗?”凛国二皇子将话本卷起指着他,“不是因为你写的这些东西,我根本不在乎世人怎么看我。”

    “我只是……我只是想找认识幼霜的人说说话。”皇子的眉头奇异地抽搐着,“杀的太多了,现在这样的人竟然只剩你一个。”

    他看着酒杯嗤笑了一声:“今日过后,怕是一个都不会有了吧?”

    凛国二皇子将自己面前杯中酒饮尽,对他露出一个有几分扭曲的笑容,说自己还是喜欢和聪明人对话。

    “和我多说说幼霜吧,”空酒杯中再次被注入酒液,“你与公主走得很近,想必也能和幼霜熟悉。多说一件她的事,你便能多活一阵。”

    他不想多活。

    但他现在还不能死。

    他在桌前坐下,望着自己面前那个晶莹剔透,仅有一丝丝云雾般花纹的水晶杯。杯中酒液泛着奇异的光芒,一看便知是封喉剧毒。

    他对幼霜并没有过多印象,但现在他需要时间,于是便慢慢讲了起来。凛国二皇子一杯酒接一杯酒地入喉,神情愈发痛苦,手也越来越抖。

    啊,等到了。

    他脸上逐渐染了笑意。

    若没有酒的催发,那书页上所淬的毒根本不会发作,所以就算侍卫再怎么小心翼翼检查也没有关系,从进殿看到桌上的酒那一刻起,他便知道他赌对了。

    他大笑着看凛国二皇子手中的话本落地,大笑着看他口中喷涌出鲜血,大笑着看殿外的侍卫全副武装地向他奔来,然后一口饮尽了自己面前那杯蚀骨毒酒。

    他倒在地上,目光涣散地盯着那个凝聚了所有真相的话本,心中唯留一缕念头,随着他生命的流逝越来越响。

    若人死后有灵,自己定要让这话本和歌谣继续传播下去,让世人明白公主的果敢,知晓公主的冤屈。

    他的眼睛逐渐睁不开了,这番长长的念想,也只变成了两个字在心头不住盘桓。

    公主。

    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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