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大善人韩员外为独子娶媳妇。

    韩家大宅张灯结彩,人来人往,处处洋溢着喜庆。如此良辰美景,奈何事与愿违,新郎官生了重病,快要咽气了。

    新房内,唐悦假扮韩家公子,卧在床上。对面榻上,坐立的新娘子低垂着头。

    按照与韩员外的约定,将新娘子送入洞房之后,新房外的人一律撤走,故周遭颇为清静。

    唐悦注视着红盖头下露出的粉白下巴,有些纳闷。

    自新娘子进来,她并未觉察到丝毫妖气。但此前,她的监测法器,又的确在新娘子送来的女红上,探得了妖气。如今之计,少不得要近身试探一二了。

    “咳咳,娘子能否过来扶我一把?”

    唐悦压低声音,试图扮得更像男人一些。

    半响,新娘子缓缓起身,朝床边走来。

    待她站定,唐悦看到她伸出一只手,停在‘他’的身前。

    等的就是此刻,她一把抓住了新娘子的手腕,略微感应:新娘子体内竟灵气、妖气混杂。

    “原来是个半妖。”

    说话间,她抓新娘子的那只手暗自使力,另外那只手则开始催动伏妖塔。

    电光石火间,新娘子却似一尾滑腻腻的泥鳅,从她的禁锢中挣脱出,转身就朝门口奔去。

    见新娘逃走,唐悦却不着急追。

    只见门口凭空出现一个栩栩如生的木头宫装美人。木头人诡异一笑,从口中喷出一根黄灿灿的绳索,瞬间将新娘子捆成一团。

    就在被绳索缚住的瞬间,新娘子突然换了个模样,摇身一变,成了一位身形消瘦、面容俊美的年轻男子。

    “小子,别白费力气了,这是缚仙索,你摆脱不开的。”

    木头人飘浮过来,开口道。

    她名唤阿香,是唐悦师父得道之前,亲手栽种的香樟树成的精。平日里,阿香常借助木头人的身体,偷偷溜到人间游玩。

    这次,唐悦下山接师兄妹妹。师父担心她自小在山上长大,不通世事人情,叫了阿香相陪。

    唐悦适时起身,走到男子面前蹲下,黑亮的眼珠与他平视。

    “人妖大战妖帝大败,如今,妖族已重新归附人族。为何你还未返回妖族?说吧,你到韩府有何目的?”

    “......难道我说出原因,你就能放了我?”

    眼前仙人如此询问,李彦的神情古怪至极。

    半妖为人妖混血,因其具人族血脉,深受妖族歧视。而又因具妖族血脉,为人族所不容,造成半妖的处境极其艰难。这些,李彦压根不信眼前的修仙者不知。所以,即便她目光纯净坦然,不似扯谎,他却开始防备起来。

    “只要是合理的,当然。”

    “哼,我为何要回妖族,我具人族血脉,理应留在人族。”

    “姑姑,莫非我记错了。半妖聚集之地,残阳荒原,不是在妖族吗?”

    唐悦疑惑地看向阿香。

    “悦悦,你没有记错,只是那里贫瘠得很,不易生存。加上半血者多为父母遗弃,没有长辈的庇护,就更加穷困了。故一些半妖隐匿在民间生活。”

    “......我师父昌宝真人一贯视众生平等,只要你未伤及人命,我不会追究。”

    李彦低头掂量,不知这女仙师是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轻笑一声,抬起头,眼角处的泪痣,倏地浮现而出,幻化成一粒绚丽夺目的宝珠。随着宝珠的脱离,一丝淡淡的妖气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仙师,我这有颗宝珠,能收敛妖气。只要你放我走,我愿将宝珠,献给你。”

    宝珠是他母亲所留,早已炼化成他身体的一部分,故他并不担心有人能夺走。也正是宝珠的存在,他始终不愿相信,母亲遗弃了他。

    “......也罢,你既不愿回答,那就送你去伏妖塔聆听佛法。过得几日,自然能辨别你是恶是善。”

    唐悦一拂手,将他收进了伏妖塔中。

    人妖大战中,师兄战亡,师父重伤,她对妖族的憎恶达到顶点。因此,此番下山,只要途中碰到恶妖,她都顺道给解决掉。

    *

    韩家客房内,檀香袅袅,显得极为清净。

    屋中央,唐悦正在打坐修行。

    “悦悦、悦悦?”

    阿香从窗外飘了进来,围着唐悦打转。

    “...抱歉,方才参悟到‘幻梦诀’的关键之处。姑姑找我何事?”

    半响,唐悦才睁开眼睛。

    “韩家镇我已玩腻了,咱们走吧。”

    “......师父常教导我,做事要有始有终,等韩员外这里事了,再走不迟。”

    “额...我家真人说得对。不过,我已为韩家小公子诊治过了,想来,再过得几日应是无碍了。”

    唐悦摇摇头,看向身旁的伏妖塔。

    “哈,我竟然忘了。那我们快看看那小子,是不是已经化成一滩血水了。”

    阿香乐乐颠颠地凑上去,观看伏妖塔里头的情况。

    “悦悦,你快来看啊。关了这些天,那小子竟然毫发无损,莫非他是一只百年难遇的善妖?”

    唐悦伸头,也凑上去看了看,那半妖果然盘坐在塔底,神情自在安然。

    她歪头想了想。

    伏妖塔克制一切妖气,虽说它里头的压迫力,随妖性善恶强弱变化,但即便是善妖,也只能显出原形抵抗压迫力,决计做不到他这样从容平静。除非,他未泄出任何妖气。

    想通关节后,她放了他出来。

    “你身上可有什么镇压妖性之物?”

    “......禀仙师,此前我说的全是实话,妖气未外泄,正是那宝珠的奇效。”

    李彦一面苦笑道,一面将宝珠逼出体外。

    宝珠悬浮在空中,流光溢彩,整间屋子瞬间变得神圣起来。

    “这是何种灵物?竟然能抵抗住伏妖塔的压迫。”

    阿香啧啧称奇。

    “伏妖塔能窥视妖物本性善恶,再强大的灵物,也掩盖不了本性,至多不过表现得稍微轻松一些罢了。既然本性不坏,你可以走了。”

    唐悦不再为难于他。

    “小子,还不走?”

    眼看那半妖呆立在原地,半天不动,阿香不耐烦了,她还想往下个城镇玩去呢。

    “两位仙师,我阿姐被蛇妖捉住,性命不保,能否请两位帮忙,救她出来。”

    李彦瞧她们并未觊觎宝珠,也未滥杀无辜,料想遇到了正途上的仙者。踌躇半响,他将心事说了出来。

    “蛇妖?在哪、在哪?”

    阿香一扫烦闷,振奋起来。

    看到阿香一副跃跃而试的样子,唐悦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曾跟着师兄下山斩妖除魔。在降妖一道,倒是比阿香有经验一些。比如,捉妖物,特别是厉害的妖物,应未雨绸缪。

    “......你仔细说来。”

    *

    碧石山山顶上,树木稀疏,阵阵山风透过空隙吹来,颇为清爽。

    “底下谷中长了一片龙吐珠,是那蛇妖每日必吃之物。我们可以埋伏在此处,等到晚间,他出来吃果,就可以抓住他了。”

    李彦回头对唐悦她们建议道。

    唐悦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计划。

    “你是说,人妖大战之前,你们就从残阳荒原离开了?”

    天色还早,阿香一边磕瓜子,一边和李彦聊天。

    “妖族到荒原征集妖兵,因担心做炮灰,我们就都逃走了。当时,妖族派了大批妖来追赶,大部分同伴都走散了,只剩我和阿姐了。”

    想到昔日的同伴,李彦神色黯然。

    “那你们在人间怎么赚钱的?还买了这么一大片山头。”

    “主要是领官家的悬赏。因身带宝珠的缘故,我能自如收敛妖气,故可以装扮成江湖侠士,抓捕逃犯。阿姐则在一侧协助于我。也是在某次悬赏任务中,阿姐被韩公子救了一命,所以,韩家找不到人冲喜时,阿姐为了报恩,自愿嫁过去。后来,她在出嫁前失踪,我不得不替她......”

    “可恶的蛇妖,好好一出人妖恋,竟让它给活活拆散了!”

    阿香听得义愤填膺。

    “......他想独占那片龙吐珠,我不肯,前段时间请了布阵师到此勘探地形,打算布置防护大阵,未料到此举惹恼了他,趁我外出时,掳走了阿姐。”

    “那你是自讨苦吃喽,你打不过他,还不肯低头。要我说,你暂时将山头让给他,至少能保平安。”

    “我是打算重新建造家园,好安置一些无家可归的半妖......若是往日的同伴们都在一起,这匹山还不够住的。”

    “你真是一只大善妖啊!来,这是韩员外赠的钱袋,给你吧。悦悦,你的......诶,你去哪啊?”

    “我去去就来。”

    原本在一旁闭目养神的唐悦,接连几个跳跃,往下面的沟里去了。

    正当阿香和李彦伸长脖子等得焦急时,她爬了上来。

    “我仔细看了已结果的龙吐珠,未发现上面有新鲜的啃咬痕迹,甚至,不少果子已经枯了。”

    唐悦将手掌摊开,手心里摊着一串枯萎的果子。

    “有什么问题吗?”

    阿香不解。

    “龙吐珠果子差不多一两天就开始枯黄。这说明,那蛇妖至少好几日没来了。这很不对劲!”

    李彦的心情,随着这个结论,沉重起来。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阿香茫然地望向唐悦。

    “且慢,两位仙师。”

    李彦取出一个碧绿碧绿的葫芦。他揭开盖子,瞧了瞧,瞬间松了一口气。

    “万幸,阿姐还活着。这是双生蝠,两只蝠能够互相感应对方的生机,同生共死。我和她一人一只,我这只还好好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已经死了,但另一只蝠还活着?”

    唐悦质疑道。

    “......”

    李彦噎住,她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悦悦啊,有时说话不能这么直接的,会伤害别人的小心灵哦。”

    阿香语重心长道。

    “你说过,曾跟踪过蛇妖,但跟丢了。跟丢的地方,你还记得在哪吗?”

    唐悦问道。

    “在附近峡谷的另一侧。那里沟壑丛生,地形极为复杂。我猜,他极有可能在那里建了巢穴。”

    “那还等什么,走、走、走。”

    “稍等,这里距离不远,我先用神识搜查一下。”

    唐悦盘膝而坐,闭上眼睛,默默施法。

    不多时,她的身躯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光芒,两肩处不断地涌现出无数只晶莹剔透的蝴蝶。它们拍打着翅膀,争先恐后地朝峡谷对面飞去,渐渐隐入树林山石之中。

    娘亲也是如此厉害的修仙者吗?李彦注视着这一幕,思绪不禁回到了幼时,一位面容模糊的女子,温柔地拉着他的手,哼着哄睡孩童的小调......

    唐悦全神贯注地操纵着每只蝴蝶。蝴蝶由她的神识幻化形成,它们就像她的眼睛,蝴蝶所看到的,如同她自己亲眼看到。

    ......昏暗的洞窟内,依稀闪烁着点点亮光。咦,亮光竟然是一张张鳞片的边缘,而鳞片附着在一具庞大的蛇形躯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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