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橙黄的光晕浸染着天幕,落日之下倦鸟归林。

    香火的气息从面前的庙宇之中传出,不绝的诵经声中夹杂着远处的钟声。

    鹤田笙看着眼前这座似曾相识地庙宇,浅金色的眼底滑过一丝意料之中的淡然。

    果然啊,当时五条悟说是在仙台的寺庙的时候,她就想到了这里。

    那座他们捕捉到纸灯笼咒灵的破败庙宇,现在正一片安然地矗立在他们面前。

    牵着的手被轻轻地晃了晃,鹤田笙低头对上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怎么了?”

    小悟的眼底闪过一丝疑惑,稚嫩的嗓音中夹杂着若有似无的担忧。

    “阿笙怎么停住了,是不喜欢这里吗?”

    似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鹤田笙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眼里充满着温柔的宠溺。

    “没有,我很喜欢。”

    说完,她牵着小悟的手,直直地走向寺庙紧闭着的大门。

    作为一个实际上是会员制的寺庙,静平寺的大门常年都是关着的,只有在会员提前告知行程的时候,才会专门安排人员在门口等候。

    五条悟被鹤田笙带出来的突然,也就自然没有提前预约。

    但所有的规矩都是对人的,对于神来说,世界上没有她去不了的地方。

    鹤田笙看着面前紧闭的大门,她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抬手敲门,而本应该无人应答并紧闭着的大门,在鹤田笙靠近的瞬间,不推自开。

    在五条悟有些诧异的目光之中,她神态淡然地抬脚迈过了门槛,期间还颇为细心地叮嘱五条悟小心被绊倒。

    作为一个从来就知道鹤田笙是神的人来说,五条悟想过无数种解决这个问题的方式。

    其中包括但不限于,鹤田笙用神力操控大门,忽然有人过来开门,敲门的时候刚好有人经过等等。

    但他没有想到,这个门就这么水灵灵地被她推开了。

    这种感觉这该怎么形容呢?

    就好像是这世界上的所有事物,都会按着她的心意,为她让步。

    明明是行走在人来人往的寺庙中,但在去往钟塔的路上,两人竟也是没有再碰上一个人。

    作为半神,也作为最了解五条悟的人,鹤田笙自然在他说出这个地点的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想法。

    世界上的一切,都可因为神明而改变。

    不管是那最后一份的毛豆大福,无人自开的门,至今仍旧按步就班地进行着宴会的五条家,还是这最后一段无人打扰的时光。

    寺庙的钟塔建的并不算太高,真金白银的堆砌之下也才堪堪建出这三层高的全交趾黄檀塔。

    天边的薄云被晚霞染成了如火焰般的耀金色,夕阳的余晖照映在着华美的佛塔之上。

    商人并不懂佛法,只有钱财堆叠出的佛塔自然唤不出真佛。

    但神子的垂怜,却让这四不像的塔楼迎来了神明。

    黄檀佛塔的飞檐之上,乌黑的长发在着赤金的光晕之中无风自动。

    那淡金色的眉眼之间缀着一个神秘的符文,在余晖中,那符文散发着灼目的光。

    鹤田笙轻柔地将小悟笼在怀中,把头隔在小朋友的脑袋上。

    两人盘坐在塔楼的屋顶之上,五条悟的脸朝着远处日落的方向,而她则垂头不知道视线看向何方。

    “阿笙,为什么让我看着你呢?”

    虽然鹤田笙的动作已经说的上自然,但五条悟还是敏锐地注意到了她避开自己视线的意图。

    稚童的话语落下,神力的云雾凌乱地环绕在周围,但空气之中却没有回答。

    鹤田笙抬头看向远处的落日,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太阳永远都会是太阳,他在这边落下,又在另一个地方升起。

    但人不是。

    沉默在云雾中盘旋了许久,直到夕阳落尽,直到繁星满天。

    虽然已经知道了鹤田笙是故意躲避他的视线,但在她回答之前,即使她已经抬起来头,五条悟还是没有自顾自地转头看向他。

    鹤田笙低头看着怀中这个乖巧的,不违背她想法的,即使那个想法与他相反,即使不解,但依旧平静地注视着远方,没有回头的人。

    她轻轻地叹出了一口气,纤细修长的手指抚上那幼嫩的小脸,温柔地注视着那双不知何时已经泪眼潸然的苍蓝双眸。

    “如果我在你面前离开,你也愿意吗?”

    对于她的死亡,她从来不觉得遗憾。

    但你要说她就那么心甘情愿地去死了,那当然也不是这样的。

    她是愧疚的,对于自己的死亡。

    作为一个在流星街长大的孩子来说,没有什么是为了活下去而不能做的。

    但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华国人来说,朋友之间本就不应该参杂感情之外的东西。

    作为一个足够聪慧的人,鹤田笙一早就知道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就是的目的并不纯粹。

    大概因为是游魂,所以活着就是最大的欲望。

    即使是明确知道自己是因为被驱使的选择,才获得了大家的喜爱,鹤田笙还是一次又一次的承蒙了大家的照顾。

    她像一个不负责任的人,不打一声招呼地闯入大家的世界,又猝不及防地离开。

    她和蚁族战斗并不是真的想拯救这个世界,只是因为反抗的烈火太过炽热。

    她在无限城和无惨拼死决斗也不是为了鬼杀队的大家,只是因为灵魂中灼痛非常。

    她在天元的眼底下偷梁换柱也当然不是为了大家的未来,只是因为在灵魂的斗争占了下风。

    一直以来她在无数次灵魂的决定中斗争,从反抗到麻木,到放弃抵抗,她一直不知道这些决定是为了什么,直到现在。

    在这个她站在半神与神的分界线上的时刻,她明白了。

    所有灵魂受过的考验,所有她被驱使着做出的一切,都是为了跨越这条分界线做的准备。

    世界间隙间,少女的灵魂站在银河之岸。

    她面前是光芒遍布,看不清边际的真神之界,而背后则是空荡一片的虚云流雾。

    钟塔之上,鹤田笙眼角含着泪花,但眉眼间却看不出情绪。

    如果一定要形容她现在的表情,那可能只能用神性这个词。

    五条悟看着面前的人启唇,但耳边的声音却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你愿意再一次见证我的离开吗?”

    他抬着头看着眼前的人,那双浅金色的眼睛微微地垂落,眼泪无声地在她脸颊滑落。

    碧蓝色的眼里滑过悲伤,有过遗憾,闪过不舍,最后停留在了坚定。

    五条悟的双眼固执而坚定的注视着鹤田笙眉心那灼灼的符文,明明是不可久视的光亮,但他就这样看着她,丝毫不转,寸厘不让。

    “我愿意做夸父,即使太阳一次又一次远去。”

    少女温柔地弯起唇角,微微俯身,如赤莲般的唇轻轻地贴上那白发稚童的眉心。

    “太阳说,她愿意。”

    世界的间隙之中,那如云雾般的灵魂抬步,踏入了那无尽的银河之中。

    云是飘渺的,雾是由尘埃凝结的。

    那少女的灵魂轻飘飘的,在天水的冲刷下,摇摇欲坠。

    神界的河岸还有很远,但那灵魂似乎就要在消散了。

    明明结果已经摆在了眼前,但这已经岌岌可危的魂魄却没有停下朝前的步伐。

    汹涌的天水又一次袭来,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灵魂消散了。

    无知无能的挑战者再次被天水拦在了神门之外,间隙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就当一切就要如此结束的时候,在那灵魂消散的位置,一阵耀眼的金光。

    那金光是凝实的,是纯净而无瑕的。

    几息之间,那涌动的金光终化作一个人形,是刚刚的消散的灵魂。

    那灵魂依旧坚定的向前走着,而这一次天水再也没有损伤她分毫。

    她走入神界的光晕中,转身回望那洗刷她灵魂的天水银河,唇边不由得溢出一声浅笑。

    天水,成神的最后一道分界线。

    天水洗涤灵魂的杂念,天水冲刷灵魂的贪念,天水剔除灵魂的踟蹰…

    所有灵魂不够纯净的人,都会在这一次又一次的天水冲刷下返璞归真。

    但有一样东西可以不受天水侵蚀,那就是——功德。

    在灵魂踏上神界的瞬间,钟塔之上弥散开柔和的光。

    鹤田笙的身影在眼前逐渐消散,五条悟下意识地抬起手,最终只是轻轻地放下。

    “我会找到你。”

    光晕之间,她的身影已经化作一片分不清边际的弧光。

    一声夹杂着轻笑的声音在他的脑海响起。

    “好。”

    光芒在眼前散去,五条悟的额心也再也不见那白色的符文。

    不知是哪里吹来一阵秋风,一片蓝紫色的花瓣从天上飘落,轻巧地坠落在那栓注视着光芒散去的湛蓝双瞳。

    花瓣遮住了眼,五条悟下意识抬手将其摘下,随手放在了身前的酒桌之上。

    他抬头看着载歌载舞的宴会厅,看向手中花瓣的眼神透出疑惑和不解。

    这花,是从哪来的?他刚刚是在这里吗?

    面前的一切都好像出现的突兀,五条悟下意识起身去追寻什么,即使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追寻什么。

    宴会主人公的突然起身让众宾客下意识回想起了去年发生的事,侍候在一边的下人见他起身也急忙询问缘由。

    “悟少爷,您是需要什么嘛?”

    脚步被人拦住,五条悟一脸不满地刚要训斥,但刚要开口脸上的神色又变成了迷茫。

    他刚刚要做什么来着?

    五条悟又坐回了席位,宴会厅又重新恢复了欢歌笑语。

    而红木酒桌之上,也没有了那花菖蒲的花瓣。

    世界的意识回修正所有的轨迹,这个时代并不存在神明。

    十八年后的仙台寺庙之前,一个旧客踏上了这边荒废的遗址。

    林间有风吹过,金玉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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