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的某个除夕夜,晚上十点。

    “少爷,刚才接到电话,董事长说航班延误,可能赶不回来了。”豪华的别墅内,管家支支吾吾,对若无其事地躺在沙发上的少年说。

    “First blood!”手机传来游戏的提示音,听见管家的话,少年的手明显顿了下,只片刻,他聚精会神,修长的指尖熟练地在屏幕上滑动。

    不远处的餐桌上,摆满了尚有余温的饭菜,此时正弥漫着诱人的香味。

    因为是新年,别墅内处处贴上了喜庆的对联和倒着的“福”字,墙上挂着大大的中国结,沙发边上有个纸箱,里面是少年特地准备的烟花。

    “少爷,先吃饭吧,不用等了。”管家不忍直视他,只能一脸怜惜道。

    少年装作不经意抬眸看了管家一眼,故作轻松道,“你先去吃,我打完这把游戏就吃。”

    “少爷,董事长和夫人肯定是想回来陪你的,只是,只是……”

    管家长吁短叹,连理由都编不下去了。

    他在这里当管家很多年,他是看着小少爷长大的,因为董事长和夫人都忙于生意,极少回来,所以这别墅虽豪华,却总是冷冷清清的。

    今天除夕夜,本来说好要回来陪少爷的两人又爽约了,看着少年满心欢喜布置别墅,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好菜,他实在心疼。

    少年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悠哉悠哉地玩着游戏,可是听着“您已阵亡”的游戏提示音传来,管家知道,他在强装不在意。

    少年直接退出游戏,从沙发上起身,他从抽屉里随手抓了把车钥匙,一边往门外走,一边对管家说,“管叔,我约了个朋友,晚点回,你吃完就把饭菜收拾了吧。”

    不容管家阻拦,少年“砰”的关上了门。

    急切的呼唤阻隔在门后,除夕夜,街道张灯结彩,灯火通明,人们吃过团圆饭后,一家人悠闲地在街道上散步,有说有笑,等待新年的钟声响起时,向天神许下最虔诚的心愿。

    市中心里禁止燃放烟花,可他们依旧能隐隐约约看见从极远的郊外闪过的烟花的余晖,听见并不刺耳的轰鸣声。

    少年一脚油门,驶出繁华热闹的市中心,漫无目的地往前开,渐渐地两边高楼往后退去,车子驶入郊区的水泥路。

    这里多是乡里人家,夜深了,方圆几里,少有夜市,家家户户都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里与家人团聚,欢声笑语淹没在烟花爆竹声中。

    烟花在不远处的半空炸开,绽放出绚丽的火光,少年心中却徒生伤感。

    他降低车速,不多时,见前方有三三两两的人聚集在一家门口前,看着似是家店,他便寻个位置停车,慢慢往前走。

    路边昏黄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夜深露重,不觉两边的庄稼悄悄披上一层雪白的寒霜。

    少年不由得拢了拢他单薄的外套,他出门急了,所以忘了外面是如此冰天雪地,风不大,迎面徐徐吹来,却如同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往脸上剜。

    四处爆竹声起,他踩在水泥路上,发出“哒哒”的轻响,即使双手揣在兜里,他还是感觉无比寒冷,他全然不在意,就像他也不在意自己与这热闹的新年气息格格不入。

    他向来如此,总是一个人。

    行至有人聚集的家门前,才发觉他进入的这一片地方是这里的特色农家乐。

    刚才走过的路的两边,在白天看来,那里是适合拍田园写真的景区,而眼前的是农家乐中最有名的一座酒肆——清风酒肆。

    它风格简约,温馨的格调与这充满淳朴田园气息的农家乐融为一体,它以牌匾为招牌,深棕色的墙画上,用墨笔写着各种有意思的祝福语,周围有藤蔓花草为装饰,看着古朴而典雅。

    而今恰逢新年,酒肆内外也贴上了对联,两边大红色的灯笼平添几分喜庆。

    少年平日里很少喝酒,因为他觉得烈酒入喉,过于辛辣,非但没能给他带来快乐,还容易晕。

    可如今,他心中忧闷,无处消遣,若是能一醉方休,倒也是件不错的事。

    他走近酒肆,站在屋外的人看见来人,都有些懵,对视过后,他们纷纷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眼见少年就要进屋,站在身侧的男人连忙出手拦了下,“这位客人是来品酒的?”

    少年茫然,指着招牌说,“来酒肆不喝酒,还能做什么?”

    男人憨憨笑了下,却不恼,他解释道,“那实在不好意思了,辜负客人远道而来,只是今夜是除夕夜,我们这酒肆已经打烊了。”

    “打烊了?”少年问道,“可是门还敞开着,里面人也不少啊。”

    透过敞开的大门,他分明看见屋里人来人往,他们脸上皆挂着笑,举杯欢庆,好不热闹。

    男人不好意思道,“除夕是一家人团圆的日子,素来有守岁之说,酒肆没关门,是因为今日是家宴。”

    少年有些尴尬,本还想借酒消愁,没曾想今天是个贺新年、除旧岁的日子,不需要他这样格格不入的人。

    少年说了声抱歉,转身欲走。

    “忠叔,来者是客,哪有赶客的道理?”低沉温柔的说话声传来,少年低垂着头,眼皮一掀,仿若有汩汩温泉从心上流淌而过。

    被唤作“忠叔”的男人凑过去,小声道,“阿云,这里都是自己人,别人来不方便,退一步来说,就算真让他进去,我们这几个大老粗也不会调酒啊!”

    这酒肆是忠叔的儿子开的,因为是农家乐中为数不多的酒肆,加上格调温馨,价格实惠,调出来的酒没有哪杯是特别难喝的,故而节假日里会有很多人慕名而来。

    可因为今夜是除夕,且时间已经超过十一点,他儿子早就与心上人约会守岁去了,他这酒肆也暂时用作亲戚邻里聚集起来欢庆的地方,所以比平常早很多打烊。

    “人家千里迢迢来到,加上今天这日子,总归不好将人拒之门外,若忠叔不介意,便让我来招待他如何?”商云请求道。

    忠叔有些犹豫,可他想到自己儿子这家酒肆之所以生意火爆,是因为他总是将顾客放在第一位,耐心听取顾客需求,久而久之,顾客替他宣传,这才把清风酒肆的名声打了出去。

    可以说,没有这些慕名而来的顾客,就没有今天的清风酒肆。

    忠叔望了眼屋里的众人,他们都已喝过几轮,此时显出醉态,等到十二点烟花四起的跨年之时,他们便会各自回家,酒肆也就会恢复冷清了。

    这样想着,倒也不差这一人,忠叔见少年还没走,单薄的背影孤零零站在他眼前,想来他是因为各种原因没能和家人团聚的“留守儿童”,不免心生怜悯。

    他便摆手道,“罢了罢了,你与那小子混得来,想必也略懂些调酒的技法,你便自己看着办,千万别怠慢人家。”

    商云连声答应。

    站在门口的几人便进屋去,准备收拾东西,等到除岁的烟花燃起,他们便要回去休息了。

    乡里人家,不似繁华商业区,他们除了经营农家乐的少数人会忙活到深夜,其余大多是在自己的田地上耕种,一到晚上,鲜少出门,也极少熬夜。

    养成早睡的习惯,这会儿他们都有些困了,见十一点已过,便开始陆陆续续撤离。

    少年仍站在原地,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走,或许是难得听见有人想要挽留他,所以他便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商云看出少年眼里的落寞,他上前去,用手戳戳少年的手肘,依旧用温和的语气道,“外面冷,快进屋来。”

    少年不动,仿佛不好意思打扰别人的家宴,商云见此,便轻轻拉住他的衣袖,一步一步将人带进酒肆里。

    他招呼少年坐在吧台前,自己转身进了调酒区调酒,他动作熟练,举止优雅,披在身上的棕色大衣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身形,少年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住目光。

    或许是酒肆内开了暖气,冷风也灌不进来,少年觉得自己暖和了许多,心中的悲愤平息,空缺的地方仿佛被一丝不明的情绪填满。

    很奇怪的感觉。

    商云很快调好酒,那是一杯呈天空蓝的酒,杯沿上挂着用以装饰的柠檬和果子,简单而神秘,他托着酒托,把酒移到少年面前。

    自己随意坐在吧台内的高椅上,慵懒地将手搭在吧台上,他稍稍冲少年倾身,“这杯酒,叫春日来信。”

    他的声音如山间缓缓流淌的溪流,不缓不急,让人如沐春风。

    少年抬眸,眼神躲闪,慌张端起酒一饮而尽,一股柠檬的清香伴着淡淡的鸡尾酒香在舌尖上弥漫,不烈,意外地有些好喝。

    少年喜欢这个味道。

    商云轻笑说,“喝得太快,容易醉人。”

    少年放下酒杯,沉默不语,许是在外面吹风久了,少年耳朵通红,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商云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忽地拧眉,问道,“晚饭吃了吗?”

    少年默默摇头,他不敢与他对视,生怕自己心中的委屈和脆弱被人看穿。

    可他似乎在不由自主地朝商云流露自己的情绪,他想起在那个空荡荡的别墅里,除了管家,从未有人如此温柔细心地对待他,知道他内心的渴望。

    现在,他遇到第二个这样对他的良善之人,他竟产生了占有的心思,他忍不住想要依靠他。

    少年为自己不该有的心思感到心虚和愧疚,他低垂脑袋,掩饰自己的私心。

    商云见他不说话,只好轻叹一口气,转身走出调酒区,然后走进后厨。

    因为有客人来,加上零点就要到来,原本酒肆内的人都识趣地撤走了,只是屋里还残留着欢聚后狂欢的痕迹。

    少年呆呆坐在吧台上,片刻后,商云给他披了件袄子,又端来碗面,面上外加几层鲜虾、牛肉、瘦肉、香菇、青菜等,满满一大碗。

    “吃吧。”商云说。

    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面,少年将商云给他披上的袄子往上一拢,袄子有香皂的清香,是干净的,他终于抬眸看他,哑着嗓子道,“你们这酒肆,服务一直这么好吗?”

    “才不是,”商云仿佛没把袄子的事放在心上 只反驳道,“也就遇见我,你才吃得到这八仙杂烩面。”

    “八仙杂烩面?”少年笑了下,“在外面没见过,是独家配方吗?”

    “对,从不外传。”商云狡黠笑着。

    少年心中的悲观情绪竟被掩盖了下去,他顿时觉得有些饿,便不客气地用筷子卷起面条,卷成一团,慢慢放入口中。

    “这味道一般啊,”少年嚼着,说道,“盐放少了。”

    “太咸不好。”见少年调侃他,商云反而高兴,他坐在少年身边,安安静静地陪他吃完一碗面。

    “快到时间了。”商云看了眼墙上的老式挂钟。

    “要打烊了?”

    “不,要跨年了,跟我来。”

    商云顺手端了两杯酒,走出门去,与少年并肩站着,他将酒递给少年,并与他碰杯,“敬新年。”

    “敬明月。”少年说完,慌张撇过头,心中默念道,“也敬你我。”

    屋内的老式挂钟传来清脆悠扬的钟声,屋外霎时烟花四起,轰鸣声震耳欲聋,仿佛在欢快地告诉他们,旧岁除,新年至。

    那是少年见过最美的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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