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黄昏,灰尘暗着宫闱内的倒影,宫女太监低头穿梭于其中,捧着贵人所需之物,或轻或重,或缓或急。

    宫女兰樱也在人流中前进着,但心中惶惶,总是惦记着那如天音的铃铛响声。一时不察脚下,自顾自的摔倒了。

    前头领事的太监,瞧见这儿出了事,随手指了个跟班的来处理,便又半昂着头朝前走了。

    那小太监平时是低眉顺眼、俯首甘为的,今儿好不容易得了个教训人的机会,一丝情面也未留,打了个爽快。

    兰樱跪在长街上,生生的挨了几十个巴掌。

    等到小太监手酸了,才将将停下来。

    “跪着吧。毛手毛脚的,什么东西。”

    宫里头的规矩是,跪到日落时为结,日头落回了西山便连带着惩罚也一并勾销了。

    兰樱揉了揉酸痛的的膝盖,以及麻木受凉的腿,扶着墙勉勉强强站了起来。

    按理说,她此时应急着赶回住处,好不至于连口热乎的吃食都混不上。

    可兰樱还想着那声音,但不是先头那种好奇,而是记恨。

    循着记忆里的线索,兰樱摸到了一处鲜有人来的宫殿。这处宫殿在最西头,从先帝在时便荒废已久了。

    大家都只知这处是皇宫的尽头,可兰樱却在宫殿的后身发现了一个没人知道的偏门。

    门外是什么呢?

    兰樱像是赌上了头的人,今日即使把身家性命交在这儿,也要探个究竟。

    小心翼翼的推开了门,兰樱灵巧的钻了进去。

    门后是一堵墙,绕道转角处才是别有洞天。

    层层缦缦的红色纱帘,若鲲之垂翼,笼住了整个中庭。

    透过眩晕的红纱,兰樱眼前的是一个聘婷侧卧的女子,隐约间似有金链绕在踝间。

    察觉到视线,女子悠悠的转过了头,见竟是一陌生脸庞,便饶有兴趣的盯着兰樱看。

    兰樱曾偷偷的瞥过许多贵人的长相,或典雅、或锐利,美则美矣,却不惊艳。但这个女子.......好似方才从天庭落入凡尘,令人难仰天神之姿。

    “拖下去吧。”

    兰樱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几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侍卫拽离了此处。

    她再也没踏足过此处,也没机会回去吃那顿来不及的晚饭了。

    “我很见不得人吗?”

    宋长歌依旧躺在中堂的软塌上,身子都没动一下。

    晏明章行至塌旁,拉起宋长歌,好给自己留出个坐下的空,又轻轻的带着她的腰,把她搂入怀中。

    “敌国间谍,当然要小心应对了。”

    “刚才那个小宫女?”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晏明章缕着宋长歌额间的碎发,用目光在她脸上描摹着一副古迹一般,久久舍不得离开。

    宋长歌也盯着他看,可晏明章向来是个厚脸皮的,不仅不躲,反觉得她这样灵动的像只小鹿。

    自觉无趣,使了些力气,宋长歌轻巧的挣脱了他的束缚,拖着足以绕宫殿一圈长的锁链,叮叮琅琅的走回了卧房。

    晏明章站在原地,眸色晦暗不明的盯着如水蛇般左右扭曲的金色锁链。

    过了一会儿,方才随着宋长歌走进去。

    拨开珠帘缓步入内时,宋长歌正倚着凭几。听到了碎玉互相击打的声音,赏光似的勉强瞥了眼晏明章这边。

    “我要出门。”

    从十日前,宋长歌的夫君下狱,她就被一直安置在此处,限制外出的自由。

    晏明章坐在了她边上的椅子上,没应声,细细的品茗着茶。

    隔了好一会儿,才从口中吐出两个字,“不行。”

    若是不防着,宋长歌子时解禁,丑时便有能耐逃出宫外。

    宋长歌倏的站起来,来了气性,转身便要往内间走去。

    晏明章却不许,一把拉住了宋长歌的手,把她抱坐在怀里。

    “我还没说完呢。”,手摸不够似的又攀上了宋长歌的脸颊,缓缓说出了他的要求,“但要我陪你出门。”

    宋长歌对这个答复勉强满意,作为谢礼,在晏明章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蜻蜓点水般离去,晏明章却不愿放弃这个机会,托着宋长歌的后脑勺,用力加深了这个吻,好似要把前几天没见到的遗憾都给补回来。

    即将到达下一步的时候,却戛然而止。

    两个人挤在小小的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

    歇了一会儿,宋长歌拢了拢身上快要滑落的衣衫,有些嫌恶的瞥了一眼。没理会晏明章,一个人走回了内室。

    晏明章有些快要维持不住自己体面的表情,他清晰的捕捉到了她对自己的恶心。

    她恶心他。

    意识到自己辛苦伪装的幻梦即将破碎,晏明章快步走到了殿门外,手指上还残留着她的口脂。

    扶着墙微微颤抖着,冷汗涔涔向外涌出。晏明章心想,就算是厌恶,他也绝对不会放她离开的,绝不。

    一直候在殿外的陶顺,见主子出来一趟又犯病了,连忙从衣服里掏出药。

    “皇上,药。”

    “不用。”晏明章有些狼狈的推开太监递来的药,这药丸能做的无非是让他忘记她,可他不想,也不愿。

    宋长歌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也懒得装了,捧了本书又坐回了刚刚的那把椅子上。

    她要是那么容易恶心,早死在别人的刀下了。

    “玟玉。”这个宫女是晏明章的人,宋长歌知道,这整个屋子都是他的人。

    “刚才那个小宫女是谁?”

    玟玉一时间答不上来,派人去查了查,回过信儿后才立刻答了宋长歌的问题。

    “回姑娘的话,那个小宫女叫兰樱,父母早年间过世了,是个孤儿。今日午后耽误了送赏赐给各宫,被罚在长街上跪了半天。”

    宋长歌用盖子拨弄了拨弄茶,漫不经心的听着,忽地轻笑了一声。

    这社会本就是层层压迫剥削、权力大于一切的,她早就该知道的,不是吗?

    “我乏了,你们下去吧。”

    权力真是个好东西。

    那便该让她来尝一尝。

    晚间,晏明章又来了一趟,不知从何处掏出来了个链条稍长的手铐,将自己和宋长歌锁在了一处。

    晏明章喜欢这种和她分不开的感觉。

    他又拿出了把钥匙,解开了宋长歌脚上的链条,轻轻的摩挲着她微微泛红的脚踝。

    尽管晏明章已经最大可能的做了舒适的软垫,但还是不可避免的伤到了她。

    宋长歌可不吃这套,用脚把他踢的一趔趄,“觉得抱歉就别关我,在这儿假惺惺的演给谁看。”

    晏明章也不恼,安抚的摸了摸宋长歌的手,牵着她走出了这座宫殿。

    晚风习习,吹动着岸边摇曳的柳树,吹开了平静无纹的湖面。

    宋长歌很久没出门了,暂时不愿去想那些糟心事,只享受着当下的畅快呼吸。

    看着宋长歌真正发自内心的浅笑,晏明章感觉心口处的动速不受控的快了起来。他也是能给她提供幸福的人呀,虽然这么说有些无耻的意味在。

    幸福是不会永恒的,晏明章深刻的再次意识到这一点。

    “那个小宫女呢?”沉溺在美梦中,是宋长歌一直以来不屑的事情。

    晏明章本想搪塞过去,但瞧着宋长歌的神色,还是说了实话。

    “死了。”

    “哦。”

    宋长歌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还在继续向前走着。

    晏明章觉得她这反应不对,稍加思索,离谱的想法刚一冒头就立即被他认定成了正确答案。

    只要是关于那个人的事,他一向都保持不了理智。

    他站着不动了,链子另一头的宋长歌也不得不停下来,回头看看晏明章又在搞什么名堂。

    “你想问的是夏文石吧。”晏明章在极力克制,但他的声音里还是包含着浓重的怒气。

    夏文石是宋长歌被下狱的倒霉前夫。

    宋长歌沉默以对,虽然她本意真的不是这个,也不知道他怎么拐到这上面来的。但要是能恶心晏明章一下,她还是乐见其成的。

    晏明章见她不回答吭声,嘴唇气得都在发抖。

    他就知道!

    瞧着差不多了,宋长歌刚要开口解释,一个音节都没发出就被晏明章强行堵住了嘴唇。不似上午的那个吻,晏明章此刻比起人更像个野兽,遵循自然的本能撕咬着、发泄着情绪。

    宋长歌被吻得几乎快要窒息。于是,她抓准时机咬破了他的嘴唇,他这才如梦初醒般停下来,放开宋长歌的肩膀。

    舔舐着唇边的鲜血,晏明章还想继续,但被宋长歌制止了。

    “我没有想着他。”

    “真的?”晏明章不信。他当初亲眼见两个人一步步走到一起,她从未对他那般笑过。

    懒得和他争论,半岔开话题似的,宋长歌直截了当的和盘托出了自己的欲望。

    “我要当皇后。”宋长歌一步一步靠近晏明章,用柔荑般的手在他胸间,毫无章法的乱划着,痒的晏明章心都乱了,“你要是答应我,我便再不想他。”

    晏明章被诱惑的马上就要点头答应。可关键时刻,理智忽然回笼。他初初继位,帝位还不稳固,还尚未培养起自己的亲信。此时立后,大臣们不会答应的。

    他只需几年...只需她再等几年......

    “贵妃之位怎么样?”他会给她捏造出整个国家最尊贵的出身,等他有能力了,还会给她补办最盛大的仪式。

    晏明章的指尖在颤抖。

    “可以。”宋长歌本也没奢望过后位,她作为被抓到的敌国间谍,没被处死都已经是万幸了。她无非是试探一下他能为自己做到什么程度。

    具体是什么,她也不在乎。

    晏明章却对她的反应很是不满,他更想见到的是她对自己发火,问他凭什么不能是皇后之位。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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