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过来需要时间。

    满屋的人在等。

    老夫人想堵死崔朝雪的后路,便故作大方地说道:“崔氏,趁着族人都在,我们提前把话说明白。你要请郎中,我明知是浪费时间,还是给你请了。但郎中诊完脉,你不可以再胡搅蛮缠,必须拿着休妻书,乖乖走人。”

    “你是被休弃的,浪费了将军三年时光,否则,我现在早已经抱上了孙子。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按律,你的嫁妆不能带走。这是你的选择,你不可后悔。”

    “若是早答应了娶平妻之事,你依旧是风风光光的侯府主母,你的嫁妆和侯府里的一切任你支配。现在这个结果,怨不得别人,只能怨你自己。”

    “一会儿,我会让钱嬷嬷为你准备一千两银子,你以后好自为之吧。”

    老夫人端出仁慈善良的样子,引得族人交头称赞。

    “老夫人此举良善。”

    “崔氏不识好歹,断送了好好的前程。”

    “可惜,实在是可惜。”

    崔朝雪表情平和,她静静看向自己辛苦侍奉了三年的老夫人,“母亲,如果郎中诊出我有孕了呢?”

    老夫人一愣。

    旋即发出一声冷笑:“崔氏,我奉劝你不要白日做梦。”

    崔朝雪转向族长,“各位长辈是母亲请来主持公道的。母亲不答,诸位能给个答案吗?”

    族长看着老夫人和谢纲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也认为崔朝雪是垂死挣扎、胡搅蛮缠,他敷衍道:“若是你有孕,侯府自然不可以休妻。你还是侯府主母。”

    “如此?”

    族长神色不耐:“休妻的理由是你无所出,若是你怀孕,休妻的理由便不存在了。自然是如此。”

    崔朝雪面上露出浅笑,声音清脆地答了一声:“好!”

    老夫人、谢纲和谢宛宛看崔朝雪的眼神,似是在看一个傻子。

    看来她真是不知道自己的身子被掏成了什么破烂样子。

    还在做着有可能怀孕的春秋大梦。

    郎中来了。

    小厮抬来一张桌子,放置在屋子中央。两张椅子分置两侧。崔朝雪轻轻落座,细长柔白的腕子伸出来。

    老夫人声音里嘲讽之意很是明显:“郎中,给她诊脉,诊完,把结果清楚明白地告诉她。”

    好让她彻底死了心。

    郎中覆了帕子,食指指腹搭上。

    厅堂里安静下来。

    虽然大家都认为结果已定,可还是存有一份好奇。

    郎中诊了一遍,刚抬起手指,老夫人便哼道:“是不是没有怀孕?”

    郎中刚要说出结果,闻言愣了下,“容我再诊一遍。”

    他怕诊错,想再细诊一番。

    崔朝雪不动,任郎中手指重新搭上来。

    谢纲冷笑:“再诊个十遍八遍,结果也不会改变。”

    族中长辈插言。

    “即是被休,让她休个明白吧。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就是。多诊几遍,好让她死心。”

    郎中认真诊了一会儿,撤回手,起身,面向老夫人和谢纲方向跪下:“恭喜老夫人,恭喜谢将军,夫人有喜了。”

    夫人有喜了?

    所有人震惊莫名的。

    族长率先黑了脸色,质问郎中:“你可有诊错?”

    郎中信誓旦旦,“族长,我从医十几年,有孕无孕,一诊便知,从无差错。”

    这种小事若是诊错,他还做得什么郎中?

    老夫人目瞪口呆,嘴里喃喃自语:“错了,错了,定是错了。”

    谢纲眼中乌云翻涌,“来人,分别去请城西刘郎中,城北秦郎中。”

    他不信。

    一定是其中出了什么岔子。

    各位族人面面相觑,说不清倒底是个什么情况。

    谢宛宛蹙着眉头,“崔氏,你最近月事可否正常?”

    崔朝雪淡淡答道:“自然是迟了。”

    谢宛宛“呀”了一声,“你,你,你怎么可能怀孕?”

    兄长亲口说了,嫂嫂身子亏虚严重,别说怀孕,怕是活不久了。

    崔朝雪瞥她一眼,“为何不能怀孕?难不成你也知道你兄长喂我喝避子汤之事?”

    谢宛宛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说完,惊觉自己失言,她气恼地看向崔朝雪:“崔氏说什么疯话呢,兄长盼子心切,怎么可能喂你避子汤?”

    崔朝雪慢慢起身,眼神在众人脸上慢慢扫过:“可是,郎中诊出我有孕,我怎么没在任何一人的脸上瞧出喜意?”

    她问族长,“您觉得这合常理吗?您今日带着这么多人来侯府,莫不是收了母亲什么好处,就等着将我撵出侯府,你们好皆大欢喜?”

    族长恼羞成怒,“崔氏,注意你的言辞。”

    “若是冤枉了族长,”她缓缓跪下,“还请诸位长辈为我主持公道。谢家如火坑,若是待会儿两位郎中来,确定我有孕的话,请容许我和离。”

    是和离,不是被休。

    她一字一顿:“我会带着所有嫁妆,离开侯府。”

    族人有些慌。

    “崔氏不要胡言,我等只是来做个见证,与老夫人绝无任何交易。”

    “你三年无所出是事实,若今日诊不出怀孕,休妻是情理之中。”

    “族长说过了,你有孕,你便还是侯府主母。”

    有人开始埋怨起老夫人。

    “老夫人,贵府也是,要行休妻之事,怎可提前毫无准备?”

    “就是,连崔氏腹中有无孩子都不确定便请我们前来,太不慎重了。”

    “是啊,休妻是大事,需再三斟酌。”

    谢纲气得脸色泛白,“诸位长辈,郎中诊断定是有误,其他两位郎中马上就来。还请稍安勿躁。”

    他不认为崔氏会怀孕,只认为崔氏提前买通了郎中,想要鱼目混珠。

    老夫人瞧向崔朝雪的眼神惊疑未定的。

    两位郎中来得很快。

    来了后,崔朝雪重新坐到桌前,两位郎中依次为她诊脉。

    每人分别诊了两次。

    全部诊完,谢纲迫不及待地问:“现在,请二位郎中说结果吧。”

    两位郎中对望一眼,刘郎中道:“恭喜,夫人是喜脉。”

    噗通。

    老夫人一时没撑住桌沿,身体绵软无力地自椅子上滑落。

    下巴磕到地上,见了红。

    谢宛宛惊呼一声扑上前:“母亲,母亲!”

    手忙脚乱将人扶起来。

    谢纲面沉如水,脸上没有一点儿喜意。

    今日母亲将能叫来的族人全都叫了来,为得就是彰显一份公正,让外人知晓,不是侯府不容人,不是侯府昧下崔氏的嫁妆,而是崔氏三年无所出,且不同意谢家人娶平妻的安排,谢家无可奈何才行休妻之举。

    拿了嫁妆,留了名声,一举两得。

    事实却是,崔氏,竟然怀孕了。

    他瞪着不可置信的眼睛,看向站成一排的三个郎中,沉声发问:“你们可有诊错?”

    三个郎中神色莫名。

    出诊这么些年,诊出喜脉后,见过各种各样高兴开怀的样子,却头一回见到如丧考妣的。秦郎中怕他听错,认认真真强调。

    “谢将军,贵夫人是喜脉,喜脉!”

    不是盼子三年吗?

    应该欣喜若狂才是。

    崔朝雪冷笑:“各位叔伯,你们见识到了吧?三位郎中在此,告知母亲和夫君,我这是喜脉,他们不仅不开心,反而质疑。事实如何,相信各位心中已有定论。”

    族长面沉如水。

    他噌地站起身,重重一甩袖子:“荒唐,实在是荒唐。”他转身,大步向外走,“就当我不曾来过。”

    其他族人纷纷起身,边摇头叹息边往外走。

    转瞬之间,厅堂内的人走了个干净。

    老夫人气息难平地瘫坐在椅子上,嗓子呼噜呼噜发着音,想咳却咳不出来,难受得紧。

    谢宛宛站在一旁,贴心给母亲拍背。

    谢纲脸色发紫,气到浑身颤抖。

    计划得好好的,今日可顺利休妻,未料及中间出了岔子。

    不仅休不了妻,还被族人看了侯府笑话。

    崔朝雪提出的“和离”,没有人当一回事。

    她心知此种情形,谢家人需要好好消化一番。

    她转身,“若无事,我先回去歇着了。”

    刚走出祥瑞居,迎面便碰上了满面春风的卫婕楚。

    她是来看崔朝雪笑话的。

    “哟,这不是侯府主母吗?”她穿着鹅黄色的缎襦,素白长裙,灿若桃花,娇艳动人。她动作夸张地扬了扬手中的帕子,似要驱赶什么看不见的灰尘一般。

    崔朝雪表情清淡,“嗯,我是侯府主母。你是何人,见了主母竟不行礼的?”

    卫婕楚发出“咯咯咯”的笑声,“侯府主母?”她的笑声随风飘摇,“要被休掉的主母吗?”

    她以为休妻之事已尘埃落定,笑得肆意张扬,“你既喜欢这个称呼,便趁此机会,让小厮丫头多叫几声。出了侯府大门,这称呼可就跟你无缘喽!”

    崔朝雪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嚣张得瑟的样子,“不跟我有缘,难不成跟你有缘?”

    卫婕楚轻抚自己粉嫩的脸颊,“这个,就不劳你这个下堂妻操心了。”

    她毫无顾忌,赤裸裸地称呼崔朝雪为“下堂妻”。

    恍似她已成了侯夫人一般。

    崔朝雪冷笑:“我倒是想下堂,可惜腹中胎儿不答应!”

    卫婕楚如遭雷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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